颜曦她风云万变,我着实意料不到。
头先我觉得她是个骄躁的小姑娘,没甚么脑筋;再来我觉着她性子张扬,是个活泼的姑娘;然后又以为她放荡不羁,却心思单纯;之后察觉她其实玲珑通透,沉稳慎肃——我一向看人十分准靠,此番却甚没眼光,除了对葵苍娶亲一事微有心结之外,便是,我大概有些心不在焉的。
我心不在焉,乃是为了东莱。
那时他对我表情,我因着苏戚一事没有细想,这些日子静心下来,渐渐能明白他是如何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对我说那些话。但我忆及他并不是还对他有什么想法,对他那些话有什么想法,只是颇有些感叹,假如那些话能说的早一些,假如我从前不是那么胆小卑微的性子,大概我今时不会只为了报人一恩而活着。
两百年前,我与东莱一遇,青衫拂水,只影淡薄,为此将他在心上埋了五年,五年后,我死在他剑下,因血珀养着沉睡的身体,竟也模模糊糊瞧着他的风颜睡了两百年,将一个人的身影容貌刻在自己的骨血里,满心满脑都是他,以至于忘了,人活在这世上,究竟为的什么。
这样的话,苏戚对陆安也说过,那时我是旁观,并不懂一个人要在怎样的心境下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是对这个世间的流连已了,方能说出这般看似温淡又自弃的话。
可叹我今时悟了,悟的有些晚,却也算不得太晚。
转眼一月已去,年关将至。
从前在山上住的久了,特别闷的时候,葵苍会带我下山去东莱城里的茶馆里听曲。
今时有颜曦同颜卿月,又至凡间最热闹的节日,便是不这个时候下山凑热闹,也不大说的过去。
但见我四人下了山,才看得城内热闹的不一般。
我方听说东莱虚十年一遇的玄法大会今次从四月提前至下月举行,以致这一个月来自大宣以及周边许多小国的修真之人都慕名而来,为求探得一二席位学习观瞻。玄法大会是东莱虚的盛事,乃东莱虚上修有最上乘玄法的弟子之战,虽是同门弟子之间的法术切磋,却仍代表着大宣乃至九州上的最高水准。寻常修真人士即便是看上一看,也能开上不少眼界,个把灵根优越的因此顿悟升级亦是常有的事,可惜我虽曾在东莱虚,还是东莱师祖座下首席弟子,仍没那个幸运观上一观。
所以说现下不想去开一开眼界,约莫也是骗人的。
可叹葵苍瞒着我这个消息,瞒的甚辛苦,即便是魔少这等藏不住话的人,竟也于我只字不提。
然他既愿意带我下山来听曲,大概也是不想再瞒我了。只我虽想看这样的盛事,也就想想而已,从未真正觉得自己会再踏上东莱虚。葵苍既知我对东莱已没什么挂念,还费心瞒我,着实没甚么意义。
青苏馆开在东莱城的城中,是城内数一数二的茶馆,常有曲班驻馆演唱,且唱的曲子多朗朗上口,传唱度极高。是说此馆虽走着茶艺品鉴的高雅路线,却也懂得迎合大众,适时推出些接地气的歌曲,充分糅合了雅俗共赏,使得来往此间的宾客,达官贵胄有之,风雅文士有之,民间匹夫亦有之。寻常来此品一回茶,听一回曲,便可知东莱甚至大宣多半阶层的传闻逸事。
犹记三两年前这里一首《爱的缺氧》街知巷闻,连鬼宗里不常入世的闭门弟子都懂得哼唱一句‘我用尽一生一世爱你到缺氧’,只因歌词曲调都十分通俗好记。而我去了趟南方,才是三四月,东莱城城民的认知水准便又发生变化,如今正当流行的,是首颇风雅的宫廷乐——《卷窗帘》。
我四人入馆之时,馆中已人满为患,且看着身穿道士服的居多。一位衣着素丽的女伶挽着兰花玉指婉声轻唱:“啊——胭脂香味,卷窗帘,是为谁——?”
魔少颇有兴致的打量着那名女伶,身段生的不错,既是没什么雕琢整饰,依然可现玲珑妙趣,从一楼行至二楼,目光皆是未从那女伶的身上移下来。
而那女伶察觉魔少心意,倒也不吭不卑的,颇自在大方的迎合了他的视线浅唱了几句。
魔少洋洋几声笑意,同我们一起入了水晶珠帘掩饰的雅座。
颜曦未落座,便揶揄魔少一句:“哥哥道是觉得颜曦成亲成在自个儿前头了,便是急着给颜曦讨个嫂嫂回来么?”
魔少扯了衣袍坐下,偏头俯觑了一眼那女伶,鼻子哼气:“此种质素的,本少爷同她调**也就罢了,即便做个侍妾,都着实勉强。”
我便仔细瞧了瞧魔少口中只够**的女伶,模样当属上乘了,身形更是上乘中的上乘,但何如如斯上乘的女子却落得如此下乘的际遇,却可能因着她之身世乃是下乘中的下乘。但大抵,以她的资质,寻上个不错的归宿只是时间问题。
魔少的眼光却忒高。
我笑道:“既是如此,你便待在你们魔界找个模样俊俏的魔女得了,何必总千里迢迢的来我凡间**少女——”咳了咳:“我凡间凡此貌美者,你却只说连侍妾都不配做的上,倒是要一个女子美到何种程度,大概才能配的上做你的太子妃?”
他吊儿郎当的接过葵苍递给他的茶盏,吊儿郎当的凑到面前嗅了一嗅,吊儿郎当的对着我吊儿郎当的笑:“像你这样就好的很。”
我自习惯了他惯常这般拿我寻开心,只没甚意思的哼了一声,倒葵苍正啜茶啜的仔细,冷不防被呛了呛。
早先我被魔少掳走,葵苍晓得些其中因由,却不晓得到最后我二人结升挚友。因那时蚩晏病重,我并没有什么机会同他说清楚,今次他被我二人心照不宣的一句玩笑话呛了呛,应是还以为,魔少仍打算着娶我做他的太子妃。
而魔少自打陪颜曦来了鬼宗,就一直赖着不走,大约此,更加坐实魔少此行是为了我。
实则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