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菱与她抽到对战的弟子被排至日午,正是众人看战看的最昏昏欲睡的时候,但阮菱一出,众人便都醒了。
魔少自被我恶言相向后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也顷刻倒戈。
果然美人就是美人。
颜曦说服葵苍与她换了个座,坐到我左旁来,揉了揉自己的双腿,对着我道:“哥哥既说要娶这位姑娘做我的嫂嫂,你怎的看?”
我打了个哈欠道:“我坐着看。”
她捏了我一把:“说人话。”
我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么?”
她朝我撇了撇嘴:“长的倒是真美,只不过做我魔界的太子妃,光长的美没用,还得有魔灵,否则即便她做了哥哥的人,生下来的皇子,也不能继承哥哥的王位。”
魔灵于魔界之人,譬如三魂六魄于之凡人,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阮菱生身凡人,自然不会拥有魔灵,凡人与魔产子,大概也不会产出一个正经八百的魔出来。
但我觉得颜曦想多了。
魔少对阮菱,根本属于一厢情愿,一厢情愿这种事,原就是铁树开不了花,无花结不了果,且他能对阮菱一厢情愿多久,还是未知数,因一人容貌产生的爱慕,本就是不长久的爱慕。
见我不说话,她再道了句:“何况,她还差点杀了我大哥,父君他,怎么可能同意让这样的女子嫁过来呢。”
这回是说到点子上了,但我以为尘世间的事没什么是过不去的,遑论他魔界本就没什么个三纲五常可循,其实也当忽略不计,于是笑了笑道:“这些事,还须得魔少他俘获阮姑娘的芳心,再做计较——”
她不屑一顾:“你当哥哥此番是同阮菱玩一玩的么?我还未见过,哥哥在哪个女子的身上,花那心思超过七日的——”顿了顿:“且依我对哥哥的了解,他从不对属意了却没得手的姑娘纠缠,哥哥认识阮菱并非一两日,隔了上百年仍这般上心,你觉得正常吗?”
我默默摇了摇头。
她更加飘飘然:“虽说你与哥哥交好,然你二人也相识不久,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其实了解的并不尽然,譬如今日,你看哥哥他一幅不以为意的样子,实则很为阮菱的一举一动忧心。赛台上她虽占着上风,但比赛之事时常莫测变化,若她有闪失,哥哥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点我倒不曾想过。
沉思片刻,道:“你说的有理,我对你哥哥,的确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
她拉起我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倘若魔少也是个认死理的,恐怕要被阮菱伤的很惨。
但我选择还是不说了。
少顷,我二人一同朝台上望去,正值阮菱幻出冰霜,将对面弟子唤出来的冰锥悉数冻在半空。因玄法初赛比赛规定的是一炷香之内,谁幻出的法术能制服对方法术,便是胜出,但比试时须得同系术法对抗,如火系对火系,水系对水系,不然对方幻出的是冰,你拿把火烧了,自然易如反掌,以彼之身还之彼身,才算正道。
玄法上,阮菱没有悬念,拿了胜牌。
接着灵宠。
两百年前我在离开东莱虚之前,那时阮菱还没有豢养灵宠,原本虚上的子弟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机缘逮到一两只称心的宠物,今时在这虚上住的几日,也未曾见上一面,阮菱养过什么灵宠。
现下见着,我很惊诧。
阮菱她养的是一只赤金色的灵猴。
而这只猴子,原本是东莱亲手豢养的一只灵宠。
颜曦拍着我的手背:“那只猴子长的很可爱嘛——”
我讪讪道:“可爱,可爱——”
她道:“长的这么可爱,又这样小,打得过人家那只凶巴巴的大老虎么?”
我默默摇了摇头:“不要叫长生将它整个囫囵吞了,才算妙的。”
她靠过来询问:“谁是长生?你说的长生,是那只老虎么——哎呀,那猴子——哎呀,它把人家老虎吃的一根毛都没剩诶。”
我擦了擦额上冷汗,整个殿前皆是一阵惊呼。
这长生是东莱三只灵宠里备受宠渥的一只,虽哪个年代就留在东莱身边我不大清楚,但它历来的战绩我是如数家珍,素爱荤食,以各种珍禽最佳,异兽次之。我入东莱虚第三那年,广陵道人携了一只新逮的红凤来与东莱共赏,红凤没来得及展一展它那火红又扎眼的羽翼,便叫从旁闻到羽禽味的长生窜出来给吞了。
广陵道人险些没气的吐血。
如今吃那云虎,算吃的慢的。
只是没想到,被东莱示若珍宝的长生,此时竟乖觉的伏在阮菱怀中,揉成一团包袱大小的毛球,十分妥帖。
灵宠向来认主,能叫性子暴烈的长生这般温顺,阮菱没个上百年,是驯服不了的。
也是我死后的事了。
回神看到阮菱在台上向对方抱拳:“长生性急,是我疏忽,还望顾师兄不要见怪。”
灵宠比试早有明文规定,宠物脾性各异,若然发生死伤,也属正常,切不可因之与对手发生争端,是说那姓顾的师兄面上虽难看,却也不敢计较什么。
如此一来,三局两胜,第三场兵器比试,阮菱不用再比,已经从初赛胜出。
她下台的时候,大殿之前一阵瓮声瓮气的议论声,其余列在一侧观战的参赛弟子,除几位首座沉得出气,大多数眉头深锁,站不稳当。十年算多不多,算少不少,然依那些个弟子的反响,阮菱这十年修为的精进,应是很迅疾。
阮菱既已看过,剩下的其实可无可看,我原打算先撤回去困觉,因日头凛冽,我还是觉得挺冷,问了问颜曦可有同行之意,被她否决,遂起了身一人先行。
走出人群,后头又听着颜曦唤我,回身见她喘着气道:“你这步子迈的也太快了,我追了好久,追不上。”
我伸出手拉她,笑道:“我冷的很,急着回去裹到被子里暖一暖——”待她与我走到一处,道:“你不是说,你不回去的么?”
她将头在我肩上靠了靠:“我还以为这种比试会有些看头,可你们凡人对战太中规中矩,若换做我们那里,自然会拼个你死我活,招招都点到为止,谁晓得谁有真本事呢。”
我将她的手拉住往前走,边走边道:“你们将生死看得淡,却不代表凡人也能看的这样淡,再者都是同门师兄弟,怎有可能真正拿命来拼。”
她撇了撇嘴笑:“我瞧着那只猴子就很好——”忽静下声来,片刻,身子一转朝着我二人斜后方的两位道姑指了手道:“你说谁不要脸呢?”
我一愣,仔细朝她指的那两位道姑瞧了瞧,其中一个正是她先前喜欢人家簪子硬生给抢了的,那道姑见着她突然转身质问,步子一滞,脸上一阵红白变换,将她那位同行道姑的手攥了又攥,道:“谁——谁说你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颜曦歪头笑了两声,松了我的手朝她二人走近,道:“你当我这双耳朵是摆设用的么?说我哥哥不要脸,说阮菱姑娘不要脸,您二位在人后讲人的坏话,就算要脸了?”
那道姑明显不认账,反硬挺起胸膛朝着颜曦嚷道:“光天化日之下他二人孤男寡女既能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就应晓得天底下没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
颜曦冷笑道:“嘴皮子翻得挺快嘛——”斜眼打量她二位:“那光天化日您二位孤女寡女的出现在长净潭,不是也该有点私情才对?”
那道姑气道:“你——你说什么?”
颜曦垂眼看她:“就许百姓点灯,不许州官放火,就许一男一女能有私情,一女一女就没私情——”朝她近了近:“我瞧着你们凡人的世风现今是很开放的嘛,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磨——磨镜罢,我看你们二位手拉手这般就是十成十的磨镜。”
那道姑将要气晕过去,被她攥着手的那位,也因颜曦的话避嫌,硬生抽了手闪去一旁,但大概是觉着闪到一旁不足以表明自己的清白,在一旁站了不过眨眼一瞬,便一溜跑了。
颜曦挽着胳膊朝着剩下的那位道:“既是以客居的身份来看主人的热闹,就不该脑子一热造主人的谣——”哼了一声:“觉着自己神不知鬼不觉造了我哥哥同阮菱的谣,便能报我那日在南峰抢了你簪子的仇么?小丫头,若不是我顾忌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怕是往常,早将你撕得连骨头都不剩。”
话毕,朝那已然颤抖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道姑吹了口气:“从今往后,这张嘴,只便留着吃饭用的罢。”
而那道姑眨巴眨巴眼睛,几颗硕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口齿里挣扎几番,硬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我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对那道姑摇了摇头。
依照颜曦的脾性,此番的确是特过宽容了。
可叹她一席话引论诸多凡间经典,实在不像是初到凡间的一位魔女所为,但她心眼一向澄明,看事看物透彻,我却是了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