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醒时,整个人自胸口以下,全被浸在豢池内。
魔少所言豢池已不同往常,的确不同往常,满目血色,有灼灼的戾气同怨气。
我已不能动弹,能感觉有什么源源不断的冲破自己的血肉朝体内送去,虽痛,却也有不少让人觉着畅快充盈的感觉。
不过是,我这幅身体,替血蝠感到充盈畅快罢了。
颜曦自站在离我不远的池畔,瞧着我的模样,一语不发。
我凉凉笑了笑:“你满意了?”
她仍不做声,只冷眼望着我被池中怨灵侵噬,那些怨灵前仆后继,气力可嘉。
我垂下目,蹙眉咬了咬牙,因痛的紧了。
片刻,耳边是她淡淡的声音:“你怪我么?”
我亦淡然抬目看她:“怪你的话,你会放我出来么?”
她摇头道:“一旦你入了豢池,就譬如那召唤之阵,绝不可能中途半废,没有人,有那个能力带你出来。”
我道:“那还是不要怪你了,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嫂嫂——”
她神色一滞,有些意外:“你——”
我漠然道:“我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善人,这么说,也不是要博你同情,因若单只对你,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也不能解你魔军偷袭东莱虚之恨,解你将我用作血蝠复生的祭品之恨,但我欠哥哥太多,不能还他,唯有寄希望在你身上,望你真心对他罢了。”
她向后趔了两步。
我笑道:“就是忽然觉得以前那样待你,实在可笑——”
她静默一刻,面上却如繁花落尽,十分颓靡:“是么?”
我定定的答了句:“是。”
话音刚落,却瞧得关着豢池的铁门被一道凌厉剑气划破,东莱与魔少的身影,一前一后,现了出来。
他二位面色,一个比之一个苍白,东莱苍白,应是我昨晚对他下药的缘故,他本是因我放了不少的血,又给我那般算计,能恢复至厮,已很不错,魔少苍白,大约是瞧着我这幅活死人的形容,给吓的了。
但东莱前尘旧事应已将我忘尽,怎会现时跑来这里?却不是给魔少撮多的了?
可我瞧他看我的眸色,又不像是待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反是眼中浓稠雾色,一层氤起一层,而面上神情,则是又痛又怒,嘴角有强捺的轻颤。
我只有假装别过头,假装看不见。
只耳畔不中用的一面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近,一面听得魔少朝着颜曦,甚严厉:“你晓得你在做什么?”
而此时颜曦倒很放的开来,与他对峙:“自然是做我一直要做的事——”
魔少却是怒极,因我能感觉到他掌中那团火正在渐盛,咬齿道:“我一直为你做打算,为整个魔族做打算,你却何时,为我做过打算?”
颜曦轻笑:“为哥哥做什么打算,是哥哥不顾族人拜在东莱虚下做个闲逸的弟子,还是哥哥只顾追求旁的姑娘从来不管颜曦欢不欢喜?”眉间凛了凛:“颜曦自顾不暇,恕不能陪着哥哥风花雪月。”
魔少似怔了半晌,半晌再道,只音调落去许多:“原来你也这样看我?”
颜曦续笑:“我说的不对么?颜曦并不快乐,哥哥何时问过一句?”
我听不下去,插了句道:“他没问你,却晓得同葵苍说过几回,既是不关心你的死活,便早就将你的魔灵收了化个粉碎——你要害的是天下人,是他喜欢的姑娘,他却没因着你做那些,就动了杀念,要同样置你于死地。”
她愣在原地不说话。
我再道:“从前我觉得你与葵苍相配,乃是相貌家世相配,如今看来,却是你们为求目的那份不择手段,真正相配。”
她转身凌然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不过是痛的紧了,又蹙了蹙眉。
但没觉察此时东莱已立在我的面前,面无表情。
我只有装傻笑道:“这位公子,看着面善,可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还是早些回去罢——”
而我虚弱至此,今时还能抢白那样多台词,根本是逆天的节奏。
他只垂目望着我。
望了一望,嘴唇凉凉飘出:“宛宛,凭你那样的药水,也想困住我?”
我心中咯噔,长长咳了咳。
他再道:“如此寻死的滋味,好受么?”
我干干摇了摇头。
他复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眉头紧锁,看着我道:“能将我气成这样的,你是第一个——”
我讪讪的:“确然我以前还真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又对着他无可奈何的:“反正我也不回去了,你来了也是白来,同魔少说一声,谢谢他来看我——”
耳边却是魔少甚动气的:“有什么你不能亲口说给我的,还偏要旁人来传话。”
我笑笑道:“他也不算是旁人,至少是你师父呢——”
眼见他呲牙咧嘴就要朝我来理论,跳到豢池旁将我仔细看了看,却又咽下声去,反做了个悲情的神色,教我看得颇不自在。
少顷,朝着我:“疼么?”
我摇了摇头。
可不疼是假的,大约大家都晓得这一层,他白问了一问,我谎答了一答,各自心神领会。
只是东莱没甚预兆,颇平静的朝我道了句:“你怕死么?”
我若怕死,不会有今日,但他问的妙,遂咬唇笑道:“怕死就不会死了么?我其实挺不想死的,这一世的人生刚刚有所好转,若不是天命,也不会有这样的选择。”
他默了一默。
我静静看他,敛笑道:“东莱,你晓得我此番绝没有活命的机会,不用再替我着想了。”
而他亦正正看我,沉吟的:“同你拜过堂,成过亲,洞房之夜合卺酒都喝过,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为你着想,却为哪个?”
我道:“东莱虚上三千弟子,还有外来三千子弟,你需要为他们的性命作保。”
他道:“同魔族一战,不可避免,我会力保最小的伤亡——”看着我的目光如澄澈渊水,深且清莹:“但是宛宛你,要回来做我的妻子,也是没有商量的事——”
我瞧着他甚坚定,但这坚定也愈让我难过,如何回去呢?箭已在弦上,只待蓄发的那一刻,我们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罢了。
想了想,同他道:“你先回去罢——毕竟这里是鬼宗的地方——”
话却被魔少打断:“什么鬼宗的地方,他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
我垂了垂目,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