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魔一战,乃是个刚刚开始。
我本应晓得,一切都是注定。
豢池里的血灵已不大能支撑血蝠的需求,因那一日东莱城被血洗,没甚悬念。
早先颜曦同葵苍在东莱虚的那些日子,偷取不少去除瘴气的丹药,回程再紧密炼制,是以魔君出动三万大军入侵东莱虚,也没什么悬念。
东莱费心召集六千子弟聚在东莱虚,其实为的这一战,可他早早算好,却没算到那一日我在他酒里下了药,因没阻着魔军偷袭,乃至六千子弟不少伤亡,更不需半分悬念。
至于东莱城四周八方,则源源现出血样的溪流,统一汇入黎川,再由黎川注入豢池。
当是,往常清泠的黎川,也是片血色。
但若说这些都是大势所趋,同东莱虚一众弟子对峙,打头阵的魔界将领,是为魔少,才真正让人意外。
我以为那日他在豢池对我说的,都是说说而已,亲者痛,仇者快,他还是要选择站在族人的那一边。
近日意识有些模糊,血蝠已侵噬到我的神思,时常想不起过去的某些事,乃至疼痛不疼痛什么的,都已经麻木,但也是这样,每每听到魔少谈及那些战场上的事,便像听着他说哪本戏文里的情节曲折,不至有太大起伏。
是了,魔少虽与东莱虚对立,却每日都来我这里坐一坐,同我叙述当日见闻经历。
在那场连绵不断又浩大的战事里,撇去浓雾,撇去阴暗,撇去尸俘遍野的满目怆凉,他的眼中只那一人。
他不能以一个同盟的身份保护她,便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护她周全。
那些战役里,只有他一人不在乎胜负,不在乎结果,心中所念的,不过尔尔。
战场上刀剑无眼,血雨腥风,可他时常透过各种昏茫与法象,睨见她一身紧严的素白,执剑如挥毫,在重重覆压的魔军中杀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路。白裙被刺目的鲜血染出一叠叠的红晕,如同落霞在她身上氤出大片绯红,浓墨般长发,随她身形的走势,飞扬在长烟迭雾中,却辨不出她那青丝缠绕着狼烟,还是,烟雾将她的墨发攫噬。那些时候,只有她一张固执又坚定的脸,神情决绝仿佛神祗,让人觉着,那是她。
但她不知,斗的再猛,腹背受敌的时候,有多少次,是他从旁侧化解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威胁。
她一如寻常,执起剑来,便不要命。
身为魔界一族的太子,他身上需要担负的很多,虽是私下里风花雪月的惯了,牵扯族体,便甚有担当,与她对立的今日,他一早知晓。
不过是,捡了个太子的便宜,既领着统将的头衔,争战七日,也没有一回亲下战场,做的都是些,神不知鬼不觉英雄救美的行当。
实乃回回都冲在前面的,是他的那位想要公报私仇的王兄,颜轲。
七日战役,双方最鼎盛的时期都已过去,无论是魔族军士,还是东莱虚上的修真子弟,皆受到重创,东莱虚六千子弟只剩一半,魔军也只剩一万不到。
只剩下的,无论人魔,除了些领军的裨将尚存一丝战斗力,其余皆是,积弱残兵。
而我所晓得这场战事里,东莱虚的伤亡名单是,重允已死,岚霄伤重,留云与喻行几位真人,皆已伤及心脉,唯广陵子、王洞灵、阮菱与东莱,没大受创。
至于魔界,死的是左将与魔少的两位王兄王弟,颜轲虽捡了一条命,却伤的不轻。
这样的结局,导致双方都在力寻一个可以尽快结束战役的捷径。
东莱城已做废城,魔君的意思很明显,便要东莱虚也变作一道废墟。
第八日出战前,魔少再来我这里坐了一坐。
如今我被豢池控制,虽无人能救,却也是鬼宗当立的重中之重,豢池外的把手重重叠叠几十位高手,池内则是颜曦三五不时来探视,若非魔少是自己人,原不是这般想进就进的。
可他寻常都是下了战役来此,今次却是出战之前,多少让人惊诧。
他是向我告别的,或者说,是如永别。
因那是我见到的他,活着的最后一面。
絮絮叨叨半个时辰,他于我讲的,原是那时他在菟虚幻境里见到的未知景象,有次我与他在十方崖旁闲聊,他对我说,他与阮菱的结局,不怎么样,实是,他的结局,不怎样。
神思的漫糊我其实已不知心痛是个什么滋味,但迷茫视线中瞧见他一双深刻的眼睛,镶在廖寞的面上却如黑色曜石,格外明净,因他诉的是他自己的死事,这般让我看着,心中难忍刺痛。
清徐花香,菟虚婉转,他那时见的,便是今日这一战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