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说他是想看看说他道法高深的姑娘长的什么样子,才愿意下的山,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若是傻到去相信,就太较真。
我想,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姑娘有上那个魅力能让他动一动心思去亲见的,即便是阮菱,他当年也是请的个弟子下了帖子。但那些话在那么一瞬,听起来却很受用,尽管它们的实质,不过是摆明了东莱并不想告诉我他此次因何下的山,他其实并不信任我。
假如我还是两百年前的剃头挑子一头热,一门心思的喜欢他,他这样敷衍我,势必又是同我心上扎一剑。虽是我那时被他扎着扎着也就扎习惯了,但不免还要欷歔萎靡上一把,今次却是只当受用的话来听,并未觉得被他伤一伤,可见我对他,已是真的放开了。
这样想来,之前纠棙的心境便豁然开朗,想他如今对我来说,无论是路人甲还是路人乙,都不过是个路人而已。
画舫在丽麂之水上漂了七八日,眼见明日就能漂到招瑶郡,让人十分神往。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次走水路走上这样长的时间,既是当初很有兴致,但日日对着一眼望不到头浩淼江水,不仅要担心什么时候才能到,还要担心路上不要遇个雨打风吹之类的背命事,再大的兴致也给磨得像鹅卵石一样平了,且还要转达一个又一个佳人对东莱的倾慕之情,实在是,特特心力交瘁了。
暮色降临,头顶团团黑云,穹苍上杳无星子,画舫里却是灯火明燿,琵琶琴声此起彼落,才子佳人开始了新一轮的把酒言欢。
晚间用了些葵苍留在寒玉瓶里的生血,寒玉瓶乃是用西方之地玉山上的万年寒玉制成,能保食物常年不腐,是居家旅行,存储粮水,装裹生鲜的必备良瓶,简直就是一个可移动的防腐剂。
除此之外,虽是只有净瓶大小,寒玉瓶却能将实物压缩变小,是以我虽每日饮血的量须得一个成年凡人的血,这瓶子里装的,也足够我个把月喝的了。
喂饱自己,又带着克林顿在船上溜了溜,它近日在船上翻来覆去,食了不少人的记忆,吃的肥滚滚,须得好好带它动一动。
待得它扭着身子蠕了好半会儿,身上掉下些晶亮晶亮的汗珠,我也来回踱的有些乏,遂将它往锦囊里一裹,揣在腰带上回了船舱,打算睡下。
只不过前脚刚进了门,后脚就听得有人扣了门,打开来,一个眉目风情的黄衫女子半倚着木壁又是娇柔又是雅媚的朝着我道:“奴家柳宓,想请姑娘替我传个话,可好?”
这柳宓姑娘是画舫里独挡一方的佳人,一首《月儿高》的琵琶曲弹的极好,日日惹的诸位公子哥们趋之若鹜,她却未看得上一人,从来只是弹完琵琶就抱着琵琶走,只留给众人一袭黄衫飘零的背影,尤为清高。
不想今日也甘愿在东莱这座南墙上撞一撞。
我打开大门,笑道:“进来说话。”
她只摇了摇头,也是笑着:“寥寥几句,不劳烦姑娘。奴家只是想姑娘在妙严公子那里带个话,就说我亥时初刻在房里等他,有要事。”
妙严便是东莱,虽是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不多,但东莱这个名字早已声名在外,如雷贯耳。通常避世的高人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喜欢保持神秘感,只因人们一向对有神秘感的人物感兴趣。人们对他感兴趣,也就是对东莱虚感兴趣,这样的结果是,东莱虚门下的弟子越来越多,继而导致东莱虚的学杂费越收越多,于是东莱虚一跃成为大宣收徒最多最广,虚中经费也最富最足的修真门派。
显然,从王都走时他的那身打扮,就是为的掩人耳目。一个王贵公子行走江湖,所受的约束当是要比一个道长少的多,身份换了换,名字自然也不能用真的。
只是妙严妙严,听起来还是很有些风骨,且我总觉得哪里听过一样。
我扶着门框,对着柳宓道:“话我是一定能带到,只是他会不会赴约,就不能给姑娘一个准靠的回复了。”
她笑了笑,周身绕着幽兰香,面上是担风袖月的从容,表情既清浅又娇娆:“这个奴家自是明白,但姑娘既应了,奴家还是要先谢过姑娘的。”话毕微微福了一礼。
我道:“不敢当不敢当,举手之劳,承不起姑娘的大礼。”
她拾起锦帕掩着半边脸轻笑,毕了,又道:“今次奴家托宫姑娘给妙严公子带个话,奴家却也要帮着王公子给姑娘带个话。王公子说,姑娘若是赏脸,请到东边的第二个厢房一叙。”
我表示没听懂:“什么王公子,哪个王公子,我不认识什么姓王的公子啊?”
她道:“就是招瑶太守王大人的小儿子,前几日姑娘还同他进过酒,姑娘这就忘了?”
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刚入画舫的那几日,我与东莱虽是相邻而居,但除了偶尔寒暄两句便是各做各的事。东莱喜静,一天里的大半时辰都在房里打坐,我却耐不住性子,每每总是与那些才子佳人待在一起,看看歌舞表演,附庸一下风雅。柳宓说的那个王公子,是我同一群人行酒令输了要受罚的时候,半路于我解围,为表感激我便敬了他两杯酒,是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举止间颇具些风度。
原本诧异着既是葵苍不在了,为何以我的相貌还招不来些桃花,颇是惆怅了几日,如今看来,这王公子倒是个真正有眼光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人调调情,尤其是与一个官二代调调情,委实有助于我在招瑶郡里落脚,可以少去很多麻烦,便干脆道:“没忘没忘,东边的第二个厢房是吧,我一定去。”
她道:“姑娘果然是个爽快人,”又笑着:“姑娘还要梳妆梳妆吧,奴家这就先回了,姑娘记得赴约前向妙严公子美言几句就是。”
我哈哈笑道:“好说好说。”目送她步履蹁跹的离去,方才折了身看看包袱里有没有哪件稍微好看一些的裙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