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奄奄一息,又万念俱灰,今次躺在东莱怀中,却莫名觉得心安。
倒不是因为我已处境平安,实在因为东莱的这个抱法,抱得我很有安全感,胳膊腿的全被他揽在一起,想挣脱,都没办法挣脱。
诚如他当年抱重允养的那只小雪豹,抱的很慈爱。
我被他这么慈爱的抱了一会儿,慈爱的看了看我,慈爱道:“我来晚了。”
我本想说不晚不晚,不是还没有被那狼妖怎么样么,来的正是时候,嘴一张,却是:“来的是有些晚,我——饿了。”
他眉头稍有一蹙,我笑了笑,然后含笑晕了过去。
再次苏醒的时候,觉得体内有一道灵气通达四散,搞得我很是惬意,眨巴眨巴眼睛,也没有先前的干涩烧灼,想是颜色已经换了回去,只有口中,仍是遗留着将醒未醒之际弥漫的那股淡淡血腥气。
四下无人,不晓得东莱去了什么地方,也不晓得我现下在个什么地方,依这房间的布置摆设,应是个客栈,却已然不是我们当初住的那家永乐客栈,普普通通,没甚特别。
从床上翻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将雕花窗子推开,外面的日头正好。
我想了想,反正现下也无事,不如出去溜达溜达,也好问问我如今是在南越呢,还是在大宣呢?
才将推开房门走出去,迎面就撞着了一位桃红衣衫的姑娘,撞得她手里提的一盒绿豆糕落了一地,于是从腰间取出两枚金叶子,执起她的手塞进去笑道:“没看见姑娘过来,撞坏姑娘的糕点,这些钱,只当赔不是。”
这姑娘生的一双桃花媚眼,眼中却无半分媚态,反倒十足清纯,皱起一对蛾眉朝我打量打量,才是犹疑道出:“紫——紫见公主?”
我嘿嘿笑了笑,原是个认错人的,遂朝她摆摆手:“不是不是,姑娘瞧错了。”
她却喃喃向着我道:“公主是怕私下凡间被天帝知晓,便故意装作不认识小妖的么?”
我一愣,原本以为她说的是现今陛下的哪位公主,还颇有些纳闷,那桓王不过二十七八岁,怎的会有我这样大小的女儿?不想她竟言指的是天帝的帝姬,心中一凛,她方才自称小妖,她是妖?
我吁了口气,看着她:“姑娘——是个妖?”
她点了点头,叹道:“公主既是不想同棠穗相认,棠穗便也不做多扰,只是公主那时在天帝面前美言,棠穗却始终没能谢一谢公主,今次既碰巧遇上了,还请公主千万受了棠穗的一拜。”
说罢就要朝我跪下,我却灵台一震,从半路扶起她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你是棠穗,你叫棠穗?”
她睁大眼睛莫名朝我点了点头,忽然笑了出来:“公主识得小妖了?”
我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一下,她说她是棠穗,那先前掳走我的那个,又是谁?
脑中拧成一团麻,前前后后看了她半天,正想再问一问,旁侧东莱的声音忽而淡淡响起:“她不是什么九重天上的公主,她叫宫宛,是你要找的那个宫宛。”
一场乌龙,原是前天夜里掳走我的狐妖,是只九尾白狐,与棠穗这只九尾赤狐,是一胞所出,唤作素媚。
棠穗她爹娘,本就是一只赤狐,一只白狐,生出她们这对皮色迥异的姐妹,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她俩姐妹是一胎出来的,又生的一个模样,是以降生之时,还曾名动南越一国的狐族。
棠穗在遇上那个捉妖天师之前,和素媚形影不离,连睡觉,都在一张榻上。素媚生性娇柔妩媚,又十分爱美,只不大喜欢这世间有个人同自己长得一样,于是便换了副相貌,又日日生食人的精魄方使自己的容貌朝着没有最艳丽,只有更艳丽的方向发展,所以比棠穗足足早了一百多年坠入妖道。棠穗却是个活泼机灵的性子,觉着她爹娘向往的天庭必然是个乏味的,又瞧着她的这个妹妹在妖道里混的水起风生,颇感兴趣,于是也毅然选择了做只狐妖,在这昆禺山上扎下根来。
只不过棠穗虽堕为妖,与素媚不同,却不怎么害人,只是寻常喜欢搞些恶作剧,吓吓路过昆禺山的行人,或者逗逗那些胆小道行低浅的小妖,聊以慰藉。但其实她做的最多的,还是替素媚扛了她的那些烂摊子,不是受些被素媚害死的亡灵报复,就是被误认为她是素媚的捉妖师追袭,一边痛着,一边快乐着。
直到三百年前,遇见了周正,她那命里的克星,一切都朝着另外的轨道偏离了。
棠穗不再日日陪着素媚修炼,与素媚的相处,也少了许多,她原先很宠自己的这个妹妹,终归因为一个凡人,忘了那狐狸洞里还有个夜夜盼她归来的妹妹。
她那时不大晓得,自己于素媚的意义,以至于最后酿成大祸,她都没来得及同这个妹妹说声,对不起。
但其实到底是素媚对不起她,还是她对不起素媚,我没同自己真正的血亲处过,无法对这件事盖棺定论。
而棠穗口中的紫见公主,是现任天帝两个女儿中的长女,不过是与我长的有些像罢了,她只见过那位公主一面,又是以卑躬之姿,现下将我认错,也情有可原。
我看了看棠穗,道:“其实我也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姑娘,你妹妹的事,我并未放在心上,”瞅了瞅已然愈合了一大半的伤口,笑着:“就是受些皮肉痛,我也受惯了,无妨,答应你救你的那位捉妖师,还是会救的。”
她眼中氤出一汪水汽,感激道:“谢姑娘——”大概觉得说的不够,起身又在我面前跪了一跪:“棠穗定会遵循与姑娘的约定,事成之后,当心奉上。”
我假意捋了捋额发,顺便朝着东莱瞅了瞅,正对上他一双远山墨渊的眉眼,只是脸色有些不大好,隐约透出苍白,想是昨夜救我回来没睡好。
干干笑了笑:“买卖,买卖,你只当我是在做些维持生计的买卖。”
他眼角一挑,也不说话,一手凉凉执起我的手腕看了看,方才道了句:“伤口还没长全,救人的事,过些日子再说。”
我继续笑道:“哪儿就那么金贵了,”扩了两下胸:“早就恢复的很好了,救人放的那点血,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他的眉头已经蹙起,站起身来,看着我道:“我一向不大喜欢将同样的话说两遍,你若没有听懂——”侧目看了看一旁的棠穗,凑到我耳边,笑了笑:“我还没有试过用狐妖炼丹,这九尾赤狐倒是个好胚子。”
我趔开身子,表示今日的东莱令我很是不解,将脸涨了半天,涨的通红,才伸出个指头对着他的鼻子,颤抖的:“你你你你你——”
他再笑了笑,负手朝着我道:“怎么?”
我哼哼两声,再:“狠狠狠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