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穗与傥葛不相往来,素媚却与之来往甚密。
今夜这局,摆明了是素媚昨夜吃了闷亏,今日寻傥葛一道出口气的。
那布衣男子虽是高大魁壮,没料的胆儿竟是个捏不住的,见着这阵仗,便是眼一翻,腿一抖,软在地上不知人事。素媚立在空中掩着嘴唇对着周正既轻佻又魅惑:“法师别来无恙啊。”
棠穗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但她此时坐在树上,却不能现身。一则她作为个凡人没那本事从几丈高的半空中跳下来,二则她恐让素媚瞧见了,那丫头作为一个有风就起浪的定会坏了她乔装跟着周正的大事,再者傥葛见过她变作凡人的这个模样,她曾将他伤的顶重,不晓得他今次看见了周正会不会产生一些打击报复的快感。
这么思想着,她听见周正惯常的肃清声音,带着些忌恶的不屑:“妖畜,以为找个帮手,我便收你不了了?”
素媚咯咯笑了笑,挑起眉眼,带着十分勾魂的媚态,直直看向周正,边朝着他走近,边软糯道:“奴家的名字叫做素媚,可不是什么妖畜,法师别要再叫错了。”
周正冷哼一声,却是没动,任着素媚立在他面前,纤长手指绕来绕去一路顺着他的胸口绕到两颊的一侧,额头几乎要抵着他的下颚,轻声道:“法师说,打算今夜怎么收了奴家呢?”
树上的棠穗,额上青筋再跳了一跳。
周正未有答话,眸中一丝冷意,却是伸出挨着素媚最近的那只手,缓缓握上去,凉凉道出:“你说呢?”
素媚一愣,她本还十分的投入在调戏周正的那篇戏文里,不想调戏周正不成,倒被反调戏,很有些惊异。
只不过惊异的表情还未褪去,伴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素媚脸上,已是痛极难忍。
棠穗的心,跟着狠狠一抽。
她没有想到,素媚也不会想到,这周正,折妖筋骨,竟做的是这般狠烈,眼皮子连眨,都不眨一下。
素媚一只手被凛然折断,棠穗这厢再不可能袖手旁观,即便是周正,她也断不能看着他毁了她的亲妹妹。刚是想要变身,却未及傥葛的动作快了那一步,眼见着傥葛化出巨副的黑色气焰,瞬时凝结成团向着周正飞去。
素媚被甩到一边,周正凭空化出一道金色符咒,挡去那一击,而后拔出背上长剑,挥斥如风,须臾已是同傥葛激斗起来。
他二位的招术变化莫测,夜空中时有昂扬的兵器碰撞铿响,罡风骤起,黑暗不断被各色气焰点亮,空气中里隐隐浮了些腐陋的腥气。
棠穗心头一惊,她约莫记得傥葛修炼的妖术中,有一个十分要命的,施术将自身的躯体腐化,汇成残滴后重新凝聚成形,原本的法力就会增进十倍以上,且那残滴沾染之处,必将如剧毒侵体,难逃一死。傥葛不大运用这项妖术,是因着此术伤人十分,施术者本身也要受痛七分,因此万不得已,他不会施展。
那些腐烂的滴液挥散无度,周正若不幸触到,恐也是九死一生。
可此时,她顾不得周正,素媚正经着断手之痛,她得施法将素媚的手重新接回去。
精神一震,她不再顾忌,周正与傥葛战的如火如荼,虽是自顾不暇,但不到性命之忧。如今她亲妹妹的性命更重要些。
她飞身出去,落到素媚边上,素媚瞅着她,一双媚眼满含红滚滚的清泪,已是痛不能忍。她感同身受,鼻子亦酸了酸,对着素媚点点头,手指轻微一勾,绕出熹微红光燃于指尖之上,正是要于素媚施法,肩上吃痛,整个人却被周正凌空抓起,转眼便飞出了昆禺山。
周正携着棠穗,落去了曹家宅子里的后院,棠穗在脚尖触地的那一瞬,才是反身瞧见了周正已面无血色。
她始是晓得,方才她准备替素媚疗伤的那个当间,周正中了傥葛的妖毒,她粗略看了看,周正的右臂,至少有四五处是被残滴溅到,残滴沾惹的地方,衣服布料已经腐烂,露出的皮肉氤着黑青,形状如若火燎。
如此,傥葛在与周正的缠斗中,应是占了上乘,她得要好好瞧瞧周正的伤势如何。
身子才向着周正靠了靠,就被他猛然一拽,拽入怀中,她还有些许惊诧,周正却气如游丝的在她耳旁喁喁说道:“扶我回房——”瞧着她一张不甚了解的颜面,沉默片刻:“往左行走十丈远,靠近右手侧的第二个厢房,便是我住的地方——”气息再离的她近了些:“千万不要让旁人发现。”
她不好辩释,只得点点头,起身将他的一只胳臂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扶着他潜入夜色,一点点的向前挪动。
曹家虽是丹水镇的富贾,宅子也建的阔绰,只是到了晚上巡查的,却半天见不到一个,想是曹员外自负是个搞慈善事业的,便很是没将那防火防盗一类的放在心上。
棠穗一路顺风顺水,拖着周正拐进了他的房间。
她将他扶的靠上床榻,看着他自顾运了一会儿气,方对着她虚弱道:“屉子里有几颗丹药,你去帮我拿过来。”
她应了一声,又不声不息踱过去,取了几颗黑色的药丹送到他面前,眼睁睁的看着他咽下去,半晌,那胳臂上的伤便已然愈合,只周围的黑青依然还在。
她心头一触,果是个起死回生的灵药。
虽是有些许不大明白周正这般,何以灵药不随身携带,却要放在别处的,面上却显然紧着他的伤势,看着他关切道:“公子好些了?”
周正眼睛微阖,似是在运气,也未答她的话。她抬手扯了扯袖子,想着他一时半会儿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着急着回去瞧素媚的伤势,身子一转才准备才迈开了脚,又听得周正淡淡一句:“你可是想问我为何不把药丹放在身上?”
她脚步滞了一滞,回过身,咬咬嘴巴,点点头。
“我从小就不大闻得惯那牧靡草的味道,这药丹中恰恰含了不少,若不是师父执意让我带着,我恐怕连碰都不想碰它一下——顿了顿:“没成想今日倒用上了——”
她了然于心,道:“原是这样——”目光闪了一闪:“公子也怕是未曾想到会遇上道行那样高强的妖罢?”
“是,是我轻敌,没料得那狐妖竟请了帮手。”
她心中道了道,若不是我的好妹妹请了傥葛,恐今日躺倒的便是她了。面上却甚平静,笑道:“公子断了那狐妖的一只手,算起来也扯平了。”
周正却未吭气,依旧是副休养生息的形容,阖着的眼皮下有密长睫毛,像排开的羽扇有轻柔光泽。她垂眼望他,望了半晌,直到忆起素媚,才道:“公子既是要休息,小婢便不打搅了。”
她这番辞别,终使得周正抬起眼皮,却不是个默许的形容,挑着眼角顺着她的裙裾打量到她的鬓发,将她的上上下下都用眼光摩挲了一遍,方凉凉的:“现在才走,不是晚了些么?”
她一怔,未及反应,袖子底下的一只手却被周正紧紧握住,直拽到他面前,气息扑在她面上,声音冷冽的:“说,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