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涂完药,左右端看了两番,平和道:“伤口不大严重,将养几天,可以痊愈。”
又从怀间取出来一只银铃串成的镯子,递到棠穗面前:“这么轻易的就让那只狐妖给抢了去,你也是个人才。”
棠穗一口闷气还未消化完,听得周正这样说,顿时又十分理直气壮:“我只是个普通人,又没有你这样的本事,凭什么我就不能把镯子给让人夺了,更何况对方还是只妖!”
周正顿了一下,轻浅道:“也是。”
棠穗哼了哼,将镯子接过来戴到手上,甚没礼貌的道了声谢,连头都没抬,却听得周正有些温和的声音,是,她没有听错,那一刻周正对她柔声说了句:“抱歉。”
她一双眼珠子要跳出来,哆嗦着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又使劲在腿上狠狠捏了一把,方才确定的指着自己:“你是在跟我说话?”
“嗯——”
“你不是在说反话?”
“不是——”
棠穗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晌,终于彻悟的:“周正你不会是对我有意思了吧——你是不是看见我受伤,觉得很心疼啊?”
她没瞧见周正的嘴角抽了抽,继续侧仰着一颗脑袋瓜子自我催眠:“其实你喜欢我吧,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那样的修真门派,准许成亲么?虽然说——虽然说嫁给你是挺不错的选择,但我出身不大好,这样的话,你也不在意么,你师父师兄弟他们,会同意么?”
周正黑着一张脸半天没有说话。
她长叹两声,痛心的:“你师父果然不让你成亲,是不是,你果然一直在为我的出身所烦恼,是不是?周正,作为你喜欢的姑娘,我如今看起来的确有些普通,但是,你看我除了长得平庸些,出身不好些,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毛病啊,我总算——”
那些她还想说的天花乱坠的话,被周正忍无可忍的打断:“棠穗小姐,广陵虚一向对弟子的婚事不设限制,我若有属意的女子,想要成亲的话,也只对师父他老人家知会一声就罢了。但是,我方才是在同你讲成亲的事么,棠穗,我自觉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里都没有同成亲有任何干系,你是不是——真的想太多了。”
棠穗愣了愣,讶道:“啊?不是你向我道歉来着?”
“你以为,那狐妖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我近日去昆禺山去的频了些,也许是被他们发现,所以跟过来的。这么说,你明白了?你其实就是无辜受了些牵连,我觉得对你过意不去,道个歉,只是人之常情罢,哪里就能让你想那么多了——”
皱了皱眉,不屑的:“再说,我喜欢的姑娘,也不是你这样的。”
周正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棠穗一时还没从自我催眠中走出来,于是自然呆了又呆。等她搞明白周正这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不过是为探一探傥葛的虚实,再商议着找准时机,打算等着他广陵虚上的众位师兄弟一到,便一举攻灭昆禺山的,他是以为狐妖伤了她是因着狐妖为傥葛打听消息时顺便为之,于是感到十分的伤情。
她伤情,原因有三:其一是她作为狐妖棠穗在周正面前现了身,如今便更加落实了她伙同傥葛与素媚将丹水镇屠城的;其二则是,周正这个白眼狼,她这些日子这样对他,为他煮饭替他看院子的,人前人后还以周家娘子自称,他却仍是个榆木脑袋的同她讲说她不是他喜欢的姑娘的类型,简直要抚眉自伤;其三是,她此刻无比想破口大骂那天杀的真正屠了丹水镇的凶徒,害的她现下的生活乱的一团糟。
但她显然不觉得周正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们这种自以为是正义之士的捉妖师们,哪个不是习惯了口是心非言不对心?于是她在周正踏出房门槛的那一瞬,又不甘心问出来:“我这样的姑娘,看起来是不大靠谱些,可是,你确定你对我就没有那么一丁点的意思么?”
周正背对着她的脚步顿了顿,她心中有一丝窃喜,莫非真的被她言中了?等了半天,等的周正终于开了口,却是:“回头收拾收拾行李,这里我们不能住了,三天后回丹水镇。”
棠穗觉得,自己喜欢的这个人,真是让人很头疼啊。
周正已经做了同傥葛一战到底的打算,三日后,三日后棠穗最不想面对的事情,终究要摊到了台面上。
她如今很清楚,无论傥葛是不是屠城的凶手,都不会妨碍周正作为一代天师要斩草除根的决心。他那时不急着捉降傥葛,一方面是因着他与傥葛交过手,晓得凭他一己之力,结局很难分出胜负;另一方面他身中妖毒,也需要休养,何况他在休养期间,还可以再联络联络诸位师兄弟,请求些支援让大家帮帮忙什么的。
果然他的盘算打的很好,而且看似已经万事俱备,只将一战了。
棠穗能明白周正对妖的痛恨,一百年前,周正祖宅里的七十六条人命皆在一夕之间被残杀殆尽。当时场面的惨烈程度,让许多见惯死人的仵作的都无法平心静气。来验尸的仵作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是一见到尸体就昏死过去,就是退到一旁去吐得的肝胆相照,根本无法工作。最后官府不得以,探听到这周家在两百年前还有一个孩子在广陵虚修了真,这才终是派人去虚上,将实情告知。
彼时周正在广陵虚修真已颇有所成,广陵掌门思索周家的惨况虽不大人道,但对周正,却是一个很好的磨练机会,于是委派他亲自下山,处理此事。
那是周正第一次下山,学了一身的本领,正可以好好验证。他没有辜负官府的希望,亦没有辜负他师父广陵的期望,不过几日的光景,顺顺当当找出了当时残杀他族人的白虎精,将其抽筋扒皮,废了修行,打入十世畜生轮回道。
周正捉妖刚且猛,又不拖泥带水,十分受他师父的称赞,自此以后,在大宣的修真门派中,声名大噪。
只可惜我那时一门心思扑在东莱身上,未曾留意过这样一个人,但其实,有我的那个时候,周正已经死了一百多年,我即便没听说过他,也不算太孤陋寡闻。
棠穗思想,那些族人,周正虽然已经没有一个能认识,但毕竟是一条血脉相系的亲人,即便之前他们可能都不大晓得彼此之间的存在,然血肉亲情,总是无法抹杀的。
白虎精残忍嗜杀,将周正族人一个也没放过的全送进了幽冥司,以此导致周正从此对普天下的妖是见一个杀一个,这样的逻辑,譬如街口一个讨厌吃香菇的青年,看到所有的香菇都会本能排斥,甚至听到香菇这两个字都会头晕,道理一样简单。可棠穗无法承受的,周正此次要杀的妖,却是傥葛和自己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