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嗯,说一声,个人原因更新目前还只能是周更,真的非常对不住。但什么,开始日更我会另行通知。此外,不会弃文,虽然隔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会继续下去。。。
她走的时候模样很好,正是个十七岁的妙龄姑娘,原本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一手花样亦绣的极好,即便放在上流社会里的千金们中间,仍是个十分出挑的千金。可餐风饮露,跋山涉水,她就样样不行,遑论那时肚子里还有个个把月的胎儿。但世事就是这样奇妙,仿佛花明柳暗,车到山前,既是这样,她最后竟也能历经九月,顺利走到招瑶,而没有经历一次劫财劫色,坑蒙拐骗,无非就是中途生了个孩子,走了不少绕路弯路,再被好些人指一指点。
我与东莱来到这里见的第一幕,则是她要翻过那荒山,准备去往招瑶,却在半路就生了的头回不幸遭遇。
而从那一刻起,她几乎是把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尽了,上天再也没有眷顾过她哪怕一次。
苏慕是在苏戚七岁那年,终于积劳成疾,没有挨过去,病死。
我觉得苏慕死的很冤枉,她本可以有更好的路走,脑子却没绕过那道弯。虽是未婚先孕有违风化,但凭她那长相家世,若是她肯,她爹也定能再为她寻上一门好亲事。可天下痴傻的姑娘千千万,何妨再提多上她一个。
然东莱就觉得她死得其所,死的好,因她这样的人活着,其实比死更难受。
我猜想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没有顾虑到苏慕堆的歪歪斜斜的坟冢前,一身素缟的苏戚,还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若不是有苏戚支撑着苏慕忍辱负重,一天一天的活下去,或许,她应该在那个雨夜就死了。
这世上没有哪个亲娘会忍心将自己的孩子抛下,她是她活着的唯一动力。
她熬了七年,终于熬到了尽头,将自己榨干榨净,却仍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沦丧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所以人生总是有些画面,你想忽视,却忽视不得。苏慕快要咽气的时候,她自觉苏戚这样的孩子往后必定受尽苦累,波折重重,于是打算狠心将她掐死。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苏戚半分反抗都没有,仿佛这孩子从不知疼,更不惧死,直到苏慕眉眼氤出一抹诡谲笑意,以为她与她的骨肉于这世上再不用受苦,却当着苏戚满面通红却表情全无的一张脸,手指兀然一沉,从她的脖颈处滑下,而后靠着她的肩膀将头埋下去,再也没起来。
苏戚缓缓将她娘亲的身子扶起来,挪到床上,掀开内侧叠的整齐的干净被褥,被子像是一只涂改错字的雌黄,被苏戚捏在手心,带着擦去过往的轻细力度,一点一点,蔓过苏慕的脚踝、蔓过她的腰身、最后将她的整个面容覆盖,。
而她在这过程中,至始至终,都没掉一滴眼泪,神情淡漠犹如一只最冷凝的铜雀。她深黑的瞳孔里看不见忧伤,面部的肌理也没有任何颤动,除了上一刻她娘狠心要置她于死地时,两侧脸颊因闭气导致皮下充血而留的那一抹殷红,连同那细小浅薄的唇,一张骨瓷般的面孔皆是白到近乎透明。
她在她娘的床头像个石尊样的站了良久,这世上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在她七岁的这一年,含恨而去。
我与东莱在这一刻均感到身体似有重物袭击,这是留在苏戚过去里的,第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因前尘镜有这样的功能,假如我们施术回到了某个人的过去,那在这个人的过往中,但凡她内心有所深度的回忆,我们观到的时候,亦能相应产生一些身体的痛感。也就是说,留在苏戚心中的记忆愈深,我们与之受到的痛感也就会愈加强烈。
当然这针对的是那些痛苦的回忆,与美好相对,让人愉悦的记忆,是不会疼的。
令我叹慰的是,我始终无法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是如何将那些痛及骨髓的感知,隐藏的那样天衣无缝、波澜不惊。
苏戚在招瑶城外寻了一处偏僻的平地,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的将她娘亲下葬。黄土将裹着草席的苏慕的身子渐渐掩埋——她没有钱去为她置一顶像样的棺木。她瞧着她娘最后一次从席间露出来的紧闭双眼,瞧了半晌,而后面容平静的从旁侧又撩起一捧尘土撒上,彻底将她从她的视线中抹去。
她将自己亲手刻的墓碑——其实是一块稍显粗壮的木头,削平了在上面用她娘平时给她做鞋用的锥子,歪斜刻着‘娘亲之墓’四个字。她年纪尚幼,并不懂得墓碑上铭文篆刻的格式,又从未听起苏慕讲过她的生平,以为不管刻什么,只要自己认得就好,也就没有书写苏慕的名讳。再者她力气小,刻这几个字已是十分吃力,一双嫩呼呼的小手折腾的早是满目疮痍,反正这里她无任何亲人,除了她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给她娘上坟,碑上的字刻的多不多,着实没有多少意义。
待一切都布置妥当,她跪在苏慕的坟头,终是流下了些眼泪。
可就像是一只深幽的泉眼,那水从里面流出来,悄无声息,仿佛只是周遭干涸太久,不过用来冲刷。
她连哭,都哭的没有半分感情色彩。
就这件事,我同东莱再次产生分歧。在我看来,苏戚之所以情绪单一,处变不惊,很可能是因为她得了一种类似于儿童幽闭症之类的疑难杂症。她从小就不大与人接触,因苏慕对她的极端保护,也几乎没有出过门,更没有经历原本孩子该有的幸福童年,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无边的寂寞与无穷的宁静,简直看不到一丝喧嚣。而苏慕又不大常对她笑,虽是护短,却只晓得关心她的衣食冷暖,继而导致她可能以为,在这世上,面无表情是所有的表情,沉默冷静是所有的处世方式,于是难以产生并表达其他诸如开心、伤心之类的情绪。
而东莱认为,苏戚的冷情,全在于她的天性,与她后天所处的环境和所经历的事情并无关联。她亦不是只懂得沉默,更没有压抑自己的情感,她不过觉得,丧母虽痛,但即便面上也表现出些撕心裂肺的情绪也不能证明些什么,更何况,我们都曾经在苏慕死的那一刻,感到身体上突然受到的钝痛,这就说明苏戚心中有痛,她懂得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伤心,不外是善于糅合心中的情绪罢了。
于是就出现以下的场景,一马平川的黄土之上,一边是苏戚跪在苏慕的坟前默默流泪,场景低迷譬如一蓑凄艾的秋雨,一边是我和东莱隐在旁处争的面红耳赤,当然主张争执的那个人是我,争得面红耳赤的也是我。东莱脸上,自始至终,都覆着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