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听到一半,二楼的行廊上却多了一个熟识的身影,虽是稍嫌稚涩,仍能肯定判断那就是六年前的王隐。
依着王隐行进的方向,正是要去往陆安所在的那间雅阁里。
因我们进的是苏戚的前尘镜,那么在她的这段过往里,我们只消注意不要与苏戚产生任何纠葛,旁人其实是无谓的。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同苏戚以外的谁人相处,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场梦,梦醒后的记忆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我早前忘了,王隐与陆安熟识,陆安与苏戚的关系,他多少也都应知道一点,假使我能问他一问,许是不用颇费周章的到这什么前尘镜里走一趟了。
只是如今来都来了,再出去就显得甚没意思。何况我只是猜测,倘若王隐并不能提供些什么可供参考的重点线索,还要累我再烦劳东莱一次。
用胳膊肘碰了碰东莱的袖子,凑过去低声道:“这么坐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先过去瞧瞧?”
假装成不识路的宾客误撞进去那间雅阁,因而看清楚陆安身后的那位公子所谓何人,应该不成问题。
抬头却瞧见东莱一幅看戏看得逸趣的模样,眉目神情似粗淡描画一般,自有一股悠然,那悠然中还带着些思索,仿佛用心。我下意识揉了揉衣襟,苏戚是个美人,东莱入戏了。
苏戚今夜足够惊艳,东莱同我又是一道见证了她的成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东莱虽不屑去做什么英雄,但在虚上看那一众呆板的女弟子看惯了,偶尔看一个这么能歌善舞的美人,难保不物以稀为贵,给吸引过去。
就是有些替阮菱担心,依着她那性子,大概很难接受苏戚,而她若是晓得东莱对旁人上了心,多半会做宁缺毋滥,果断放弃的那一个。
因着东莱原本不用被搅入这场迷局中,而我又着实为的一己之私,假如因此断了他们二人的姻缘,那我的罪过也就特特大了些。
沉思中瞧见眼前那雅阁外的竹帘晃动了几下,接着一个男子现了出来,仔细看了看,与上回在幻象中披着蓑笠于苏戚送伞的身影有几分像,低头恭敬的将帘子掀到一旁,而后那位月白袍子的公子缓步走了出来,仍是背对着我,且片刻就与那掀帘的近侍,一同沿着旁侧过道下了楼梯,朝着后院的方向而去。
众人都看戏看得入迷,未有几人察觉除台上苏戚一双明眸善睐的流转之际,会有谁人离开。当然,离开的人也有那么几个,且多半都是喝太多忍不住要去上个茅房的。
只是直觉告诉我,那月白袍子的公子不是为的上茅房。这么说并不是长的帅的连茅房都不用上,而是假如一个人急需上茅房,那么他的神情一定是焦急步履一定飞快,而这位公子走的如此从容又风姿翩翩,基本与解决内急这件事没有太大干系,但凡事都无绝对,若他真是去如厕,却做出这等形态,也只说明了一个字:装。
撂下手里的一把瓜子壳,从座位上起身,打算跟出去。身形将有一闪的时候听见背后东莱不急不缓几个字:“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以为他看戏看的痴迷,竟能顾到我离开的姿势,可见他一心两用用的十分到位。转头嘿嘿笑了两声,嘘道:“我去去就来,你安心看戏。”
话毕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头顶夜空已然有些暗沉,明月被一团黑色的浓雾挡着,若隐若现,星子却早就没了踪影。空里头飘了些大片的雨霭,原先吹着颇舒爽的夜风,亦透出了凉意,果是要落雨了。
九曲回廊蜿蜒迂绕的后院,将我在里面痴缠了半天,几乎快要迷路,除了撞上些个把送酒茶的小二,零星出来方便的宾客,我原本想找的人,却始终没见踪影。
我瞧着他主仆二人形色从容,不成想这一出来,便似脚底抹油,溜得比墨鱼还快。
一转眼却看见旁侧弯道上现出的一道月白身影,身子向后侧了侧,隐在一根柱子后面,脊背紧贴着杉木圆柱,将裙裾往里拉了拉,深吸口气,方探出半个头去准备瞧个究竟。
这月白身影正是那位公子的,只可惜我今日撞邪,不是一丁半点的邪,此番他仍是留了个背影给我。
而站在他对面,正脸朝着我这边,乃原本今夜要于那苏戚送伞的侍从。
侍从道:“陆公子虽则一番好意,是带公子散心,但公子近日精神欠安,本不该选这扰攘之地——”顿了一顿:“那楼里看客太多,空炁污浊,万一引发公子的旧疾——”
话头却兀然打住,闭嘴忧心看了看他主子,再道:“既然公子不觉碍事,这出戏也当真好看,华凌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仔细想了一想,他家主子什么时候开了口来着?
正想着,不察头顶已飘了三两滴雨星子,一阵凉风幽瑟而来,我打了个哆嗦,那华凌却换了副笑颜,轻松道:“公子当真高明,说今夜有雨,今夜竟真的有雨了——”抬头朝着天穹望了一眼,拉长袖子替他主子遮了遮:“公子既觉好些,可是现在就回去继续看戏?”
半晌,再道:“是。”
我揉了揉耳根,再仔细想了想,他家主子开口说话了么?
只不过这华凌对他主子的体贴与无微不至倒叫我鸡皮疙瘩狠狠落了一落,加之他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偶一瞧着,还有股阴柔劲儿。是以此番说他恐是王宫里的宦官之流,大概也都有人信。
他二人一前一后的渐行渐远,我在原地捋了捋他二人对白,确切应是那华凌一人的独白,粗摸总结出来些内容片断,是这公子出来透个气的,便摇摇头,叹了叹,也慢慢踱回去了。
东莱仍保持着我方才出去的那个坐姿,虽灯光有些昏暗,他亦侧身对我,但依稀可辨他神情还是悠然,对我回来浑然不知,应已是十分入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