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坐定,撑着下巴也看了一会儿,戏便唱到了尾声。
楼里诸位看客已各怀心思,女子艳羡但又不耻的有之,男子心急惶惶已有些许打算的有之,跟着曲子低声哼唱的亦有之,唯自始至终均保持着一幅面孔,虽看得入迷,但仍是不惊不喜的,却只东莱一人。
我终忍不住,转过身,再碰一碰他:“你可是看上她了?”
良久没有反应,待我准备转回去,他却似轻轻颤了一下,徐徐看向我,疑问道:“你说什么?”
他眼里有惺忪之意,看上去竟有几分慵懒,于这幽密的角落颇有散碎,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我怔了一怔,方有些结巴的:“我,我是说,你是不是看上苏戚了?”
他一愣,我咽了咽口水,再接着道:“虽然你的事我管不上,但我总算与阮姑娘有着几面之缘,既是你二人早已相好,如今你再对旁的女子动心,是不是,有些不大对得住阮姑娘?”
又压低些声音,循循善诱:“何况,这苏戚是已死之人,你再喜欢她,其实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静了半晌,眼里光华渐渐清澈,抬起手抚了抚额际,又自顾执起茶杯抿了两口,我被他这一系列不做声的形容终于惊的心惴惴然。我一时,一时口快,原没有想过,这世上大概除了魔少此人,没有第二个会喜欢承认自己是个始乱终弃的花花公子。
遑论他向来被人捧做正人君子中的正人君子。
但他抿完茶,嘴角却勾出些上扬弧度,朝着我,竟是似笑非笑:“你观察的倒也仔细,这些日子,我确是看上了个女子。”
我吸了口凉气,本做好了被他说教一番的准备,可他却欣欣然承认,我又是,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没留神他又慢悠悠补了句:“不过不是苏戚,我与阿菱,也没有男女之情,更谈不上你说的那层关系。”
我只得干干笑了笑。
东莱行事一向光明,虽则行事光明并不代表他表面上有时说话做事其实不是真正的说话做事,但他今次这般说与我听,乃是犯不着去诓些谎话来给我听,以此证明他自己的清白。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于是笑毕,随手捏了块糕点放在手心揉捏,咳了两声,边揉边道:“其实我也是胡乱猜测,因着瞧你看戏看得专注,又以为你同阮姑娘有什么,便多管了个闲事——”见他笑意渐浓,放下心来,有些耍赖的:“要嘛就只能怪你看的太专心,不然我也不可能误以为你会喜欢上个死人。”
他眉头方才稍稍皱起:“你何时看的我专心了?”
我道:“我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你都不知道,一整个晚上姿势基本连换都没换过,还说自己不专心?”
他想了一想,同我说道:“初始是觉得她声音不错,多听了两句,但是后来——”
我追问:“后来怎样?”
他轻叹了一声:“我睡着了。”
我:“......”
被东莱一句我睡着了,憋到内伤,以至于我甚至忘了同他打听他近日到底喜欢上了哪个姑娘这个八卦中的八卦。而有些话,假如在某个合适的场景不提,再换个场景提起,就显得很突兀了。
于是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好意思再问他,自然我也懂得,即便我能开了这个口,那已触及个人隐私的事情,他也不一定会再告诉我。
是说我与他的关系已经融洽许多,亦还没有融洽到分享彼此间的风月逸事。
而那晚我们聊到此处,恰逢苏戚谢完幕,也实在没得多余的时间接着聊下去。
苏戚已回后台,再次出演须到七日之后,也就是说,从这往后,她每七日,只有一场演出。楼里的看客们意犹未尽之余,多半唏嘘,有钱有势的,却早已遣了小厮去同天音阁的阁主会意。
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争的人多了,倒也没有哪个能争出些名堂。但这多半,也是因的苏戚她是戏子,不是花娘,今次唱戏给大家听,并不为唱完由着谁买了她回去独唱,何况她的老板还等着用她来赚钱,她的身家越清白,那些权贵也就越趋之若鹜,自然赚的钱,就越多。
她虽一唱成名,却还未到盛名,身价亦不是巅峰,没有哪个商人会犯那个傻,急急将她推出去,做赔本买卖。
于是当晚苏戚在整个天音阁的严密维稳下,待关了门,所有人都散场,才最后一个离开。
只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她稍微有些措手不及,却依然冷静的拒绝了阁主替她派的一顶轿子,与一把可以挡雨的伞。
我初时不知苏戚为何会连把伞都没有,她那样的身份不至于,但自进了她的前尘镜,跟着她一路成长,方才理解些。她是个性格冷倔的姑娘,因着冷倔,虽卖身给天音阁,却扬言自己在成名之前,不会端一点名角的架子,她那时以为,自己若坐了阁主的轿子打了阁主的伞,便是端架子。
实则她确然在以后的日子里,真正端了不少的架子。
我与东莱隐在天音阁对街的暗处,东莱撑着伞,我立在他旁侧。因是一把不大不小的伞,为免尴尬,我初始站的有些开,以致左边的整个肩膀是露在雨里的,被东莱不动声色的往里拽了拽后,与他的距离保持着现下不到一指的空隙,时能能闻到他身上轻浅迷淡的气息。
雨水淅沥而落,华凌的身影从天音阁一旁的胡同现出来。
其实就我与东莱落脚的地方,我们曾进行了深刻讨论。苏戚谢幕后,天音阁里离散场还有一段时间,而陆安与那位月白袍子的公子离开,却是苏戚一谢幕就有的事。我本意是跟上去,好看看那公子究竟是何人,长的何模样,但东莱说风大雨大,两位公子又都有轿子抬着,我们徒步跟踪,便是跟到了他府上,因着夜色笼墨,视线不清,也很可能竹篮舀水一场空。而这时候适逢归途,街上行人繁多,雨路又难走,我二人如斯一番折腾,势必狼狈不堪,倒不如就地候着,总归他们还是要回来的。
我便听了东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