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之后,岳宣延着覆盖厚厚积雪的下山小路一直走到与邻村相连的三岔路口。一条通往十村汇集的中心晒麦场,一条通往官道,一条通往重山叠峦的偏僻小路。
望望天边的星辰,算算时间该是丑时,家中大哥起床在寅时,一定会发现他不见了。岳宣犹豫片刻,考量三条岔路通往的方向,晒麦场在南,官道西,偏僻的小路在北……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不再犹豫的往北走去,一脚深一脚浅的在齐腰的雪中艰难前行。
有点漫无边际的翻山越岭,一走便是五十多日。白天途步前行,饿了采摘些野果和蘑菇充饥,渴了喝溪水或者收集叶子上的露水;夜里是最难熬的,若没有可以借住的农家,难免要露宿树洞或枯草堆里,燃上一堆柴火坐一夜熬到天明。又冷又饿又困,还有防着山林里的猛兽。
岳宣每日都带着无限的希望徒步向前,当翻过一座山岭又望向另一座耸高入云的山峰时,总是免不了失望一会儿,自我安慰后又带着对未来的渴望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山谷。此时已是初春时节,山谷里繁花盛开,泉水潺潺。
“咕咕……咕咕……”
身体里不合时宜的发出抗议声,岳宣无奈的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四下张望,惊喜不已。
他丢下包袱,从怀里拿出一支弹弓,在地上捡起一颗有棱有角的石子。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手稍稍用力一拉……
“嗖——”
小石子笔直弹出,半点不差的打在兔子竖起的耳朵上。受惊的兔子像吃了疯药,在平坦的草地上一路狂跳,连自己的兔窝都找不到,只管拼命的往前逃。
岳宣暗自咬牙,捡起地上的包袱背上,顺势又捡了一颗石子,追着兔子后面。一边跑,一边射,一边捡石子……
幽悠的山谷里,只见前面一只兔子拼了命的跳逃,后面稚气未脱的少年背着包袱、拿着弹弓狂追不舍。
兔子躲进长满荆棘的草丛里,赤红的圆眼睛紧紧盯着不断靠近的少年。
重新拾起一颗石子固定好,拉长弓弦,悄悄移动几步,立即见到兔子机敏的调转方向,蹭的一下跳开。
岳宣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每一次看到跳起的兔子,都能想象到美味的烤野兔,甚至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肉香。
狠狠的吞咽一口口水,丢掉包袱,扔掉弹弓,岳宣像一只饿极的野兽狂奔而去。
一番追逐,可怜的兔子最终落在恶人的手里。岳宣提着兔子的一对大耳朵,气喘吁吁的回来找包袱和弹弓。
提起兔子,岳宣与它大黑眼瞪小红眼,嘿嘿笑问:“你四条腿了不起么?看我一会子不把你的皮扒了,架到柴火上烤成香喷喷的肉。哈哈哈,想想都流口水喽。”
兔子扑腾着四条小短腿,可怜兮兮的眯缝着红眼睛。
岳宣有些心软,烦躁的抓抓头。再次提起兔子,与它脸对脸的互瞪着,“喂,你的肉虽少了点,但我不嫌弃。”
得瑟的话才说完,他立即痛的大叫一声“啊——!”
两只手捂住鼻尖,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来,一滴滴浸在袖子上,衣襟上,青草地上。
兔子见势不妙,逃命的往一个洞口钻。终于,毛绒绒的屁股挤进洞里,它安全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兵家言:骄兵必败。
岳宣捂着流血的鼻子蹲在洞口,另一手拿着捡来的小木棍往洞里捅,咕哝的大骂:“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竟敢咬我的鼻子?兔子胆儿大啦。”
感觉到小木棍被啃了一下,抽回来时竟被兔子牙咬掉一截。气的岳宣更大声的骂道:“小兔崽子,竟敢躲在洞里不出来受死。看我不挖地三尺,剥你的皮,放你的血,烤你的肉,啃你的骨头……哎妈呀,疼死我啦。”
鼻子尖被咬掉一块肉,岳宣对眼盯住鼻尖那个流血不止的伤口,越想越挫败。他一个大活人,抓只兔子充饥不成,还被兔子咬去一块肉。真是偷鸡不成反蚀米。难道真如父亲所说,他天生就是废物?
“不不不……”甩甩头,岳宣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瓷罐,挖出一点黑色的膏药。这是他的母亲采集山中的草药制成疮伤膏,专门治疗外伤。
动作轻柔的敷在鼻尖上,他不死心的望了眼洞口。气人的兔子露出一张三角小脸,一对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你安安生生的躲在洞里等死吧,我走了。”岳宣拍拍洞口的青草,笑说:“等你饿极了就吃掉这些草,到那时自然有别人来吃你。嘿嘿。”
说完,又泄愤似的狠拍了几下,青草全都倒在地上像一块小小的草垫,原本隐藏很好的洞口暴露,兔子气的红了眼睛。
起来拍拍屁股,岳宣又是一阵呲牙咧嘴。虽然已经两个多月了,但是被野猪獠牙顶伤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屁股的痛总是比不上心里的痛,他有点想家了。
这一顿午餐,岳宣无可奈何,又采了些野果和蘑菇充饥。
嚼着浓重烤糊味的蘑菇,他后悔没有跟着父亲学好打猎的本事。就像母亲说的,身为猎户的儿子,看家本事可不能丢。
眼下,他唯有继续寻找学习技艺的地方。天下之大,何时才能寻到呢?
“咩——”
微弱细小的一声吸引了岳宣的注意。
丢下食不知味的烤蘑菇,拿了弹弓钻进小树林里。没走几步便看见小水洼边的苇子丛里有一只受伤的羊。
羊奄奄一息的侧躺在血泊之中,微弱起伏的身体从腹部到背部穿插七支木签,木签尖头锋利无比。
顺着血迹望去,前方五丈的地方有一处陷坑,并不深,却有不少锋利的木签竖在里面,有大片的尖头上留有血渍。
岳宣过去抚摸羊的头,“原来你掉进陷井里。”再看它身上插满锋利的木签,不免心生怜惜,“很痛吧。我屁股被野猪的獠牙顶了,痛的只能趴着睡。你全身都是……喂!羊?你死啦?”
羊翻了白眼,停止呼息,渐渐的眼皮闭上像熟睡一般。
烦躁的抓抓头,岳宣又摸了羊头一下,商量的语气,说:“羊啊,咱俩商量商量。你已魂游天宫,留下这副皮肉没啥用。不如让我烤了填饱肚子,也算你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
努力回想回想,邻居大娘是这么说的,整日里吃斋念佛的她见到父亲打猎回来,立即念着“南无阿弥陀佛”,还有数落几句,说什么“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猎物虽然不是人,但也算条命。
“对,大娘就是这么说的。”岳宣很肯定的点点头,又对羊说:“那你不出声,算同意啦。”
岳宣喜滋滋的抓住两根木签,咬牙用力一拔,“噗”的血液喷了出来;又抓住两根木签拔出,这次仅有一点点血液喷出;又拔了两根木签……
这羊虽然不算大,但也足够两日的吃食。他盘算着将羊肉烤成熟肉干,将羊皮剥下晒干水分,做成羊皮毯子御寒。
“如此甚好。”
美美的到小水洼去洗干净一双血水。
突然……
小水洼另一边的苇草丛在摆动,似是风吹,却杂乱。
岳宣警觉的站起来,动作灵敏的跑到羊身边抓起七根木签,朝着不远处的大树跑去。
蹭蹭蹭……毫不费力的爬上树干,坐在离地两丈高的枝杈上观察苇草丛里的一静一动。
藏在苇草丛里的家伙似乎察觉到树上敌人的用意,它乖乖的隐身在苇草丛里,明亮的目光死死盯住树上的人,和不远处的羊尸体。
岳宣感到一阵心慌,他确定苇草丛里的不是野猪。否则以野猪那火暴的脾气,见到他肯定会冲出来,用弯长的獠牙做武器乱捅一气。
不自觉的,他伸手摸摸隐隐作痛的屁股,伤口痊愈后留下一块凹洞的疮疤。每次坐下或者大步的跑跳都会牵引到痛处,偶尔还像被针突然刺了下有惊悸的痛感。
拿出揣在怀里的弹弓,从树杈上剥下一块鲜嫩的树皮,朝着苇草的方向弹去。
对方似乎比他还有耐性,不管射过去多少树皮,它都稳稳当当的藏在苇草里,目视着树上的猎物,和水洼边的羊尸体。
半蹲在树杈上足足半个时辰,岳宣有些体力不支。望望天空,太阳西偏,大约到了申时。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要黑了,他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到现在依然没有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岳宣有些忐忑不安。揭下一块大树皮固定在弹弓上,拉起弓弦对准苇草的方向……
忽然,山谷中刮起一阵狂风,树叶哗哗作响,苇草剧烈的摇晃,空气中带着丝丝湿气。
岳宣抓抓头,咕哝着,“老天爷,你可真会凑热闹。这时候下雨,莫非你要逼我去做别人的盘中餐?”
惊鸿一瞥,他吓的一身冷汗,瞪大眼睛盯向苇草丛里……
狂风里苇草摇摆不定,一对炯亮的怒目,一张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