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朝阳台,俯览整座宅院,春水碧波清,蝶恋繁花锦。塘岸边晚风榭被浮萍簇拥在中央,偶有蜻蜓立在阔叶上休憩。
“朝阳观旭日,水榭听晚风。”方进喃喃自语,想到与江云心夫妻一场却落得彼此恨之入骨,不免黯然神伤。回头见管家恭恭敬敬的站着,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你可知错?”他冷声质问。
“老爷恕罪。”管家颤颤微微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求饶道:“老爷明鉴,兰姨奶奶那日清晨派珍珠大姑娘送来几册账簿,说是大小姐贪了公中的银子,证据在手,要我交给老爷查看。我自始至终都未参与杀死刘管事之事,请老爷明察。”
“今后没有我的吩咐,别人交待的皆不许私自办理,若有差池,你这条老命便去陪刘管事吧。”方进冷漠的睇凝颤抖如残烛的管家,又补充说:“府中凡有关太太和大小姐的传言,不论哪房哪院,我听到一字便立即打死。你的嘴巴也要管好。”
“是是是,小的明白。”管家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挖出心来给主子看,他是忠于主子的。
“随我去看看那两个丫头。”
方进背着手,行动如风,延着幽静的石阶小道往朝阳台下的东南院而去,那里是方府的厨房、柴房和马棚。
柴房内,已被囚禁在这里足足半年之久的珍珠和彩绣早已变成惺惺相惜的患难姐妹,每日天未亮便起床砍柴,烧水,洗脏衣服。一日三餐仅仅是半碗清粥和小半碟咸菜,这也是方府惩罚奴才的法子之一,名为“饿其腹,令其思饱”。
方进熟门熟路的进到厨院,这已是他第三次踏足柴房,来意只有一个。
“两个月过去,你们可想好了?”
看见正在吃午饭的两人,方进由心底闪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回头悄声在管家耳边吩咐几句,便站直身子继续盯着那两个没有反应的女子。
管家偷偷瞧了两人一眼,立即转身匆匆而去。
没了管家在场,方进的胆子也大起来,悠闲的走过去坐在两人的中间,双手一抬,左拥右抱,问:“你们气也气过了、哭也哭过了,还想怎样?”
珍珠斜眼瞟着方进,冷笑问:“老爷不怕我那主子知道,撒泼上吊闹个没完?到时候你该如何处罪我们?”看他不说话,便讪讪的嘲讽,说:“连大小姐都被冤枉赶出家门,何况我们这些没脸面的丫头,不过是老爷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珍珠,大小姐被赶出家门,其中的原由你再清楚不过。倘或离开厨院又没个靠山,你的下场能好过刘管事?俗话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方府里唯一能给你撑腰的人只有我,不是么?”
“老爷的意思是要珍珠一生依靠于你?”珍珠半信半疑。
方进坦然的摊开手,笑说:“这有何不可?”
珍珠思忖片刻,说:“既然老爷看上我,要收入房中做妾,我自然不敢违拗老爷的意思,这也是我三世积来的福气。只是有一件要求老爷答应,若不肯,我便是死也不愿意的。”
“你尽管说来。”方进大方的允诺,“不管你要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能说得出来的,我必然会给。”
珍珠含笑摆摆手,“这些东西想来我不要,老爷也会赏的。只是我做了老爷的妾室,总要有个住处。想来兰姨娘为小少爷准备的锦秀轩是全府中比玲珑阁稍逊一筹的院子,却是金屋玉瓦、雕梁画栋再美不过的。”
“你想住锦秀轩。”方进挑眉斜睨,珍珠妖媚的眸子闪着勾魂夺魂的柔光,挑起他隐藏在身体深处的欲火。禁不起珍珠的挑逗,毫不犹豫的答应,“好,赏给你啦。”
“多谢老爷。”珍珠兴奋的张开双臂扑过去抱住方进的脖子,艳红的小嘴儿在粗糙的脸皮上狠狠的亲了几次,噘起嘴巴撒娇问道:“老爷赏给我,不怕二姨奶奶生气吗?”
“二姨奶奶?”方进不解,扭头见彩绣闷声偷笑,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拍手道:“妙妙妙,果然是该叫她二姨奶奶,你便是小三,至于……”搂过彩绣,亲昵的说:“你作四姨娘。”
“不,老爷。”彩绣如坐针毡,忙逃开跪在地上,“求老爷放过我吧,我宁愿做个烧火丫头,也不愿辜负大小姐的恩泽。”
“彩绣!”方进大怒,放开靠在身侧的珍珠,站起来扬手便打在彩绣的脸上,啐骂道:“呸——下流的小蹄子,生来就是没人要的野种,竟敢违抗主子的意思。你看看这满府里的丫头们,哪个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偏偏你要做烧火丫头?我……”说着扬起手又是一巴掌打过去,继续骂道:“今儿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到云霞院守院子去。”
“谢老爷恩典。”被打倒在地的彩绣跪回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漠然的呆滞着往外面走,与前来回话的管家撞个正着。
“哎哟哟,彩绣姑娘,你这是要撞死我不成?”管家踉跄几步,上前又扶住呆若木鸡的彩绣,“大姑娘这是到哪里去?”
“带她去云霞院。”方进搂着珍珠走过来,对管家使了眼色,“你带着她过去,别被人瞧见。”
管家会意的假笑,说:“是,老爷。”之后便带着彩绣离开了厨院。
珍珠挽着方进的手臂,傲人的浑圆胸脯紧贴上去,娇媚莺声问:“老爷果真将锦秀轩赏给我住?老爷不怕二姨娘闹?”
“这个家是我的,即便太太不在,大小姐不在,也由不得她胡闹。那院子你放心住着,她若不依,我便赶出去。”方进搂着珍珠好生的得意,招摇过市一路往锦秀轩,不管沿路投来多少惊讶的目光,他都一笑置之。
锦秀轩,美如其名,原本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舍,因为兰姨娘要给自己的儿子长大后居住,便大肆修葺一番。为了凸显“锦”字,房中丝织装饰皆是上好的蜀锦,苏绸,杭缎,波斯毯……沉香木四季花鸟八扇屏风更是集蜀、湘、苏、粤四绣之精华。
兰姨娘虽出于娼门,大字不识得几个,极羡慕那些品格高尚、风度儒雅的读书人。可惜她命运不济嫁给铜臭商人作小妾。为弥补内心深处的遗憾,她收藏古董字画近二十余幅,全都挂在锦秀轩的各个房中。
府中下人们曾暗议论她挥霍无度,她却振振有词的辩解说太太能为自己的女儿修建玲珑阁,她为什么不能。况且她的儿子是方家未来的主子,怎能屈居人下。故而在方府,仿若皇宫内院,云霞院、铃珑阁、锦秀轩、霜露楼各踞一处。
“老爷纳珍珠作三房,赏赐锦秀轩。”
“锦秀轩?那兰姨娘知道了,还不闹翻天?”
“哎呀呀,这下可好戏看喽!”
“可不是,看她如何去闹。哈哈哈……”
府中婆子丫环们议论纷纷,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个时辰满府里连看门的小厮都知道老爷新纳的小妾是原兰姨娘身边的一等丫环珍珠,并且赏赐了锦秀轩。
消息传到兰姨娘耳朵里不知被添油加醋了多少,连“锦秀轩”三个字都带着极大的讽刺和挑衅。那可是她为儿子准备的住处,怎能叫一个身份下贱的丫头染指?
兰姨娘赌气砸了满屋的杯盘碟碗,连小丫环捧上来的红枣姜茶也被她丢出门去。屋内屋外跪满了丫环,个个垂首屏声、一动不动,生怕惹怒她遭受皮肉之苦。
“哼!我的东西也敢要?真真是嫌命太长。”
一通火气发泄后,兰姨娘叫来小丫环巧果,“你去告诉后厨的婆子们准备一桌好酒菜,送到锦秀轩去。”
巧果不明所以,呆呆的站着不敢动,只一味的睁大眼睛瞧着姨奶奶忽冷忽热的变化着脸色,仿佛燃起的两团火焰要从眼睛里射出来将她烧成灰。
“去呀!”见巧果不动,兰姨娘大喝一声,又嘲讽说:“今儿是你们老爷的大喜日子,还不快去给新姨娘道喜。”
满屋里的丫环们纷纷磕头,求饶道:“姨奶奶开恩呀,我们不知珍珠姑娘的心思。倘或知道,早早便会禀报给姨奶奶的。”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你们在这里表忠心,谁知一转身又去勾搭谁了。”兰姨娘起身到柜前拿出一身新衣裙交给巧果,说:“走吧,随我去见见新姨娘。”
众丫环不再求饶,个个跪着后退让出一条路来,待兰姨娘扭动柳腰走过去,才惊魂未定的缓缓起身。几个近身侍奉的一等丫环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