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惧的感觉太强烈,仿佛是浪潮在拍打并不牢固的堤岸,她闭上眼睛,几乎看得见那些黑色烟雾向自己推进,自我的意识一点点的被淹没其中,直到再也找不到一点点痕迹……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极大的房间里。手背发凉,她看见插着的针,目光顺延着塑料管子而上,是一袋药水。
有人在低声说话,很清晰的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我们检查出古小姐有些轻微的强迫症状。”
另一个女人声音,“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大概药水里有镇静的成分,古涵淇有些犯困,意识也不是完全清楚,甚至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固执的盯着那一滴滴落下的药水,她不能睡……她还有事情要问司徒允……她不能睡……
古涵淇想开口问她,可是声音黯哑的不成样子,最后只能勉强着撑开眼皮,一颗颗的数着那些药水,晶莹透明的仿佛是泪滴。
护士低低喊了一声:“李医生,古小姐醒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得过火的脸庞,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不出现在这里。
“还好吗?”带了些哑音,却是古涵淇意想不到的柔和。
想开口,却似有什么东西在撕裂着自己的喉咙。Vicky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去答解她。
她蹲下来,看着她,仿佛明白了她的心事,说道,“好好休息吧,没事的。”
却不知,她的表情比说出答案更透彻。
古涵淇闭了眼睛,只是摇头。
原料厂她是去过的,那么多粗重的木桩压下来,怕是比外伤还要来得严重。如果那天她能像往常那样陪着他一样上班,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最起码,最起码能改变些什么,不是吗?
可以吗?
她还在沉睡,睫毛沉沉的,一动不动,隔了很久,终于张开了眼睛,泪,终于落下。
一滴……两滴……三滴……
Vicky耐心的对她说话:“涵淇,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坚强点,允会好起来的。”
古涵淇摇着头,还是哭。
生生吓坏了Vicky,求助的目光投向她的主治医生,却在他默许的眼神中继续对她说,“想去看看他吗?”
古涵淇听了她的话,终于转过头看着她,没有停止哭泣,却似乎比刚才平静了不少。
“我带你去吧。”
顾不得手上还挺着针管,下了床甚至来不及套鞋就要往门外走去。Vicky制止了她自残的行为,赶紧提着药瓶跟在她身后,一边不停地叮嘱着,“慢点,小心药水。”
其实明明眼前一片模糊,是苍白的、属于医院的色彩,可她却像看见了那台仪器,上边有绿色的波长,再上边是心跳的数字,在无声的变化。
加护病房明显整理过了,床上的人早换了病服,脸上缠着的纱布已看不出五官,只有胸口的起伏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那一瞬间,她趴跪在床沿,仿佛孩子一般,忍不住嚎啕大哭。
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切,自己都觉得不可思仪。从一开始的恨到越来越复杂的情感,她与他之间历经多少的风风雨雨?为什么她和他的关系,会越来越僵?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患得患失?即使不停的强迫自己冷漠相对,可心底深处残存的念头又是什么?
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司徒允,我真恨你。恨你的心狠手辣,如果当初你愿意留给你父亲一点一滴的希望,或许他就不会那样子死去,我母亲也就不会死了,你是那样的可恨,为了折磨我,毁了我父亲的清誉不止,还毁了我,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着平常的生活,为什么偏不如我愿,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幸福……司徒允,是你毁了我的一生……可是为什么,我变了,变得越来越在乎,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我不要这样的改变,我不要,不要……”
“不是恨我吗?不是不会放过我吗?我不怕,什么恶毒的、伤人的话,你冲着我来吧,我不怕,我不怕……不是说我越痛苦你就越开心吗?现在这样算什么,你起来呀,司徒允,你起来……”
古涵淇的情绪一度崩溃,多年来的自我压迫逼得她喘不过气,如果能一直恨着他,该有多好呵,偏偏对他越来越恨不起来,为了他的温柔心醉,为了他的怨念心疼,为了他的难过而难过……
过往的恨意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就浸润了自己的一生,一点点地弥漫,一点点地吞噬光阴。回望时,没有了悔和恨,只有无尽的荒凉。
这才惊觉,原来恨一个人,需要付出这样多的情感。
好久好久,古涵淇缓缓叹了口气,最后低低地说:“司徒允,如果你死了,带我一起吧。”
这句话说得那般自然,好像是她心里藏了许久许久的秘密。震惊了此时病房内的人。
“淇……”声音来自不明处,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轻微,可她还是听到了。
手心攥成拳,力道之大让针头处冒出细小的血珠,可她不在乎,她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去感受,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不然,怎么会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淇……”这一声,几乎饱含了所有的情感,是浓烈的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无法忽视的深情。
古涵淇终于确定了发声源,来自门外。
缓缓转头,目光所及的是男人脸,微微的擦伤,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目光温柔,掌心温暖,他在凝视自己,手上缠着纱布,很厚很厚的一层,显示着主人的伤势不轻。古涵淇转了脸庞,感觉自己的眼又湿了,这是怎样的感觉,失而复得的狂喜?她发觉这世上没有任何形容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待她意识过来时,她已经扯掉针头抱住了他。
“司徒允,你混蛋。”
“我知道,我知道……”他用手指揩去那些带着温度的液体,轻轻的应着,宛转温柔几声,宛如天籁。
司徒允的临床看护追了出来,催促着让他回病房躺着,他却惦记着她手上的伤口。
“谢谢你。”极轻极轻,男人还是听懂了。
感谢他没有舍下她。
Vicky静静的看着相携而去的两个人,感觉有什么滋润了眼眶,吸了吸鼻子,脸上扬起了一记招牌笑容。
提步,却被唤住。
“凌薇小姐?”
“我是。”
“你是司徒先生的朋友吧?”医生神情凝重,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开口,“有些事我想你或许能帮上忙。”
灵魂似乎被抽空,愣愣的望着空旷的长廊,突然感到一股萧瑟的冷。
——运动神经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