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记忆中,无处可逃,无处忏悔,无论是否悔悟,我们曾经愚蠢的行为始终挥散不去。
——Gilbert Parker
到了六月里,气温开始嗖嗖地往上飙,为了病人健康,旭山把病人的户外活动时间挪到了清晨和傍晚。
一大早,我右眼皮直跳,记不清是跳财跳灾,只叫人心烦。
经过院中的小池塘,似乎有人一直盯着我看。
“叶医生。”
我闻声不觉顿住脚步,眼皮也漏跳一拍。
回头过,果然是许单羽。
只是,他怎么穿着病号服?难道…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
天呐,你们当这儿是旅馆吗?!
我强自镇定下来,问,“你…住进来了?”
“不是你让我走正规渠道的!”他翻了我一眼,说,“呵,没错,上周办的住院手续。”
看他正常得很,而且都没有经过特护就直接进了男部,定是走了什么门路。
许单羽这人,从前是标准富二代,天天跟小马哥似的带一群漂亮女孩儿吃喝玩乐,惹是生非准少不了他。虽说和佳颖好了之后洗心革面,可是直到现在我仍觉得他给佳颖下了迷药。
“哦,那你好好养病。”我不想跟他多说,抬腿走人。
他迈一大步挡在我面前,说,“听说你不愿做我的主治医生?”
我淡淡一笑,“没错,上次我也说得很清楚,咱们俩相看两厌,我不想听你的故事。这院里好的医生还很多,你另觅高明吧。”
我想从他身侧绕开,却被他一把拉住,“我若是非让你听我说呢?”
姓许的你非要这么流氓么?哼,或许佳颖那样的淑女对你动不了手,不过你最好别惹我。我盯着他拉住我衣服的手,一手摸进口袋,抓起防狼喷剂…
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迅速闪过来。
“放开她。”
只听一声闷响,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许单羽被打得一个踉跄。
我心道不好,忙上前拉住柏煦——这家伙再出暴力事件我也保不住了!
那一瞬间,许单羽忿忿地转过身,刚要回上一拳,却在半空顿住。
“柏幺?”
柏煦也愣了愣,不确定道,“…许二?”
我下意识地捂上跳个不停的眼皮,马上听见柏煦丢给我一句,“被帅哥晃了眼么?”
“您能再自恋点儿么?”
“我擦,这世界真小…”许单羽感慨道。
“你也来找叶医生治病啊?”柏煦说着又捶了他一拳。
许单羽揉揉肩膀,忽然一拳打回去,被柏煦接住推了回去。“这么久没见你还是出手这么狠,还常去Club么~”
“我都在这儿了,还怎么去。不过你来了就有人练手了!”柏煦说着拍拍他的背,“你到底怎么了?”
“一言难尽。”许单羽嘿嘿苦笑,“你还是因为那个官司吧?切,咱兄弟俩也算同病相怜。”
看着那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子,我满脸黑线。上次说什么来着——他俩果然是一个村儿的!
心里忽然有些担心——我虽然没说孟佳颖的男人就是许单羽,可万一柏煦猜出来怎么办?他会告诉他么?
“喂,柏幺,你在追叶医生啊?”许单羽拍着他的肩说。
你个死禽兽!我用一贯犀利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这样杵在他俩之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柏煦打掉他的手说,“切,别乱说。”
我心想算你识相!见许单羽一时也顾不上缠着我,赶紧拔腿开溜。哎,本来一只妖孽已经很让人困扰了…
忽然我听到背后传来柏煦压低的声音,说,“她是我女人。”
我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手臂被人扶住。
韩子越黑着一张脸说,“想什么呢,路都走不稳了。”
“那个,呃,没啥,就是新来了个病人…”我讪讪地说,却见韩子越皱着眉看向许单羽。
“他?”他眯着眼问。
同时,我听见许单羽也不可置信地问,“他?!”
“就是他。”柏煦面无表情地点头。
谁?!!我一头雾水,两眼迷茫。
“你不知道他俩有仇么?”许单羽疑惑地问我。
什么仇?上次恶言相向撕破脸皮的仇么?还是上上次被我恶搞之后大打出手的仇?
许单羽正要解释,被韩子越打断道,“活动时间已经结束了,你们两个尽快回房间。叶医生,你也该去查房了。”
什么嘛韩子越,你这也掩盖得太刻意了,一点心理医生的素养都没有!
下午,男部有病人发病,我赶过去,果然是许单羽,而且我也知道,是他点名叫我来的。
“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会儿没人。”我支走了护士,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告诉你韩子越和柏煦的事儿,你告诉我小颖的事儿,怎么样?”
“免谈。”我站起来就要走。
“哎哎,”他忙说,“别走啊,光我说,你什么都不用说还不行么!”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柏煦没告诉他什么,虽然我连他的事儿也不想听到,可是那两个人…
“关于小颖,我只说一件事,她曾经动过手术你可知道?”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她曾经自杀过,被救下来了,心脏落下了毛病。”
那时,韩子越说怕佳颖心脏不能负荷,指的就是…我心里一紧,孟佳颖你个傻子,为了这种人你要死几次啊!
他又说,“那时,只不过因为我跟梵茵用法语说了几句话…她不信任我至此,我为了不让她担心,几乎不能和任何人讲话,当着她的面从不说法语…”
梵茵?就是佳颖说的未婚妻么?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吧,哼,居然还为了过去佳颖吃醋的事耿耿于怀,欠抽的男人…
我回过头,本想讽刺他几句,却看见他嘴角温柔的笑容——被佳颖这样独占着,难道他还在享受么?我愕然了,看着他爱恨交加的眼神,我愈发服了爱情这东西!
“她怎么能如此自私,我从没放弃过爱她,她却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我的世界,还跟人合起伙来骗我说自杀…”
“不要再说了。”我见他越说越激动,打断道,“我不知道关于佳颖的任何消息。”
他理了理心绪,眼中有失望,却还算清明,“那好,我就来跟你说说另一件事。”
我不觉屏住呼吸。
“柏煦杀了韩子越唯一的亲人。”
“什么?”我觉得自己听清了,却还是本能地问了一句。
“你不会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判刑吧?”许单羽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他杀了柏家的管家。”
管家?!!那条新闻,那份档案!我脑子里“嗡”地一声,接上了头绪——豪门少爷柏煦,杀了管家——就是韩子越的父亲!
他俩这梁子结大了…
那么上次,章函凌为何会跟韩子越在一起?柏煦说他妈花重金把他弄进来,难道也与韩子越有关么?
走出许单羽的房间,我思索着方才的事,要想知道其中因缘,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问韩子越。
可是他凭什么告诉我?
“其蓁,你怎么站在这儿?又来给柏煦做检查么?”曼曼一手拿着输液瓶朝我走来,我才发现自己竟站在203门口。
“厄…嗯,是啊。”我想了想,这借口算是最好了,不然我干嘛?偷窥么…
“正巧,我刚才给他送药的时候他还问起你呢~”她从我身边走过时递给我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
我背后一禁,这妖孽又想干嘛啊~
我推门进去时,他仍是静静坐在窗口,阳光勾勒出侧脸完美的弧度。
“咳,”我唤回他的注意力,“你今天,有问题交换么?”
他缓缓转过头看我,似笑非笑地说,“关于你,我有问不完的问题。”
对于他这种低调的挑衅,我基本予以忽略,“好,那你先回答我,你对韩子越,到底是怎么想的?”
“噗,”他满眼揶揄地笑起来,“放心,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他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虽说是双核的,你也别转得太离谱吧?!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喂,你给我认真点!”
他稍稍敛了笑容,说,“我对他确实没什么好感。”
“这我知道,可是…你应该也知道,他可能会…也许会记恨你。”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是否记恨我不知道,不过他不会于我不利。”
“你怎么这么肯定?”
“这算第二个问题么?”他言笑间又带了戏谑。
奸诈的家伙!我咬碎一口蛀牙,说,“一个半。”
“因为他拿了章函凌的钱,不小的数目。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做了怎样的交易,不过我知道韩子越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勾勾嘴角,从来,他未曾叫过章函凌一声妈。
可是提起她,他却总是认真的。
韩子越和柏氏集团董事长之间的交易么…
我一时也难以揣摩,却听柏煦已经开口问,“小叶医生,不如趁你思考的间隙,先回答我这个简单的问题吧。你前阵子出院的朋友,是否就是许二要找的人?”
我的思路一下子被拽了回来,他果然敏锐。只是这…我如何回答?
我思索了下,点点头说,“你猜的不错。不过,咱们的规则是建立在互相保密的基础之上,我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许单羽。”
“呵,这个自然。咱俩的对话,我怎么舍得让第三个人知道。”他答应得理所当然。
我刚松口气,他接着问,“你为何不愿听许二解释?”
“因为我已经选择好了自己相信的事实,再听到的只能是谎言。”我话至此,心想他要是再劝,我就只能逃开了。
他微微皱眉,却并没建议我什么,只是说,“你还真是够义气。”
那是,想我叶其蓁,虽说朋友不多,却个个是能两肋插刀的!
“若是你,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好友么,比如许单羽?”
他摇摇头,“我只相信真相。”
我闻言心中不免有些矛盾,却听他又说,“所以,我们之间从不欺瞒。”
切,这和我单方面相信有神马区别?!
我白他一眼,撇撇嘴说,“你还真是成竹在胸。”
“呵,这是有前提的。想成为我的朋友,可不容易。”
我不觉浅笑,这点我们很像,虽说向往五湖四海皆兄弟,但真正能划进“自己人”的圈子里的,却是凤毛麟角…
“小叶医生,那你,相信我说的话么?”他深邃的眸子直直盯着我。
“不然,你以为我们这是在演脱口秀么?”我嗤之以鼻。
他眼中却绽放一抹许久未见的光彩。
信任,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难。曾经与生俱来的能力,却在人心复杂的现实中渐渐退化,有人宁愿相信金钱关系也不愿相信一字情义,更有人因为怀疑伤人伤己葬送美满生活…
自从老叶对我失约,我已不再尽信一个人,靠人不如靠己是我的信条。但是我做出了选择,正如那晚说过的,我相信柏煦,所以要帮他洗清罪名。
“柏煦,你想出院么?”
他微微皱眉,看向我的目光深如海洋,泛着粼粼波光,“你想让我出院么?”
这狡猾的家伙,又把问题抛回来!
“不、想。”我一字一顿地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自己身穿道袍的形象,正气凛然道:我不会再让你去危害人间了,妖孽!
柏煦弯弯的眼角似要绽出花来,微微侧头,说,“听你的。”
明明是句玩笑,却被他说得很认真。
而我也不知为何,就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