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灵魂深处爱你,我愿意把生命交给你,由你接受多少就多少,当初是这样,现在也决不变更。
——Robert Browning
“咳,进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整理了一下衣角。
韩子越穿着浅蓝色护士外衣,脸色阴沉得像要吃人一样,这说明了一件事——上次我给他下药的事败露了。
“韩护士长,找我有事么?”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他死盯了我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我眨眨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不悦地抿起嘴,“你那天在特护,看到了什么?”
我面不改色地说,“去特护当然是看病人咯。”
“哼,那这东西,倒是掉得很远。”他边说边把一只手电筒立在桌子上。
那晚掉落的手电!因为太黑没找到,竟会被韩子越捡到…但这也说明,去那个实验室的,就是他!看样子瞒不下去了,我轻轻一笑,“既然你这么痛快地承认…我确实去过。”
他冷着声音问,“你去干什么?”
“无可奉告。”
“哪儿弄的钥匙?”
“无可奉告。”
“柏煦也去了?”
“无可奉告。”
“…”
我看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很是爽快——韩子越,今天让你也尝尝跟复读机对话的滋味!
“哼,叶其蓁,我奉劝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你到底是没听!”
我抱着手,轻勾嘴角,挑衅地说,“抱歉,但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么?”
“就算我没立场,难道章函凌同意?”
他怎么知道章函凌反对我俩?!我紧紧皱了皱眉,声音却未免底气不足,“她为什么不同意?”
他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事,细长的眼睛里含着一丝不屑,扯动嘴角说,“看来被我说对了。”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若是因为他和柏煦有仇,那么找我作为报复途径未免舍近求远;若是他之前所说为了保护我,更难以理解其纠缠于柏煦的原因;若是他故意要与我为难……
事情在我看来终于又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韩子越看向我的目光恍然变得真挚起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当年我为了赚学费,在电影学院差点做了不可挽回的决定,还好遇见了老师,他对我恩情,如同再生……”
我的职业素养告诉我这段话出自他真心,而且父亲的日记中也提过他的家境,自从对上Y这个代号,日记中零星的痕迹足以让我窥见韩子越曾经面临怎样的困境…不过,虽有动容,我仍是不能接受他对我和柏煦的事指手画脚,打断说,“既然如此,那便把潜台词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和柏煦在一起?还有,你和我爸究竟在研究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也敛了笑意,“我要听真话。”
“真话就是…老师的遗志,我来完成。”
还没来得及追问,他已转身出门,只留下一句,“离开他,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
待韩子越出去,我琢磨着他没说话的话,之所以没有追问…我看向身后的书柜。
柏煦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摇着头说,“还好我藏得快,他这醋劲儿还真大。”
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男护的医生办公室,只因护士长开了后门。自徐曼曼辞职后,男部护士长的位置成了人人觊觎的香饽饽,眼见要引发一场腥风血雨之时,徐曼曼却向顾院长推荐了一个人——
陆小琴。
结果总是令人啼笑皆非。那些散布谣言的人,自以为欺负走了一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却没得到丝毫好处,新上任者更加年轻,且是个硬柿子。
陆小琴待我却总是极热情的,柏煦来找我她总是负责替我接头,还义正言辞地拍桌子,“不许医生和病人谈恋爱,简直胡扯!”
看着眼前的家伙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我撇撇嘴,“你倒是宽心。”
“担心什么?”他笑眯眯地走过来。
我转身去收拾桌子上的文件,“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
“不管他们想要什么,”他从背后抱住我,“离开?没戏。”
“可是你妈也…”
“忘了说…”门忽然被推开,韩子越怔怔地看着我俩,眼中如寒风过境。
我忙把柏煦推开,仍是分毫不能减弱屋里尴尬的氛围。
韩子越似乎好不容易理好头绪,才说,“特护有个病人找你。”说完把门重重带上。
我撇吐吐舌头,抬眼看向柏煦。
他修长的手指抵住下颌,眯起眼认真地说,“看来我们要换个地方了。”
现在柏煦每周三趟开车一小时来旭山复诊,雷打不动。我明里还是他的主治医生,也乐得打着工作的幌子,实则明目张胆地幽会。只是地下恋情着实让人身心俱疲,也常常让我怀疑自己的职业道德,“以后除了复诊时间,你还是别来我办公室了。”
他慢悠悠地坐在我的椅子上,敲着桌面说,“韩子越不会告发你的。”
“我知道,不过作为你的医生,你要绝对服从我的安排!”
他乖乖点头,“我答应了配合你自然全听你的,只是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嗯,”我揉揉额头,“是我反应太大了…”
“这是什么?”他从我的桌子下面拎出一个纸袋——是那件红格子衬衫!
“是你出院那天,我准备的礼物。”虽说他不一定会穿,但总归是给他买的,也算绕回正途。
“你怎么不早点给我!”他埋怨我,酒窝却溢满笑意。
“你干嘛?!”
“换衣服啊。”
“…”我当即制止了他在我办公室脱衣服的行径,以免再有人不小心闯进来,坐实了我“医”冠楚楚占病人便宜的名声…
“刚好,我也有东西跟你换。”他笑着把手腕上的红色线绳接解下来。
我看着他拉过我的手,笨拙地往上缠,心里暖暖的,迟疑着说,“可这是,柏晗送你的…”
“嗯,所以,你要替我好好保管,另外,”他冲我勾起嘴角,“还要送个更好的给我。”
“我可不会编这些…”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子竟然很不争气地想着哪里可以学…
“那可不行,你上次跟我说的Marker法,需要用到这个。小叶医生难道自己不配合?”
Marker法就是给他一件特有的物品,提醒他回复人格。每次变成柏晗,他若是能看见此物,就能打断回忆,从而有意识地进行控制。
“少爷真难伺候……得了,改天给你买根绳儿拴上。”
“你说的‘少爷’是条狗吧…”
我顺势拍拍他的头,“乖。”
某人眼角微抽。
想起来韩子越的话,我叹口气说,“看来今天不能早遛了,要不你先去我家等着。”
“呵,本少爷拼了半条命挤出半天时间,偷偷摸摸的情夫都当不成,最后还被无情地丢弃在家里。”他随即像个弃妇似的露出一脸无辜相。
我忍俊不禁,伸手蹂躏了一把他的脸,“我还不是为了赚钱养你!”
“哦?那我晚上要好好慰劳你。”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顿时觉得自己挑衅挑得不是时候。
在特护处理完病人的事,我经过楼梯间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韩子越似乎在打电话。
“…虽然最重要的一块数据缺失了,但三期临床实验的数据已经补全,其余的…恐怕得重头来。”
“……”
“我知道怎么做,希望你也记得…”
虽然我一直知道他的敏锐,却还是没料到我仅站在原地就能被他发现。在他转向我的瞬间,我选择——拔腿就跑!
“叶其蓁,你不是要查真相么!”韩子越的声音穿过走廊,似乎直接击中了我的后脑。
是啊,我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为什么要逃?像是被命运绊住了脚步,我不能再向前一步。
“跟我来。”他轻轻说了一句,抬脚往楼上走,是那晚去过的顶楼。
天台尘封已久的铁门锈迹斑斑,似乎等了许久终于再次被推开。冷风袭来,我把手插/进口袋。
“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我没心情看风景,只盯着他问。
韩子越抱着手看我,“你不是一直在查柏晗的事么?”
我怔了怔,“你知道?”
“他是老师潜心研究多年的病例,”他幽幽的声音夹着寒风刺向我的脸,“我跟着老师学习多年,自然听说不少。”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徘徊多时却没勇气面对的问题,“他的自杀…和老叶有关么?”
韩子越点点头,“那项实验本是万无一失,手术也很成功,老师他们原本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病人的幻症消失会有一段适应期,只要安全度过那阵子就好…可他却偏偏…偏偏在那段时间出了事。”
我想起柏煦说过,柏晗的世界一夜之间毁灭了,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这残忍的事实像一只手攫住我的心脏,“柏煦他…”
“柏煦他坚信是我们害死了他弟弟,柏晗从这里跳下去时只有他在场,似乎受了很大打击,他自己的幻觉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这里么…我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屋顶的风景,背靠青山视野开阔,却为何,阴冷得让我不愿多一秒逗留,哽咽着说,“可那只是个意外…不是么?”
韩子越点点头,“听说那晚老师也在疗养院,却没人发现…他们在山林里找到柏晗的尸体时,老师抱着那孩子哭了很久…可惜人死不能复还,老师更加努力地工作,只为能对得起那个死去的孩子。”
原来父亲愧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纯洁的灵魂。他倾尽全力想要挽救,最终却被自己亲手锤炼的铁锤无情地敲碎…
“所以,你是怕柏煦接近我另有所图,对我不利么?”
韩子越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是。”
“不用担心,我想他只是…太寂寞了吧。”我心里蔓生出一种苦涩的滋味,柏晗自杀时柏煦在场,他又经历了什么呢?难怪他总是躲在暗处筹划一切,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别人,原来他是和我一样,害怕珍爱的人再一次从眼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