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天朝放下电话，躺在床上，回想他跟陈部长一起工作的一幕幕，老头慈祥的笑容，简朴的生活，宽容的待人，以及他硬给老头换办公用品后老头无奈接受的长叹。这么令人尊敬的一位长者竟然被刘东之流逼迫到如此结局，曹天朝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他心说：刘东你怎样对待我，我可以不计较，但你这么对待陈部长别怨我曹天朝不义。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杀回北京收拾刘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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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曹天朝去银行取了五千四百元给方主任送去，这一个月心内科合计用了1800多支首乌注射液，方主任不用则已，一用惊人，这还是刚刚开始。
按照邱采购统计心内科使用首乌注射液医生名单，曹天朝工整地抄写一份，把钱和名单塞进信封，去心内科找方主任。在心内科取得这么大成绩是曹天朝没有想到的，打通心内科对天力公司在银城医院的工作是一个质的飞跃，而成全这一飞跃的销售部陈部长却再也无缘见到银城分公司的业绩，他被无中生有的小人算计了。
曹天朝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他背后的大树倒了，那下一个呢？现在银城分公司正在高速扩张，银城医院业务越做越大，一旦成型后公司会怎样呢？曹天朝不得不开始掂量自己今后的发展，这半年从公司主流一步步被边缘化，被侵占公司发展的前景和空间，这家分公司即使做得再好，又能怎么样？曹天朝梳理思绪找不到答案，他唯一能找到的就是要对得住陈部长，把分公司做好，做大，而目前也似乎只有做大做强自己才安全。
曹天朝轻轻敲开方主任办公室的门，方主任正在给别人看病，曹天朝规矩地在旁边的床上坐下，一声不吭地等待。半小时后方主任才把病人打发走，礼貌地冲曹天朝点点头，寒暄道：“来了。”
曹天朝过去把办公室的门碰上，给方主任敬上一根烟，点上火，自己也抽了一根，说：“找您看病的人真多，这是慕名而来的吧。”
呵呵，方主任谦逊的一笑，说：“你的首乌效果不错啊，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还不是因为我推荐的力度不够。”哈哈，方主任大笑起来，“小曹真会说话。”
曹天朝从包里掏出信封，放到桌子上说：“这是科室这个月药品使用情况和回款。”
“嗯！”方主任抓起来放到自己抽屉里，说：“我先看看。”
曹天朝说：“啥时咱一起吃个饭，叫上科里的医生，一起放松一下。”
“回头吧，医院这么忙。”
“好的，我等您通知，咱们常联系，另外还有喹诺酮有合适的病人也可以用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送走曹天朝，方主任回到办公室拿起信封开始发愁，这钱怎么用呢，是按医生的名单分配下去，还是算科室收入医生护士都分点。这钱不算少，方主任一个月工资不过六七百元，他还是副高级别，那些刚进医院小医生工资就更少了，光这回扣就可以顶上一个人工资，方主任觉得自己有必要使用好这部分钱，他把钱锁进柜子里决定想好了再分配。
这周院务会后，方主任把自己的烦恼讲给了神内孔主任，孔主任一听哈哈大笑说：“这算什么事啊，嫂子不是让你换电视吗，正好，去换台新彩电。”
方主任抱怨道：“我没给你开玩笑。”孔主任也说：“我没有开玩笑，就我们那点死工资够干啥？外科医生还有个红包拿，我们有啥，这些年我们坚守道德底线换来什么？还不是两手空空，要啥没啥，空有一个好名声，还写着清贫。”
方主任和孔主任两个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同分配到银城医院，经过近二十年努力，两个人各自成为本专业的领军人物，在工作中两个人既相互较劲，又互相支持。去年两人领导神内科、心内科双双被评为省级重点学科，两个人也都获得市政府特殊津贴。两个人工作虽然齐头并进，可生活中方主任却比不了孔主任，孔主任妻子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方主任农村孩子出身，妻子比较彪悍，经常河东狮吼，抱怨丈夫没本事，生活窘迫，连两个孩子都快养不活。方主任只能无奈的苦笑，以抢救病人为借口，躲到单位研究学问图个耳朵清静。
上个星期家里的彩电坏了，老婆吵吵着要买新的，方主任坚持修修还能看，两个人小吵一架，方主任跑到孔主任家里蹭了一顿饭吃。
听了孔主任发牢骚，方主任说：“我到没觉得什么，钱够用就行。”
孔主任笑着说：“咱今天不说这个，说现实的问题，钱你准备怎么处理。”
“哎，我也头疼啊，给下面的医生不是，不给也不是，全科分配我觉得更不妥当，举棋不定啊。”
“我建议不要让护理参与进来，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另外科里的医生肯定知道回扣的事情，那个曹什么来着，去临床找过医生，医生也都知道，你给医生分一部分就行，你吃肉也让大家喝点汤。”
“去去去，我看找你也商量不出来啥，你脑子钻进钱眼里了，什么吃肉喝汤的，我可没有想过，走，我先走了。”方主任见和孔主任商量不出个结果，讽刺孔主任一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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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方主任回到家，靠在卧室床上看《中华心血管杂志》，老婆喊：“饭好了。”一儿一女分别从各自屋子里跑出来，方主任也放下书，慢吞吞洗手准备吃饭。
饭桌上一坐，饭还没有吃两口，老婆又唠叨上了，咱家电视坏了你也不管，晚上连电视也没得看，一天到晚你就知道看病看书，这个家你啥也不操心？
方主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吃饭，还敲敲孩子饭碗，快点吃，吃完饭继续写作业。
晚上老婆又围着方主任讲人家老黄怎么挣钱，老刘升官后车接车送，你一个小科主任天天比总理还忙，孩子功课不辅导，柴米油盐不过问，一天到晚泡在医院，有时回到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又被叫到医院抢救病人，你说你图个啥，升不了官发不了财，再把身体搞垮，我可就倒血霉了。
方主任捧着《中华心血管杂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看来家里没有电视就是不行，他忍不住说：“好，明天就去买电视。”
“家里钱都给老家盖房子了，哪有钱。”
“你别管了，明天我给你买电视就是。”
第二天，方主任拿曹天朝送的那笔钱买了彩电，花了三千多买了最流行的28寸直角彩色电视，剩下一千多元钱，他给科室里的医生分了，每个人签字领钱，做这事他忐忑不安的，可任何人没有异议，方主任板着面孔告诉科里医生，这是厂家给的，护士没有，注意保密，否则就不要在心内科待了。
曹天朝去银城医院药剂科送完货，走到电梯口，忽然听到有人叫：“小曹。”曹天朝回头一看是神内科孔主任，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从回廊里走来。
见是孔主任叫，曹天朝顿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按下电梯，恭敬地等待孔主任上电梯。孔主任笑呵呵地对曹天朝说：“最近怎么不去我那里了，我也准备召开神内学会啊。”
曹天朝问：“真的，那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有啊，去我办公室谈谈。”
“好，好。”曹天朝激动得话快说不出来了。
来到孔主任办公室，孔主任递给曹天朝一根烟，曹天朝要掏自己的烟上，孔主任拦住，热情地说：“来来，抽我的。”
曹天朝心里挺美，孔主任竟然这么客气，曹天朝拍拍胸脯，说：“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尽管说，兄弟求之不得，难得您说句话。”
孔主任哈哈大笑，指着椅子说：“坐下，坐下，慢慢谈。”曹天朝侧坐到椅子上，身体前倾，等着孔主任交代什么事，孔主任继续说：“曹兄弟是爽快人，我也不跟你见外，我找你不是谈开会的事情，我想谈谈首乌注射液。”
“首乌注射液怎么了，效果挺好的。”一说首乌注射液，曹天朝激动起来。
“别激动，就是因为好，我才想用啊。”
“什么，真的，太好了。”曹天朝不敢相信耳朵，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孔主任，孔主任都不屑一顾，把自己拒之门外，这次竟然主动提议要用首乌注射液。
“对，我听其他科室反应临床效果不错，我们神内也需要这样活血化淤的药物。”曹天朝心说，当然，你们早就需要，可你们就是不用。
孔主任说：“我准备在全科使用首乌注射液，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您说。”曹天朝急切地问。
“呵呵，也没什么条件。”孔主任忽然不说了，话茬儿冷下来，叼着烟美美地抽了一口，隔着烟雾盯着曹天朝。
曹天朝在心里盘算，孔主任打的什么主意，他为什么找到自己，又忽然不说了呢。
他开始找自己说开学术会，难道他知道心内方主任的事情，他在效仿方主任。想到这里，曹天朝心头一亮，说：“我明白了。”
孔主任眼睛一闪，说道：“你明白了，明白什么？”
曹天朝说：“我明白了领导的苦衷，如何既要给患者用上好药，又不能对科室医生放任自流不进行管理的苦衷。”
孔主任呵呵大笑说：“聪明，果然聪明。”
曹天朝说：“是我给领导出难题了，这样，我还按照心内科的规矩走，由您对临床观察费进行统一管理统一分配，神内科我只对您一个人。”
孔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说：“好，我考虑一下，主要是你的产品太好了，许多患者都要求使用啊。”
曹天朝在心里狠狠问候了孔主任的母亲，笑着说：“当然，这还要领导费心啊。”
从孔主任那里出来，曹天朝丝毫没有欣喜如狂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法说出的圈套，尽管这个圈套是他孜孜以求的，但当这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圈套掉下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那么不爽。
孔主任太老奸巨猾，先由方主任开路，然后照单全收，什么也没有落下，还什么风险也没有。曹天朝感到自己心里凉丝丝的。
67
三个月后，北京天力医药公司通报表扬曹天朝，并奖励5000元现金，同时刘东被正式任命为销售部部长，曹天朝返京无望。
曹天朝输得毫无悬念，他证明了自己能力，公司也认可了他的能力，可能力与晋职却无必然联系，当他想做出成绩风光返京，他就已经输掉了。在银城医药市场的成功只是印证这一点，越成功，越悲哀。
中国讲究的是“用人”，此“用人”与彼“佣人”触类旁通，当不好“佣人”就不是主人的人，不是主人的人谁能用你。
返京无望的曹天朝，心中石头落地，他乐得偏安一隅，做一个自由自在的草头王，倘若总公司调他回京给刘东当副手，曹天朝非吐血而亡，在银城山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身边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他享受在银城的自在生活。
他这样想，可刘东并不容许。电话响了，曹天朝接起电话，“哦，天朝恭喜你成为公司的销售明星。”
“哦，刘部长，谢谢你一贯的支持和帮助。”曹天朝微微讥讽。
“是啊，这倒是真的，没有我的帮助和支持，你是到不了今天的。”刘东哈哈大笑。
曹天朝气得七窍生烟，可又说不出话来，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冷冷地问：“刘部长你有什么指示吗？若是没有，我要去银城医药公司徐总那里催一笔款子。”
“我当然有事情找你，而且是好事，你不要那么排斥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刘东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说！”曹天朝惜字如金，他心想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你那里是不是很忙，需不要增加人手，如果忙不过来，尽管开口。”曹天朝冷汗直冒，这是刘东惦念银城，准备安插眼线了。
近两个月，随着银城医院药品销量突飞猛进，曹天朝忙得有些力不从心，独自支撑得很辛苦，他一直有个念头，想增加人手，跑跑临床，自己不能一直跑一线给医生回款，太多忙不过来。他太迫切希望增加个帮手，正思考着怎么给总公司写报告呢，刘东的关怀已经到了。
曹天朝微微沉吟，这个提议他不得不接受，无论从哪个方面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他太忙了，仅仅给医生送临床观察费就耗去他大量时间，并且与医生联系都是单线联系，都需要一个个核实，一个个送钱，这些活动见不得阳光，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尽管这是个行业潜规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可所有医生都希望自己的隐私暴露得越少越好。
曹天朝一直琢磨在销售有起色的时候找个帮手，现在刘东主动抛过来一个绣球，尽管这个绣球可能是饵钩，曹天朝还是选择了接受，他是游累的鱼，需要借助饵钩获得片刻休息。
曹天朝说：“太谢谢了，我正准备打报告申请呢，领导就想到了，总公司有吗？有合适的你就给派一个来。”
刘东叹口气，说：“老曹，公司情况你还不知道，哪里有合适人选，你就从当地招聘，简单培训一下即可，跑跑临床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你点拨一下就行了。这样你回头打个报告，我批一下，领导过目以后，报到人事科，对了，你准备招聘几个？”
“先用一个吧，不够再说。”
“好，随你，要医药专科学历，要不手续不好办，这样你先打报告，我报给人事科的时候会具体给你操作意见，你可以在报社登登广告。好了，我还有事，先这样吧。”刘东放了电话。
曹天朝握着电话，沉思半天，刘东这是什么意思，主动和好吗？自己对他威胁解除，难道他开始努力增加分公司的市场份额？曹天朝摇摇脑袋，想不出来所以然，他放下电话，带着疑惑去银城医药公司催促徐总经理给北京转账。
曹天朝来到银城医药公司，徐总正在办公室里等，见到曹天朝，徐总连忙道歉，说：“非常不好意思，刚让财务查一下，你的款财务给转错了，打到了其他账户上，我已经让财务马上协商转回来，就是耽误几天。”
曹天朝笑着回答：“徐总，你一错我受得了吗？总公司以为我携款潜逃呢，也就是我还坚守岗位，要不非报警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