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邦昌总经理穿着米色风衣,带着宽幅金边眼镜,头发日渐稀疏显得额骨宽大发亮,虽过五十岁,却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他妻子个头较矮,挽着蒋总臂膀亲热地走出来。
雷总上前握住蒋总的手,笑容满面地说:“一路上辛苦。”蒋总笑着说:“同志们都来了,呵呵。”雷总又恭敬地和蒋夫人握握手问:“怎么样,参观得如何?”蒋夫人:“真不错,瑞士风光名不虚传啊。”
蒋总挨个和大家握握手,然后转身对夫人说:“碧霞,这样吧,既然大家都来接了,我就不回家了,先去单位看看。”他夫人张碧霞嗔怪道:“一天到晚就想着单位的事,快赶上大禹治水了。”雷总笑着说:“我们有个好领导,嫂子就要受委屈了。”蒋夫人说:“好领导吗?他就是个工作狂。”说笑着,蒋总对办公室王主任说:“你把嫂子送回家,我坐雷总的车回单位。”
雷总说:“我去送吧。”
蒋总摆摆手说:“不用,你和我回公司。”
蒋总献殷勤地给夫人打开车门,送夫人坐上他的专车红旗,然后对司机小丁叮嘱:“开慢点。”曹天朝一干人脸上带着笑意欣赏蒋总风度翩翩的表演。办公室王主任伺立在专车旁,低声请示蒋总,问:“蒋总还有事吗?”“没了,送到家你就回来。”王主任上车,红旗缓缓开动,蒋总挥挥手后,干脆利索地上了雷总的车。
回到公司半个小时,蒋总的办公室立刻忙碌起来,各路人马川流不息,请示汇报的,签字报销的,林林总总争相到蒋总这里露个面,就像百花争艳,只要觉得自己混得差不多,人五人六的能在蒋总面前说上话,就都在争先露脸表达一下自己的忠义,问候蒋总旅途辛苦。拣个空,曹天朝也捧着他起草的《关于对各经销商的奖励办法》走进了蒋总的办公室,把督导河北的情况简明扼要地汇报一遍,然后说:“蒋总,这是我从河北督导回来的一点想法,雷总已经看过,他认为可以考虑,对调动各区经销商的积极性有好处,您先看看。”
蒋总笑着接过来,说:“不错,雷总车上已经大致和我谈了,想法很好,我们现在压力很大,各地的销售商都在千方百计挖我们墙角,他们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呢相对被动些,国有企业规程多,监管多,掉头困难,操作不便,比不上一些个体销售机动灵活,什么手段也敢用,我们要保守得多。你们销售部门还是要多下去,勤督促,多想办法,这个就不错。”蒋总晃晃手中的《关于对各经销商的奖励办法》,继续说,“这说明你动脑筋,分析了市场,看着虽然我们让利了,但最后我们拿得多,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蒋总正说着,人事科烟科长敲敲门进来了,他说:“我来汇报一下银城的人选。”然后对曹天朝歉意的笑笑说,“都来自销售部,曹部长是不是回避一下。”蒋总笑着看曹天朝说:“你的奖励办法回头上会研究,销售部的人选你听听也无妨。”曹天朝说:“我还是回避吧,走漏风声,我可担待不起。”蒋总和烟科长笑着看曹天朝离开。
曹天朝从蒋总的办公室出来,也沾染了春天的景象,浑身喜气洋洋,总算搞定了!他兴冲冲地走进陈部长办公室,手撑在陈部长的办公桌说:“基本过关,我给蒋总汇报了,他很满意,说施行这个方案对调动各地经销商的积极性大有好处,让上会研究。”
“喔。”陈部长放下手中的茶杯,直起身子,满意地说:“那就好,我们就要这个双赢的局面。”然后他乐呵呵地指着曹天朝说,“智慧都是逼出来的,你小子怎么早想不到呢,看来还要给加压。”
曹天朝叫冤枉,说:“我都被架到油锅上了,您还看热闹。”
呵呵,陈部长笑着问:“怎么样,河北的老高没有再来电话吧。这下你有尚方宝剑喽。”
“他呀,估计去当裤子了。”
哈哈,两个人笑了起来。
10
曹天朝带着孙涛、刘东一身酒气地返回公司,边走边兴奋地聊着和客户斗酒的事,孙涛、刘东一左一右护着脚步轻飘的曹天朝返回销售部。
刘东一进门就招呼王川芳:“快,快给曹头儿倒杯茶。”
销售部的人都动员了起来,王川芳倒水,小张拿毛巾,其他人围着英勇奋战归来的曹天朝争相表现。
“这是咋了,我又没喝高,都该干啥干啥去。”曹天朝冲着底下人说。
孙涛接过小张手里的毛巾,劝慰大家说:“没事,大家都去工作吧,叫领导看到不好。”
销售部的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去。孙涛把毛巾递给曹天朝擦脸,问:“这是怎么了?”
“我那儿知道,像生离死别,搞追悼会呢。”曹天朝傻笑着。
王川芳端着曹天朝的水杯小心地放到桌子上,孙涛悄悄问:“怎么了,没发生什么事吧,感觉不对劲啊。”
“公司宣布曹头儿去银城。”
“什么?”孙涛惊叫起来。
“你叫什么呢,干活去。”背后传来一阵吼声,陈部长出现在大家身后,“小曹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什么事啊。”曹天朝晃悠着站起来。
“你来,我给你说点事。”
曹天朝轻飘飘地跟着陈部长移进了办公室,外边的刘东、孙涛围着王川芳等几个同事一起小声地讨论什么。
曹天朝笑呵呵地坐到沙发上,点上一根烟,看着面有难色的陈部长说:“说吧,看你为难的,有什么难事尽管说,兄弟给你去办。”
陈部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辗转不安,对曹天朝的脾气他还是比较了解,毕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位兄弟是个暴躁脾气,粗中有细,敢作敢当,但是不能受冤屈,要是他感到不公平,就非要理论个是非曲直。现在这事情,缘由没法子说清楚,结局还必须要承受,怎么找个借口让这曹天朝痛痛快快接受呢。
“小曹啊,刚才公司开个会,蒋总宣布了公司银城的人选。”陈部长左右为难,干脆单刀直入。
“哦,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曹天朝抽了口烟,大着舌头说,“你说吧,是刘东还是孙涛,我给他们践行。”
陈部长心说,你知道个屁!
“不是他们两个。”
“啊,不是,不可能吧,这银城的人选不出自销售部,还能跑到财务科、办公室,乱弹琴。”曹天朝疑惑地问。
“是销售部,这个没错,蒋总为了强调这次进军的重要性,亲自点将,决定你去银城。”
“我?”曹天朝几乎不敢相信,他的酒气顺着汗毛孔滴答滴答地流,“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就是重视,蒋总说一定要打好这一仗,一定要选得力人手,在销售部也就是你了。”陈部长话一捅破,立即补充得天衣无缝。
曹天朝还在疑惑中,他觉得那儿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头晕目眩耳鸣眼跳。这事琢磨了千万遍,千头万绪都是围绕刘东、孙涛谁去犯愁,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去银城,不仅如此,他还装模作样推心置腹地给刘东、孙涛讲课,真够丢人现眼的。曹天朝千般委屈万般不是都在心里憋闷,换成一身冷汗滴答滴答向外冒,公司突然的决定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特殊事情,这样的变故只能来源于公司一把手蒋邦昌。
“另外,公司这是对你全方位的一次考验,对提升你掌控全局,主政一方大有好处。”陈部长心里苦笑着进一步解释,劝慰曹天朝。
陈部长苦口婆心地疏导曹天朝,可曹天朝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心里飞速计算着蒋总经理空降他到银城的前因后果。曹天朝想起他在某医院跑临床时发生的一件事,原本是科室一个年轻漂亮的小护士犯了错误,护士长责令她第二天到医院供应室报到,不要再在科室上班了,结果第二天早晨到供应室报到的却是护士长。这就是小护士背后的能量,足够改变护士长命运。那蒋邦昌背后是谁在改变他的决定?曹天朝心头百转千回。
陈部长这里正感觉劝说得差不多,曹天朝已经低头不语了,这时他办公室的门“砰”的被推开,孙涛、刘东哼哈二将站在那里,刘东激昂地说:“陈部长,你别在那里忽悠天朝,告诉你这事要没个说法,咱没完。”
孙涛上前搀起曹天朝,说:“走,大哥,咱找蒋总去,弟兄们不受这个气,咱们天天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打拼,叫别人这么算计咱,寒心呢,找老蒋要个说法,没有个前因后果,咱他妈的不干了。”说着拉起曹天朝就走,曹天朝迷茫地跟着。
“回来。”老陈气得一拍桌子。
那两个人理都不理,带着曹天朝就往外走,俩人要陪同曹天朝揭竿而起。
11
下午,蒋总召开他回到公司后的一个会议,曹天朝中午被孙涛、刘东叫去陪客户吃饭,陈部长独自端着水杯走上二楼的会议室。
蒋总首先总结了他离开公司这段时间的情况,对雷总和各科室给予肯定,然后他提出公司布局银城,开发东南的重要性,并且对销售部曹部长的合理化建议以及能力给予表扬,然后他说公司鉴于此决定调任曹天朝副部长担任银城分公司经理,全权负责东南市场的开发。
当时,陈部长就蒙了,这是那跟那,为什么没有事前通气,这太不符合常理了,蒋总再往后的讲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散会后,他跟着雷总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激动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宣布曹天朝去银城。”
雷总摆摆手,说:“你先别激动,你也是公司老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人事调整很突然,我也刚知道不久。”
“哦,那就是已经定了的事,根本没有必要和我商量,是不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我得去找蒋总说道说道,我可以走,但小曹必须留下。”陈部长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雷总上前把他拦住,说:“先别着急,听我解释。”
“你,你能说出个啥,别说了,我去找老蒋。”陈部长冲动起来。
“我告诉你,你先坐下。”说着话,雷总点上一根烟,看着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陈部长说,“是为小曹擅自做主河北区的事情,蒋总反感小曹打乱公司计划,眼里没有领导,独断专行,表扬他只是为给你们留面子。”雷总老奸巨猾地说。
陈部长不屑,“行,好你个雷总,拿我当小孩子哄,独断专行说蒋总身上还差不多,说小曹差远了。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不问你了。”说着话,陈部长站起身,拉开门就走。
雷总急忙一把拉住他,说:“等等。”然后在他耳边说,“小曹带小纪回家过夜了。”
“那怎么了。”陈部长疑惑起来。
“那怎么了。”雷总不屑一顾,“你不知道蒋总和小纪的关系?”
陈部长如闻霹雳:“那些谣言都是真的,果然是无风不起浪啊。”
雷总默默点点头,陈部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起不来了。他心里暗暗自责,自己要是把那些谣言告诉小曹就好了,可谁能相信,那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就真跟那二十岁的小姑娘有那事。还以为是谣言,是一些人编造的是非,没有想到真是谣言不问出处。他心里恨曹天朝也太不争气,怎么就卷到这里面了,红颜祸水啊。
陈部长灰白着脸问雷总:“确实这样,没有挽回了?”
雷总摇摇头:“没有挽回了,据说只是带回家,没有上床,否则结局就不是这样,小曹可能会更惨,直接会被开除。这次还只是发配,蒋总要除去眼中钉,让他离开北京。下面我们要做好小曹工作,避免再发生过激的事情。”
话已至此,陈部长也别无良策,只好步履沉重地离开雷总办公室,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怎么最大限度减少对小曹心灵的伤害。
陈部长苦口婆心地劝说曹天朝,刚有点成效,就闯进来刘东、孙涛两员猛将,二话不说就火上浇油,要替天行道,去找蒋总伸张正义。这两个孩子连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就火冒三丈去找蒋总,这不是要把曹天朝给害了。陈部长怒火攻心,拍桌子站起来,用手指着俩人,忽然胸口一阵绞痛,连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孙涛、刘东俩人拉开门,见销售部的其他人都在门外偷听,刘东立即义愤填膺,振臂高呼:“走,都跟我去找蒋总,问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销售部,太不公平了。”
“走,一起去,大不了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孙涛、王川芳也跟着嚷,群情骚动。
突然身后传来“咣”的一声响,曹天朝扭过身,见陈部长摔倒在地。他汗毛倒立,又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清醒过来。他奋力挣脱刘东、孙涛的牵掣,快步冲到陈部长身前,迅速蹲下,见陈部长重重摔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满是血珠,一滴滴地坠落,曹天朝用手去捂,血从额头上缓缓流淌,陈部长已经神智昏迷。曹天朝吼道:“等什么,快打120。”孙涛急忙跑出去打电话,曹天朝又对王川芳说:“快找药,看放到哪里了,他平日心脏不好,看看抽屉里有没有药”。曹天朝边说边解开陈部长颈部衣扣,同时呼喊:“陈部长。”他右手用力掐陈部长的人中,小张不知从哪里找了块手绢,递给曹天朝,摁在陈部长伤口处。
王川芳手忙脚乱地翻陈部长的抽屉,在右边抽屉里找到速效救心丸,她急切地对曹天朝说:“找到了。”说着话把药递给曹天朝,曹天朝接过药后托起陈部长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孙涛小心地掰开陈部长嘴巴,涎水顺着陈部长的嘴角流了出来,沾染了血迹的花白头发凌乱地覆盖着闭着的眼睑,脸色蜡黄,呼吸微弱。曹天朝把六粒救心丸倒在左手心,六粒救心丸在他手心像崩豆一样乱颤,他赶紧把手凑进陈部长嘴边,不敢用力,怕卡住嗓子,轻轻一扣,几粒药丸缓缓地流进了陈部长的嘴里,还有两粒粘在他满是汗的掌心,他又用右手拨了一下,才把药喂进陈部长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