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部长,水。”王川芳赶紧把水往前递。
“不用,这药舌下含化,吸收更快。”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陈部长放倒,平躺在地上。
“都别在这里围着,看看救护车来了么?”曹天朝对身边的人员吼,孙涛向门外跑去,和匆匆赶来的雷总擦肩走过。
“怎么了!老陈怎么了?”雷总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晕厥了,可能心脏病发作。”刘东回答。
“严重吗?”雷总又问。
“不知道,刚喂了救心丸,先观察看看。”刘东回答着雷总的问题。曹天朝垂头丧气地坐在旁边,手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孙涛引领着“120”的医务人员迅速赶到,一位中年男大夫过来听听心音,翻看瞳孔,边询问当时情况,边做心电图,然后说:“初步诊断急性心梗,患者病情危重,需要立即拉回医院抢救,你们联系家属,马上到我们医院。”说着话,他和护士给陈部长戴上面罩,吸上氧气,小心地放到担架上,再抬起担架送到急救车上,急救车拉响急促的长笛返回医院。
12
三天后,曹天朝再见到陈部长时,陈部长衰老了许多,面色焦黄,枕着雪白的枕巾,稀疏的头发粘着,显得死气沉沉,充满暮气。一组液体静静地注入陈部长筋脉突起的左手,滴管里不断滴下的液体仿佛滴答滴答在旁观者心中作响,陈部长夫人静静坐在一旁。
在门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曹天朝心里一阵发酸,这还是那个谈笑风生、幽默风趣的陈部长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在那一刻他离死神那么近,差点离开世界。
曹天朝酝酿酝酿情绪,放缓脚步走了进去,“伯母。”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哦,小曹你来了,快坐。”陈夫人给曹天朝让座。
曹天朝自己来的,他想一个人看看陈部长,他把自己手里拎的水果、补品等放到一旁。见曹天朝买了那么多东西,陈夫人责备曹天朝说:“买什么东西呀,你和老陈什么关系,还买东西,你这个孩子。”
曹天朝说:“应该的,我要走了,先来看看陈部长,回头公司还有人来。”
“你要走,你去哪里?”
“噢,天朝来了。”陈部长眼睛慢慢睁开,脸上的蜡黄似乎也开始退潮,“我这身体真不中了,不服老是不行啊。”陈部长慢慢叹息。
“您身体还好呢,就是一时给气的。”
“不说这个,你想通了,准备去银城?”
“我想通了,去银城,按您说的办。”
一丝喜悦像红晕一样在陈部长的脸上氤氲开来,“这就对了,年轻人哪能没有工作呢,只要好好干在哪里都能做出成绩。”说着话,陈部长又开始喘起来。
“陈部长,您好好歇着,以后我不能常来看您了。”曹天朝尽量不伤感地说。
“我没事,你好好工作。”陈部长简短地说。他还不能长时间交谈,说话时间稍长,也会胸闷气短。
“您放心,在银城我有个老同学当记者,相信能很快打开局面,您就放心吧。”
陈部长微微颔首,仿佛刚才的话已经用尽了全身气力。进来探视时,医生就叮嘱曹天朝:病人病情刚刚稳定,只允许探望十分钟,不能让病人激动,减少交谈时间。此时见陈部长气喘吁吁,语不成句的样子,曹天朝心里针扎一样难受。当下,他忍住满腹心酸,站起身,挤出笑脸和陈部长告辞。
北京起风了,曹天朝离开北京的时候,北京刮起了沙尘暴,铺天盖地的黄尘强行塞进猝不及防的人的鼻腔里、嘴巴里。曹天朝想起昨天在叶秀兰家里吃饺子时,叶姐说:“兄弟,姐姐在白云观给你算了命,你的事业在东南,这是姐姐给你求的护身符,你带上,天尊会保佑你的。”
曹天朝摸摸叶姐给他求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心里充满风萧萧易水寒的苍凉。
他上路了。
13
银城飘着细雨,如丝如雾,轻不粘衣,淡淡笼罩着上空,又如同冬日人们呼出的哈气,氤氲弥漫。曹天朝一下火车就在这样的云雾中飘,像极了他灰蒙蒙的心情。
曹天朝已经想通了,只是他暗暗惋惜,那么美丽妩媚的女孩怎么去陪蒋总那样的老头子?曹天朝只替身边的女人惋惜,完全忘记KTV里的漂亮的女孩来自何方。人们的观念已经变了,只有美丽的肌肤才有在糟糠老头子面前脱衣的资格,越美丽越如此,越美丽越堕落。
曹天朝踏上开往银城的火车,就想把一切留在京城轻装上任,可北京发生的一切还是像乱麻一样纠缠着他。他暗暗好笑,可爱的叶姐竟然编出他的事业和爱情在远方这样的八卦来抚慰他,他不是被蒙上眼只知道拉磨的驴,他心领了叶姐的好意,叶姐的善良。
曹天朝走出火车站,站在车站前的台阶上,深深地吸了口银城的空气,身边人潮汹涌,却无法排遣他内心的孤独,站在车站前的他如雕像一样沉默。他没有通知在银城的同学来接站,一个人安静地来,很有几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萧瑟。他忽然觉得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就是个错误,甚至公司整个营销战略都是错误,包括选择这个战略制高点更是错上加错。在悲观的情绪下,他忘记了当初他对这一战略决策的拥护,他好笑的只是如何把这一个错误演绎成精彩的篇章,起点已经错了,却要产生一个南辕北辙的高潮,而不幸的他就是那个驾车的车夫,这有点像墨菲定律——一件事情可能失败,让某人去一定失败。他会是那个某人吗?
曹天朝站在台阶上淋着细雨四处张望,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还是想望望,想在这里站会儿,留下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遗憾的是他的眼睛无法完成的任务,他的肺却轻松胜任,他的扩张的肺叶为他提供了这个城市无与伦比的草图,清新,银城空气清新得无与伦比,他的肺叶扩张到饱和。这不是北京粗粒的空气,北京的沙尘会把肺湮没,把春天的心情整个湮没。这里是祖国东南的小城,空气清新,让他沉浸在首都干涩的肺叶如沐春风焕然一新。
曹天朝在车站前的台阶上站了一会才拎起行李,一步一步异常沉稳地走下台阶,走过广场,走到火车站外的马路上。
因为下雨,出租车生意异常火暴,曹天朝好一会才打上车。司机的问话极有南方韵味:“请问您要去哪里啊?”抑扬顿挫和电视笑星模仿的一样。曹天朝心里直乐,这要是在北京司机都会问:“哥们去哪儿?”曹天朝微微扯动嘴角,说:“去宾馆,找一家经济实惠干净卫生的。”曹天朝不自觉的就带出北京的贫劲。司机没有在意,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住宿基本条件。可要是北京的哥就会海阔天空的给你展开,篇幅大得会让你认为北京处处具备这基本条件,你的提问就是所答非所问。
出租车司机非常礼貌地回答:“有好几家,四星的有银城宾馆,三星的有东南大厦,友谊宾馆等。”
“哪家离医院近呢?”
“哦,你看病,那就住友谊宾馆吧,住在那里出门就是银城医院,很方便。”
“好,就去那里。”曹天朝干脆利落地决定。他心说我哪是看病,我是攻关医院来了。坐在出租车后排,敲定落脚点,曹天朝向座椅后靠靠,目光停在出租车上的宣传画上——全国唯一水陆城门,画得碧水迂回、城楼巍峨。哦,不错的地方,有时间一定去看看。
14
银城友谊宾馆坐北朝南,是20世纪60年代中苏友谊时改建的,典型的俄式风格,坚固厚重朴实,似乎有随时准备献身战争、充当碉堡的设计内涵在里面。曹天朝看到这敦实的建筑,立即产生战争期间血肉横飞而宾馆岿然不动的镜头,多么忠诚的伙伴。
他走进宾馆宽敞高耸的大厅办理住宿手续,一个佩戴5013胸牌的标致服务员接待了他,在简单询问了标间、单间的价格后,曹天朝订了单间,然后娴熟地掏出身份证登记,交押金,5013服务员双手交给他一张308房卡。
曹天朝坐电梯到三楼,顺着服务员的引导向前直行,到东头才找到308房间,他用房卡打开门,把房卡插入取电盒,开灯,然后关上房间门,把自己背了一路风尘仆仆的包卸下,踢掉脚下皮鞋换上宾馆提供的一次性纸拖鞋。然后他打开电视,抓过遥控器,斜靠到床上,开始逐个换台。直到把频道换了N遍,他才站起来,去卫生间。
这仿佛是曹天朝独特的休息方式,即使憋着尿他也会先换一遍频道才会去卫生间。表面上看这是他对社会信息的渴望、对重大新闻不能缺席的参与,而实质却是他对生活的宣泄,对不需要负责的东西肆意虐待的变相表达,似乎只有折腾一遍电视,孩子恶作剧般的快乐才会油然而生,他的掌控欲才能得到满足。
这种倾向人人都会有,生活里框框太多,只有短暂的寄宿,只有在宾馆任性,才能凸显生活在别处的快乐,此处一切都是玩偶与我无关,我的生活在别处。
曹天朝一进浴室就被那宽大方正的浴盆吸引住了,好大啊,三人也盛得下。他心里佩服得不得了,瞧人家想得多周到,在这里睡觉也舒服。他边琢磨那宽大的浴盆边放水。
晚上曹天朝没有出去吃饭,在房间里要了份快餐,简简单单地吃了,电视里重播着周润发的《英雄本色》,曹天朝躺在床上,头枕着被子,认真地看。《英雄本色》演完,他又开始换频道,换了一圈也没有一个能吸引住他,他想去享受那个宽大的浴盆。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脱衣服,穿着三角裤头走进浴室。浴室的玻璃上立即投影出一个赘肉横生的形象,他比划着做了个健美的形象,蜷缩的胳膊上也丝毫找不到当年的三角肌,他摇摇头想起了纪平岚对他的称呼,死胖子!她的声音很媚惑。
站在宽大的浴池里洗得就是舒服,曹天朝在温暖的淋浴中感到一丝疲倦。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奇怪,居然还记得纪平岚称呼自己的暧昧声调,这个蒋总的情妇!
赤裸裸的从浴室出来,他倒了杯水,盖上被子,又开始看无聊的电视,迷迷糊糊他竟然睡着了。
睡梦中一双修长的腿向他走来,走到他面前,他看到那小麦色的大腿闪烁着活力,步履轻盈款款扭动,起落间肌肤忽而透明,忽而斑斓,一步一步在蹭,一步一步摇曳生辉,一步一步只在表演给他看,那长腿的风情就像一个姑娘的笑容。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够那就要擦身而过的腿。那长腿女郎回首,面带诱惑性的笑,那面貌甚是熟悉,熟悉得似乎只隔一层纱,而纱正在被风吹起……
忽然响起了电话声,铃铃铃。曹天朝擦去嘴角的口水,又是一场春梦。电话却还在响,他抓起电话,“喂。”话筒那边传来女孩娇滴滴的声音:“先生寂寞吗,要不要按摩一下?”
“有漂亮的吗?”曹天朝顺口就问。
“当然,我们的小姐个顶个的漂亮,上去您就知道了。”
“漂亮就上来,要不怎么来还怎么回去,都麻烦。”
“没问题。”那边兴奋地答应。
色情服务这个行业曹天朝早习以为常,驾轻就熟,这些见不得光的路数最能拉进人与人的距离,套牢人与人的关系。大部分时间他都是陪客人玩,偶尔心血来潮自己也会放纵一下,嫖娼这口子一开对女人就无所谓了,只看自己是否有情绪。
今天初到银城,曹天朝说不出的寂寞,可刚才春梦中的场景被小姐的一个电话从心头勾起,他不想压抑自己。在等待小姐的间隙,曹天朝把桌子上的凉水喝掉,点了一根烟,想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人的心底是不是存在一个特殊的内存,用来收集、埋葬人的情感碎片。如果把这内存称呼为异质地,那异质地存在的就隐秘而霸道,它完全不以人的主观意志控制,只对类似“共振 ”样的情感响应,吓你一跳。
异质地是片诡异的坟场,埋藏收集的是人为意识控制之外的情感碎片,孤魂野鬼一样在“异质地”范围游荡。曹天朝被自己恐怖的思维震慑,呆呆的不能自已,好半天他才去抽烟,驱散思维深入“异质地”的恐怖。轻轻吐出一个烟圈,肺泡感受着烟雾的温暖,他顺着刚才的思路想下去,假设有异质地,那么唤醒异质地的现在事件叫什么?是不是可以摆脱呢?曹天朝摇摇头,给出否定的答案。
门口传来细碎的敲门声,打断了曹天朝的哲学思维,曹天朝忽然感到恐惧,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他说了声:“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后,迅速又被关上,一个女孩站在门口,曹天朝迎着女孩看去,女孩大红的上衣,黑色皮裙,黑色丝袜,面目白皙、丰腴,涂着蓝色眼影,嘴唇浓郁,十足的肉弹,曹天朝一看就倒了胃。
肉弹亮闪闪颤巍巍地进来,笑得脸上粉哗哗地落,她问:“大哥怎么玩,包夜还是快餐。”曹天朝不得不奇怪怎么什么样的女孩都能出来做,他说:“你回吧。”
女孩脸上笑容一下就没了,掉进脸上厚厚的粉里,瞬间又堆积出谀笑说:“大哥,我服务可好了,您试试吧。”
曹天朝快要吐出来,他恶狠狠地喊:“滚,快滚。”肉弹这才悻悻离开,曹天朝凶巴巴地看着她拉开门,反胃的感觉才消失。
门缓缓被关上,曹天朝往被子里钻钻,刚要松一口气,哐啷门又被撞开了。曹天朝再次怒吼:“滚!”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人影闪过,来人厉声道:“起来,警察。”
曹天朝还没有从懵懂中醒过来,一道镁光灯闪过,他丑陋的形象已被定格。
面对这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曹天朝彻底晕菜,他裸着上身,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惊恐不安地呼吸。
一个没戴帽子的警察斥责:“快点,别磨蹭!”
曹天朝委屈万分地申辩:“那儿有女的。”警察讽刺道:“呵,这时知道害羞了。”说话间,刚才拍照片的女记者向门口后撤,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