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百变魔女小樱的名头，你们可能都知道。不过——唉，我也没想到小樱竟然是那么疯狂的一个魔女：她成魔后总共活了一千三百二十八年四个月零十九天，在这一千多年中，她每天要换三件衣服，而且从成魔到被杀时的中午，就没穿过重样的衣服，你算算看，小樱穿过多少件衣服？。”
“一百四十五万四千五百七十六件！”红柳脱口而出，冷汗顺着后背涔涔而下。
河神楞了一下，苦笑着说：“你的算数真的很好。不过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因为百变魔女小樱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只穿一件衣服，也就是说只有一百四十五万四千二百一十一件，我当时花了一整天才算出这个数字来。一百四十五万四千二百一十一件啊！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魔女小樱是个华丽控，在这一百多万件衣服中，有四分之一的衣服上装饰用的丝线都不适用普通的蚕丝，而是用的幽冥蛛丝。那幽冥蜘蛛是多么暴戾的野兽，蛛丝的价格，堪比上乘的珠宝。我把整个宫殿卖掉了十分之九，才买来了足够做七十件衣服的蛛丝，唉，连小樱衣服的零头都不够。”
红柳叹了口气，说：“如此说来，你真是不容易了。不说布料，就是雇佣绣女来织造这些华丽的衣服，也需要花去不少钱吧。”
“我哪儿有钱再雇佣绣女！”河神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的角色扮演服装，还有给纳砂的百变小樱角色扮演服装，都是我自己织造的。你也看到了，我没钱，什么东西都得自己解决。”
红柳揉了揉太阳穴，说：“好吧。”
河神收好了手帕，转向鲛人画师，说：“把画给他们看看吧。”
鲛人画师莞尔一笑，画翻转过来，说：“怎么样。”
红柳仔细一看，这画师的手艺还真是不错，连衣服的细节也勾画得十分细致。
“可以了吗？”鲛人画师笑着问河神。
河神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拿过画，说：“你陪素心姑娘去换一下衣服吧。”
天南星担心素心的安全，也跟了过去。
三人离开后，红柳倚着石壁，说：“河神大人，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一件事？”
“怎么处理？”河神愣了一下，说：“你们回去就是了。”
红柳笑了笑，说：“你忘了，祭司以为你要娶新娘。如果素心就这样回去了，村里人会怎么想？”
河神皱了皱眉，说：“那我倒是没有想过。要不然，我再向祭司解释一下？”
“祭司年龄大了，搞不明白。”红柳说：“你还是再想个办法吧。”
河神想了想，说：“那就让他们忘了这件事吧。”
“忘掉，怎么忘掉？”红柳耸了耸肩。
“反正巨芒大人约定的时间也到了。我便让这河水重新流动便是。”河神笑着说：“到时候村民一定会前来取水饮用，我正好趁机在河水里加些让人遗忘的药水。”
红柳微微一笑，算是同意了。
剩下的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浆河恢复了正常，村里的人压根不记得素心被扔进过河里。天南星和素心成了亲。一切，都很好。红柳没有待太久，在天南星婚礼后第四天清晨，红柳背起行囊，离开了村子。
又要离开了呢。红柳的心里，有些空空的：好像总是这样，碰到不平之事，帮一把手，然后迅速离开。看着别人幸福，微微一笑，继续赶路。和好友叙旧，闲扯两句，拔腿就跑。好像，根本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待很长时间。总是，总是看着别人幸福，自己微笑，然后走人。安定、幸福、疼爱什么的，和自己根本没关系吧。没有人疼爱，也能过得好好的，这样昌吉哥哥就算不在也没什么了吧。红柳微笑着，心里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其实，那件事就那样平静地躺在心底，时不时跑出来挫伤一下她那根本不会被伤害的心灵。
寻找吗？寻找一个人，这是她一直以来告诉自己的事情，认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认为自己可以找到，可以寻找到的人，其实，可能已经死了。寻找什么呢，寻找的究竟是人，还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再开始寻找。日复一日，机械地救人，救人，救人。让自己忙于救人，没心思想自己是不是该停下来，是不是该面对这个事实，一直在逃，救完人马上逃跑，接着去救人。强迫自己救人、救人、再救人。认为这样就可以逃掉，就可以不要面对这冰冷的一切，绝望的一切。可是，那一阵阵寒冷，依旧不会放过她，依旧埋在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学医，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救昌吉哥哥。可是没有能救活昌吉哥哥，那么，医术又是用来干什么的呢。救人吗？救人有什么意义。救不了自己爱的人，会救人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有些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病人有什么好救的，救好了他们，他们就又出去害人。还不如把他们送给纳砂吃掉算了。忘了师父是怎么死的了吗？红柳啊，红柳，你这个烂好人，究竟在做些什么，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孤单吗？红柳苦笑着想：也许，就只剩下这个原因了吧。反正，我也只会医人，其它的什么都不会呢。医得了别人医不了自己呢。
过客，我一直都是过客，从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不同场景的过客。红柳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这东陵的茫茫大陆，有一个悄悄路过的过客，也没有什么不妥。
也不知从何时起，岁月似乎遗忘了红柳，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红柳脸上留下半点痕迹。那一直无法摘下的红纱，也依旧蒙着红柳那自从16岁起就再也无人看见的脸庞，若隐若现。
这红纱最早的时候只是一颗鬓角的朱砂痣，但不知为何，在一次山洪暴发，泥石流奔涌着扑向红柳的时候，朱砂痣突然化为了红纱，将红柳紧紧护住。泥石流过后，红柳浑身上下，连一星半点的泥浆都没有。从那时起，朱砂痣便化为了红纱，遮住了红柳的面庞。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红柳也不甚明了，也许，就是这么发生的吧。养父母只是告诉她，那一枚朱砂痣是她的亲生父母给她的，可以保佑她平安。而他的亲生父母——两名从西域而来的商人，已经不在人世，留给红柳的，除了那一枚朱砂痣，还有那一缕鸟纹饰带和一本写着奇怪文字的书。那本书上的文字，红柳从来没有看懂过。
今天，是养父母的忌日，红柳叹了口气，心想：故乡早已被泥石流彻底掩埋，所有熟悉的人、挚爱的亲人、一同玩耍的伙伴、总是在门口等自己回来的阿黄、热情的邻家阿姨，都被那厚重的黄土掩埋，再也见不到。记忆中的一切美好，就像是一副水墨画，放在了暴雨中，很快便被冲刷得只剩下黑色的污渍。
“哎呀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呢，红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红柳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发现全身上下都被绳子绑得严严实实。
“纳砂。”红柳抬起头，冷笑着说，“你有意思吗，又来这一套。”
对面的女人俯下身，捏着红柳的下巴，轻启朱唇，低声说：“这一次你逃不了了。”
红柳笑了笑，说：“这次你又想要什么？”
“没兴趣呢。”红柳摇了摇头。
纳砂娟秀的娥眉轻轻皱了皱，她随手捏起王座边水果盘里的一只眼球，张开红润的樱桃小口慢慢地咬着，血液和其它粘稠的液体混合在一起，从纳砂的嘴角滴落下来，滴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纳砂吃完眼球，嘟囔着嘴吧看着红柳，说：“真奇怪呢，你怎么不问我吃的是什么？”
红柳歪着头说：“还用问吗？看到你的脸我就知道你在吃人肉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纳砂咯咯笑着，她舔了舔嘴唇，说：“柳姐，还是你了解我呢。”
“没有人类能在你手里活过第二天。”红柳耸了耸肩，说，“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又要找到我，我说过不会嫁给你的。”
“哎呀呀，叙叙旧不行吗，柳姐。”纳砂撅着嘴，委屈地说，“要想找到柳姐你还真是不容易呢。你呀，总是为了那些卑贱的人类贱民东奔西走，一刻都不肯停留呢。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让那粗粝的食物磨伤你的胃，让那狂暴的风沙擦伤你的皮肤，这又是为何呢。”
红柳白了纳砂一眼，说：“纳砂，我乐意。”
纳砂翘起脚尖，随意地将一个涂成红色的骷髅头扔在脚尖上转着玩。随意转了一会之后，纳砂偏着头，说：“柳姐，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那些被你救起的人类，又有几个感谢你了呢。好像很少吧。据我所知，有些人不仅没有感谢你，还想方设法地想要害死你呢。我记得，你的师父好像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