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廓擦过干硬的泥地,嘶嘶作响的绿草在我脑袋两侧,犹如夹道欢迎的人群,鼓噪着、喧嚣着。
远处是万籁俱静的夜空,星辰睁着明亮的眼睛,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有人提着我的右脚,拖着往小树林深处而去。脸颊被残枝落节刮得刺疼,我连仰坐起来看一眼对方的力气都没有,我双条手臂耷拉着,像个举手投降的小兵。
黑暗中的前行者,究竟是校园里的强奸犯,还是蓝天这个恶霸的手下?
我轻声唤着刘媛媛的名字,在若有若无的疼痛感中,无能为力地等候处决。
大地忽然间开始震动,细碎的土粒如精灵般跳跃。
刺眼的光芒和汽车的发动机声,越来越近。走在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我的身子也不再移动,那人和小草一起探听着风声。
“你干什么呢?”有人冲这边喊道,伴随着一声重重的汽车关门声。
拖我的人放开了手,右脚重重磕在一个泥坑上,痛得我恢复了全部的知觉。这人迟疑了一秒钟,踏着小树林的草堆,悉悉索索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好像一匹捕猎铩羽而归的狼,虽然失败,却依然饱含自信,令人不寒而栗。
“小兄弟,你怎么样?醒醒啊!”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天而降。
得救了。
所有用来支撑眼皮的力气,瞬间抽离身体,我的头倒向一只强壮的手臂中。
11月14日星期六
还没睁开眼,我就被一段有趣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竖起耳朵聆听对话。
“护士小姐,能替我换一下药吗?”
“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可是,你在聊天啊!”
“聊天不重要吗?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真是的。”
“我现在就在和你沟通……”
“你这人真唆!说吧!你怎么啦?”
“医生让我到你这来换头上的纱布。”
“忍忍,有点疼啊!”
“可我上次来换纱布,一点都不疼啊?”
“这点疼,和生产比起来小了去了。”
“我没经历过,不好比较。”
“你要不想疼,自己别老拿脑袋撞东西啊!”
“又不是我想去撞……”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你不是说人与人需要沟通吗?”
“闭嘴!让我为你包个严实。”
“啊——!”
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人,是从床上笑翻下来的汴羽田。
他对头坐着一位男人,三十岁模样,长发飘飘,穿着打扮很时髦。男人身边站着两名护士,其中一名恶作剧般地把他头上的纱布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为他弄了个十分搞笑的造型。
“换好了。”弄完后,护士抿着嘴偷笑道。两个护士推着金属手推车,笑谈着走出了病房。
那个男人搔搔露在纱布外的头发,朝我苦笑了一下。
“表哥?”我大叫道。刚才护士挡住了我的视线,没看清楚他的脸。
“你怎么进来啦?”表哥关切地问,一边说,一边往我的病床走过来。
我把在学校里和蓝天的遭遇,从头到尾跟表哥说了一遍。
表哥叹道:“现在大学比外面社会还要乱。”
“小汴,你没事吧?”我对正在往床铺上爬的汴羽田说道。
“我就是点皮外伤,你比我严重多了。蓝天这个混蛋,都把你打成脑震荡了。”汴羽田愤愤地说。
表哥替我翻了翻,挂在床架上的病历卡,写着我轻微脑震荡,脑组织轻度充血。
“你确定是蓝天他们干的?”我不太确定是谁袭击的我。
“不是蓝天还会是谁!肯定不是那个犯人干的。”
“犯人?”表哥不是问我,只是自己轻声嘀咕了一句。
我继续问汴羽田:“你怎么知道不是犯人袭击我?”
“昨天晚上,就在我们都被人打的时候,刘媛媛遇到了犯人。”
本来对于昨晚的事情,我记忆模糊,经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昨晚刘媛媛约我在沙坑见面,却没露面。
我心想:不会什么不想来什么吧?
“刘媛媛,现在人呢?”我连忙问道。
“她没事,还好好的。”汴羽田拿起一根我床头的香蕉,剥了皮,满不在乎地一口咬下半根。
“别吃了,快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靠我自己,实在记不起昨晚的情况,我脑子里空荡荡的,连自己头是怎么被打破的,都记不得了。”
“我只知道自己盯着刘媛媛的时候,被一群人围殴了。具体事情,喏!你还是问他吧。”汴羽田把问题推给了正推门进来的洛力。
“今天你们不上课啊?”我惊诧地问洛力。
“你脑子是不是被打坏了?”洛力开玩笑地把弄着我的头,“你忘啦!今天是星期六啊!”
“刘媛媛现在在哪儿?”我顾不得开玩笑,问洛力。
“她没事。”洛力看看表,“现在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外校上课。”
刘媛媛的专业水平比同班高出一截,所以她的学习时间主要是在双休日的校外辅导课上。
“昨晚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洛力垂下眼睑,似乎在逃避我的问题。
我发现表哥有意无意地偷听着我们的对话,我不由提高八度,又问了一遍:“洛力,刘媛媛昨晚是不是又碰见犯人了?”
“这事你还是别问我了,我答应刘媛媛不告诉你的。”洛力为难地看着我。
我知道洛力这个人够义气,自己承诺的话绝对不会食言,我不再强人所难,换了话题问道:“昨晚,小汴是不是被蓝天他们打了?”
“我和杨光、焦阳赶到时,小汴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那群人看见我们,也就停了手。那群人看起来像是大三的学生,下手挺有分寸,而且目标明确,就是针对小汴,对我们几个根本就没理睬。”
听了洛力一番话,我能断定这些大三的学生就是蓝天叫来的,因为学校里没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的号召力。而我也明显感觉这些大三学生碍于面子才替蓝天出手,他们本身并不想惹麻烦,毕竟快毕业了,找工作才是当务之急。所以五六个人才把汴羽田打成这样,看起来鲜血淋漓怪吓人的,其实全是皮外伤,还让杨光逃出来搬救兵,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你是不是又去勾搭了什么女生,惹上麻烦了?”我问病床另一边的汴羽田。
“怎么可能?”他矢口否认。
汴羽田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爱女人没有错,但爱上别人的女人就大错特错了。以他的原则,应该不是追女孩的事情上得罪了人。
“不过,他们打我之前,问了我一个问题。”汴羽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们问了你什么?”
“他们问我,是不是姓汴。”
为什么要这么问?是确认没打错人?
“这件事,是你闯的祸。”
说话的是洛力,他说起了我们将蓝天错当犯人打的那晚,我不小心说漏了小汴的名字,被麻袋里的蓝天听见了。可能蓝天最近在打听我的时候,知晓了汴羽田的名字,他的姓在我们学校里算是稀少,所以蓝天先找人报了仇。
这事搞明白了,我们和蓝天之间的恩怨又多一笔,新仇旧恨总有天我要讨回来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事先搁一搁吧!等你们俩养好了伤再说。”洛力用不符合他年纪的口气,淡然地对我说,“你到底被谁打了?下手够黑的,要是手在偏一点,说不定你就去见毛主席他老人家了。”
我呵呵一笑,虽是玩笑话,可我确实伤得不轻。打伤我的人,绝非学校里的混混之辈,那种慑人心魄的杀气,只有真正的杀手才有。
“是谁救了我?”
昏过去前,我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洛力告诉我,是一位建造学校堤岸的工人正巧开着填土车经过,发现我被人拖进小树林,及时出手阻止,才救了我。
我第一反应,是不是在做梦?居然遇到雷锋了,这比一生让雷劈中两次的概率还低的事情被我撞上了。我想起自己在地铁上,出手替方静抓色狼,看来是好心有好报啊!
我问他现在人在哪?洛力告诉我,他开车把我送到医院之后,就离开了,名字也没留下。
“好人呐!”汴羽田发出感叹,他认定此人一定是东北人。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你们几个是哪个学校的?”
表哥终于开口了,在他面前说了这么多话,我是有自己的用意的。
表哥刚才就一直认真在听我们的交谈,现在终于轮到他上场了。
我报了自己学校的名字,表哥抓抓头,说道:“我对你们刚才说的那起案件十分有兴趣,想具体了解一下,没准我还能帮你们找出犯人。”
洛力轻轻地问了我句:“你表哥干吗的?”
“刑警。”我得意地答道。
刚才为表哥包扎的护士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进病房开始清除闲杂人等,据说是上头领导要来突击检查工作。
我奇怪,既然是突击检查,为何护士能提前得知?一定是安插在领导左右的内线走漏了风声,就像谍战片里演的那样。
病房内,除了我,其余人都被护士赶了出去。
临别前,表哥关照我,案子有任何线索都第一时间告诉他,他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11月23日?星期一
在老妈的食补大法调理下,我在住院的一个星期里胖了八斤。为老妈手艺自豪的同时,我也怕自己体重一发不可收拾,吵闹着要出院去上学。
母亲再三告诫我,不要再生事端,一个礼拜进了两次医院,要是让父亲知道,估计就要第三次来医院报到了。
头上的疤结在头发里,还没完全好,于是我就扣了顶鸭舌帽。
一到学校,明显感觉与以往欢声笑语的氛围不同。大家都结伴而行,个个面色凝重如铁。
好不容易见个熟人,方静抱着捆书,行色匆匆。
我从后赶了上去,跟她say hello。
不料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方静见我就是劈头一顿骂:“你一个星期跑哪儿去了?还吃得白白胖胖,过得潇洒自在啊!知不知道刘媛媛差点就被人杀了?”
“这事怎么没人跟我提?”我问。
方静嫌弃地一扭头,径直往女生宿舍走,边走边说:“这点小事,谁敢劳驾我们欧洲义华学院的老大啊!”
我想追问下去,方静已经一溜小跑进了女生宿舍楼。彪悍的舍监阿姨横刀立马,圆目怒睁地瞪着我,好像我把她家女儿怎么了一样。
我悻悻地转头离开了。
上个星期五晚上到今天之间,为什么刘媛媛出了这么大事,却没有人来告诉我呢?
我想去找她,可是女生宿舍显然进不去。找洛力了解情况,他一定不会告诉我。
我想到了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我在邓亚春遇害的小树林里找到了焦阳,他双目无神,呆坐在长椅上,额头上的青筋时隐时现。他高大的背影看起来有点无助。
“你现在还敢来找我么?”焦阳斜着眼,用字虽然恶毒,可态度并无恶意。对于他之前误会而打我的事情,他似乎没有丝毫的悔意。
我挨着他坐了下来,问他刘媛媛的情况。
“你差点就杀了刘媛媛,你不知道吗?”
“我?”我越发糊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