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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光荣与梦想:一代霸主晋文公

(晋献公)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釐于君。”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地坟;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

——《史记·晋世家第九》

入选理由:产生了春秋时期一个超级大国

一个叫五鹿的小地方。

几驾破旧得快要散架的马车载着十来个蓬头垢面的人,他们的衣着看起来和乞丐差不多,看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极度饥饿。突然一个人指着前面说:“快看!前面有个农夫,肯定有吃的,我们去求点来!”昏昏欲睡的众人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这才发现前面确实一个农夫,他旁边还有个罐子,里面大概有些食物。

身材魁梧的头人亲自下了马车,走到农夫面前,拿出自己的器皿,恭敬地向这位农夫乞食。这个农夫大概平日是被贵族们欺负惯了,而且辛苦种地连自己都养不活,心里的窝火本就无处发泄,盛怒之下,也不发说话,拿着这个人的器皿,弯腰从地里挖了块土装进去,还给他,藐视地对这些落魄的贵族说:“拿去!自己要吃,就自己种去!”

这些人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大家纷纷嚷嚷着要揍这个农夫,发怒的头人已经把马鞭拿出想抽打他了。一个叫赵衰的赶忙阻止众人:“这是人家的地盘,我们不可造次!”接着他转头对头人说:“重耳公子,土块意味着将来你会拥有土地。你应该拜谢并且接受它。”重耳也就装模作样、顺坡下驴地对这盘泥土叩头表示感谢,并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到了车上,然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故事里这个发怒的头人就是晋国的公子重耳!他为什么会流亡到这里?这都和晋献公的一个宠姬骊姬的怪梦有关。

奇梦的阴谋

晋献公五年(公元前672年),晋国意欲讨伐骊戎。战前,史官苏为晋献公占卜后说“胜而不吉”,劝献公不要前行。献公执意不听,强行讨伐骊戎,结局让他很得意:他不仅打败了骊戎,还得到美女骊姬姐妹。

这是晋献公极端快乐的开始,也是晋国各公子大难临头的发端。三年后,有个叫士蒍的人劝晋献公:“晋公的旧公子太多,不诛的话,必然将起大乱。”为了巩固政权,晋献公听了士蒍的话,尽杀诸公子,并建都于绛。晋国从此开始没有公室,这种王室的虚弱也为“三家分晋”埋下了伏笔。

晋献公十二年(公元前666年),骊姬为晋献公生了儿子奚齐。和所有废长立幼的故事一样,引发晋国大乱的起因就是早年颇有作为而晚年昏聩的献公有意废太子申生。献公故意以曲沃是先祖的宗庙所在为由,派太子申生离开都城去守卫曲沃,同时又分别将公子重耳、公子夷吾派往蒲、屈。却独独让奚齐居于首都绛,献公欲使奚齐当太子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于是晋国上下就知道太子申生将不保了。

形势愈来愈对太子申生不利。晋献公十六年(公元前662年)晋献公和太子申生率领军队消灭了霍、耿等国。还军时,献公为太子修缮了曲沃城,士蒍对太子申生分析说:“太子您不得立了。君主以故都分给太子,而这只是一卿位,虽是人臣之极,又安得立!不如赶紧逃吧,不要等到罪祸降临的那一天。”太子不从。

十七年(公元前661年),晋献公又派太子申生伐东山。大夫里克劝谏说太子不应该随意外出,而晋献公却说:“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他这是把改立太子的意图公开化了。

十九年(公元前659年),献公悄悄地对骊姬说:“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骊姬心中狂喜,表面上却大赞太子,还假装大公无私地哭着说不能废长立庶。其实,她为了立其子奚齐,早就在私底下收买了献公的宠臣梁五和东关五,悄悄地令他们在献公面前谮恶太子。

危险越来越逼近太子申生,只是晋献公和骊姬缺乏一个合适的借口。这样过了两年,一个适时而来的怪梦打破了僵局。骊姬对太子说:“国君昨晚梦见了你母亲齐姜(齐桓公女,早死,原是晋献公父亲武公之妾),太子你应该赶快到曲沃去祭奠你的母亲,回来后把祭祀用的腊肉献给君父。”

太子不知是计,于是如言去了曲沃并献上祭肉。献公当时正在外打猎,太子就把祭肉置于宫中。此时利欲熏天的骊姬充分发挥了武则天似的阴谋天才,悄悄将毒药放到祭肉中。过了两日,献公打猎回来,厨师献上祭肉,献公张口就要吃。骊姬在旁边阻止说:“祭肉是从远方来的,应该先试之。”于是把祭肉做成的肉汤洒在地上,地面立即鼓起;给犬尝,犬马上死了;再给宦官吃,宦官也死了。骊姬就充分发挥了其天才的表演,哭泣着说:“太子何其残忍啊!对亲生父亲都欲弑而取代之,何况是他人呢?”在“义正词严”地指出太子“急于抢班夺权”的阴谋后,她更火上浇油地说:“国君已经老了,都是有早上没晚上的人了,太子为何这么迫不及待想弑君父呢!”接着她又假装清白地对献公说:“太子之所以这样干,只不过是因为臣妾及奚齐的缘故。我母子愿躲避到他国或者自杀,尤甚被太子所杀。”然后又进一步挑拨离间:“开始您欲废太子,妾犹觉得遗憾;至于今,妾才自知错了。”太子听说了此事,犹如五雷轰顶,只得逃奔新城。献公大怒,更以为这是“畏罪潜逃”的“铁案”,就诛杀了太子师傅杜原款。

大夫狐突急遣心腹对太子说:“下药的是骊姬,太子何不自辩?”委曲求全的太子说:“君父老了,没有骊姬,就会寝食不安。即使说明了情况,君父迁怒于她,也是不可。”又有人献计奔他国。太子说:“我被此弑父的恶名出逃,谁肯收容我?不如我自杀好了。”于是自杀于新城。

此时重耳、夷吾正好来朝。有人告诉骊姬:“两位公子怨您谮杀太子。”骊姬感到害怕,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谮诬他们是太子申生的同谋犯。重耳、夷吾听说了,慌忙连夜逃走,各自保其城。晋献公二十二年(公元前656年),偏执的晋献公因怒二子的不辞而去,认定其中必有阴谋,就派兵伐蒲,一意孤行要把“冤假错案”进行到底。在蒲地,重耳越墙而逃,被前来追杀的宦者勃鞮斩其衣袖,幸免于难后重耳就一路狂奔到了翟。接下来就是大家熟知的重耳逃亡故事了。

“三毛”重耳流浪记

重耳的流浪,是个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古代“三毛”流浪记。重耳开始漫长的流亡生涯时,已经四十三岁了。和历史上很多大人物一样,重耳长相不凡,据说他和舜、项羽一样是“重瞳子”,而且是“骈胁”(肋骨连在一起)。

当初晋军到蒲城去讨伐重耳时,蒲城人打算抵抗,重耳却不同意,就逃到了母亲的故乡狄国。和重耳一块儿出逃的人有其舅舅狐偃和赵衰、先轸、魏武子等数十人,个个都是精英。后来狄国人攻打一个叫咎如的部落时,俘获了君长的两个女儿叔隗和季隗,重耳娶了季魄,赵衰娶了叔隗生下赵盾。

重耳在狄国一住就是十二年,因为晋惠公派勃鞮再次刺杀他的事件,他就想到强大的齐国去,于是就对妻子季魄说:“你等我二十五年,我要是还不回来,你就改嫁。”季隗扑哧一笑回答说:“再过二十五年我都就该进棺材了!还改什么嫁啊。我还是等你回来吧。”

于是重耳离开狄国前往齐国。在经过卫国时,卫文公并不礼遇他们。没有办法,走到五鹿时,重耳一行只得向乡下人讨饭吃,此时就发生了本章开头重耳因乞食被农夫羞辱的故事。

落魄的重耳终于到了齐国,齐桓公厚待他,不仅给他娶了个妻子姜氏,还给了他八十匹马。重耳很是安于现状,两年后,齐桓公去世。随行的赵衰等人认为“死于安乐”,想离开齐国去别的地方,便聚在桑树下商量这件事。有个养蚕的女奴当时正在桑树上,回去就把听到的话报告了姜氏。深明大义的姜氏就把女奴杀了,劝重耳远走高飞。可是这里有美妻相伴,有美食享用,有美衣穿着,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富贵温柔之乡,“梦里不知身是客”的重耳坚决不愿走,还厚脸赖皮地说:“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姜氏与狐偃商量后,设计用酒把重耳灌醉,然后把他送出了齐国,重耳酒醒之后,发现真相,一时火冒三丈,操起戈就差点杀了舅舅狐偃。

既然离开了,也不好再返回,重耳他们就继续前行。过曹国时,因为“骈胁”声名在外,患上了严重“偷窥欲”的曹共公就想看重耳的“骈胁”。这是对人格的巨大侮辱,重耳对此记恨于心,在后来掌权之后毫不犹豫地对曹共公进行了报复。

重耳又到宋国去,“妇人之仁”的宋襄公刚刚遭到泓之战的惨败并受伤,听说重耳有贤德,就以对待诸侯的礼遇对待重耳,重耳很感激。但宋国也无力帮助重耳,只是送给了重耳二十辆马车。重耳只得再逃到郑。

郑文公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对重耳很冷淡。郑叔瞻劝他优待重耳,而短视的郑文公说:“逃亡到这里的公子太多了,怎么可能做到个个尽礼!”叔瞻知道这种人得罪不得,又劝道:“君不礼他,不如杀他,不然以后将为国患。”郑文公也不听。

到了楚国,楚成王也以诸侯礼优待重耳一行,还设宴款待他们,并问道:“如果公子将来返回晋国,拿什么来报答我呢?”重耳坦然回答说:“您啥都不缺。如果托您的福,我能返回晋国,一旦晋国和楚国在中原交战,我就让晋军退避三舍。”楚国大夫子玉认为他出言不逊,请求杀掉重耳,被成王拒绝。

在楚住了数月后,秦缪公听说重耳在楚,就召重耳到了秦。秦缪公也很礼遇重耳,把五个美女送给重耳作姬妾,其中一个还是秦缪公之女怀嬴(后为重耳生下了晋襄公)。

在重耳流浪的过程中,晋国发生了许多大事:二十六年(公元前652年)九月,晋献公去世。大臣里克等杀了幼主奚齐和骊姬妹妹所生的悼子,托孤大臣荀息绝望自杀,骊姬也被迫投井自杀。里克派人迎重耳回国,重耳见形势不利就推辞了。里克转迎夷吾,夷吾回国即位,即晋惠公。晋惠公去世后,公子圉即位,即晋怀公。

晋国大夫听说重耳在秦,皆悄悄地来劝重耳归国,并许诺自己将为内应。于是秦缪公发兵与重耳归晋,重耳在曲沃即位为晋文公,并派人杀了晋怀公,此时晋文公已经六十二岁了。

晋楚“城濮之战”的奇梦

国家和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正因为此,才会有决定霸主地位的晋楚 “城濮之战”。

长期流亡生活的磨炼,为晋文公的称雄做足了铺垫。随着晋文公大修政事,晋国国力日强。后来更因护送因乱出逃的周襄王回京,不仅得到了“尊王攘夷”的好名声,而且也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周襄王赐给他原、温等地——这是周王室已经仅剩不多的土地了随着势力和名望大涨,晋文公的野心也跟着大涨。晋文公四年(公元前633年),楚成王以及几路诸侯包围了宋国,宋国向晋国求援。先轸向晋文公建议攻打和楚国结盟的曹国以及刚与楚国通婚的卫国,以救宋国,果不其然,楚成王听说后马上退军了。

自视甚高的楚将子玉早就因“退避三舍”之言看不惯晋文公,此时执意要和晋国一战,楚成王和他发生了矛盾,只给他少量的兵力。子玉派宛春告诉晋国,必须满足恢复卫侯的君位等一系列苛刻条件,楚军才会解围于宋。晋国自然不答应,于是城濮之战就爆发了。晋文公囚禁了宛春,利诱曹、卫与楚国断交。楚军恼怒而攻晋军,晋军果然按晋文公当年的承诺“退避三舍”。楚国诸将见状欲退军,而一意孤行的子玉却不同意,扬言一定要给晋文公点颜色看看。

四月初一,晋文公、宋成公和齐、秦军队进驻城濮。楚军背靠着险要的丘陵扎营。因为楚军很强大,晋文公没有必胜的把握,对此忧心忡忡,就做了个恶梦:

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

晋文公梦见自己同楚成王格斗,楚成王把他打倒,趴在他身上吸他的脑汁,因此有些害怕。狐偃(子犯)却认为这是如同梦死得生一样的“反梦”,他劝慰文公说:“这是吉利的征兆。君王您面向天,意味着我们得到天助,楚王面朝于地,是伏罪的姿势,这是说我们就要征服他们了。”晋文公将信将疑。

初二,两军在莘北交战。子玉用若敖的一百八十辆战车率领中军,说:“今天必定要将晋国消灭了!”子西统率楚国左军,子上统率楚国右军。晋国下军将领胥臣用虎皮披在战马身上,首先攻击陈、蔡联军。陈、蔡联军溃散逃奔,楚国的右军也溃败了。晋国上军主将狐毛、下军主将栾枝假装逃跑,楚军受骗追击,被晋军中军精锐拦腰冲杀,结果楚军大败。晋军在这场大会战中获得大胜,缴获战车一百辆,活捉一千余人,还吃着楚军的粮食在城濮休整了三天。

传说战前,子玉做了一套用美玉装饰的马具,随后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初,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未之服也。先战,梦河神谓己曰:“畀余,余赐女(汝)孟诸之麋。”弗致也。(同上)为人“刚而无礼”的子玉梦见河神对自己说:“把它们(美玉)送给我! 我赏赐给你宋国孟诸的沼泽地。”子玉不肯。荣黄知道后说:“只要能对国家有利,即使是死也要去死,何况只是美玉!它们不过是粪土罢了,如果可以用来帮助军队得胜,有什么可以吝惜的?”财迷心窍的子玉还是不听。荣黄无奈地说:“不是河神要让你打败仗,而是你不肯为民众尽力,实在是自找失败。”把俗物看得比胜利还重,“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这样的人是不可理喻的,失败也是必然的。

楚军战败后,子玉无颜面对楚成王的指责,到了连谷就自杀了。子玉是楚国的一员猛将,得知他被除去后,晋文公喜形于色地说:“今后没有人能危害我了!”

晋军取胜后,在郑国践土为周襄王造了一座行宫。五月十日,晋文公献楚俘给周襄王,倒向晋的郑文公替周襄王主持典礼,用从前周平王接待祖先晋文侯的礼节来接待晋文公。十四日,周襄王用甜酒款待晋文公,还任命晋文公为诸侯首领,赏赐给他大辂车和整套服饰仪仗以及勇士三百人。同年冬天,晋文公在践土大会诸侯,正式成为春秋时代又一个霸主。一代霸主晋文公,就是这样和奇梦息息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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