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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绝望之旅

在那天剩余时间里,赫蒂身体十分虚弱,无法回答任何问题。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灾祸即将降临。她只觉得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她不仅没找到避难所,反而走到了一个新的荒原边缘,没有任何的指望。躺在舒适的床上,好心的女房东照顾着她,身体上的不适,反而暂时缓解了精神上的痛苦,使她得到了一丝歇息,就像一个在烈日下长途跋涉的人,精疲力竭地倒在沙滩上,暂时得到点休息。

睡眠、休息使她恢复了足够的力气,她又感到了精神上的痛苦——第二天早上醒来,看着天色渐渐放亮,似乎无情的监工又回来了,来催促她继续做那讨厌而又无望的工作。她开始考虑该怎么办。她记起来了,现在她已身无分文,可能还要在陌生人中间继续流浪,一路来温莎的经历,使她非常清楚摆在面前的是什么。但她该何去何从呢?即使能找到帮佣的活,她现在也干不了。现在,她除了乞讨别无他法。她想起曾经有个礼拜天,有人在干草坡教堂的墙边,发现了一个又冷又饿,快死了的年轻妇女,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后来这个人被救活了,带到了教区。“教区!”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个词对于赫蒂这种人的心理影响,打小她就生活在这样一群人中间,这些人生活在乡下田间,在情感上对贫穷有些麻木。对城里由于残酷命运而导致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也缺乏同情心,认为这是懒散、堕落的结果。这种懒散、堕落给教区带来了负担。对于赫蒂,教区无异于令人丧失尊严的监牢。同样,向陌生人要东西——乞讨——赫蒂一向认为,这种不堪忍受的耻辱离她十分遥远,这辈子她决不会做这种事的。但她现在回想起,走出教堂时,亲眼看见那个可怜的女人被抬到乔舒亚·兰恩家里的情景,不禁有些害怕:她也差不多濒临同样的命运了。对疾病的恐惧现在又夹杂着对羞耻的畏惧,因为赫蒂像圆乎乎、满身长着软皮毛的柔软宠物一样贪图安逸。

她多么渴望能再回到自己安全的家中,像以前一样得到关爱和照顾。她舅妈为小事的责骂,现在却宛如音乐般悦耳动听,她渴望能听得到;过去只有当她隐瞒小事的时候才能听到。她还是那个在牛奶房做奶油时,引得窗外的绣球花都探头窥视的赫蒂吗?她——一个朋友们不愿开门接纳的逃跑者,躺在陌生的床上,根本没钱付食宿费,必须得用篮子里的衣服来抵押。就在这时,她才想到她的小金盒和耳环,看到脱下的衣服口袋在旁边,就伸手拿过来把里面的东西都摊在床上。小礼盒和耳环装在绒线匣里,里面还有亚瑟给她买的漂亮的银顶针,边上刻有“勿忘我”三个字。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装有1先令的金属钱包和一个用带子扎着的小红皮盒子。7月30日明媚的阳光下,她曾怀着那样热切渴望的心情,试戴那些嵌着精美珍珠和宝石的漂亮耳环。现在她不想戴了。有着漂亮乌黑卷发的头又无力地倒在了枕头上。锁满眉际眼角的哀愁,使她无心再追忆那些令人追悔的往事。不过,她伸手摸了摸耳朵,因为那儿还有一副薄薄的金耳环,这也值点钱。是的,首饰还能换点钱。亚瑟给她买那些首饰,肯定花了不少钱。房东两口子对她很好,或许他们可以帮她拿这些东西换点钱。

可是这钱维持不了多久,钱花光了,又怎么办呢?她该去哪儿?对于贫穷的恐惧曾迫使她想过回到舅舅和舅妈身边,求得他们的宽恕和谅解。但她又像躲开灼热的金属块儿一样打消了那念头。她不能忍受在舅舅和舅妈面前受到的羞耻,在玛丽·伯格、猎场的仆人们、布鲁克斯敦的人及任何认识她的人面前,她丢不起这个脸。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她所经历的事。她该怎么办呢?她得离开温莎,像上星期一样到处流浪,去一个四周有高高树蓠围住的平坦的绿色田野,谁也看不到她,谁也不认识她。或许实在没法子的时候,她会壮着胆子把自己淹死在像“斜坡地”一样的池塘里。是的,她会尽快离开温莎:她不想客栈里那些人知道她的事儿,知道她曾去找过唐尼尚上尉。她得想出点借口来,告诉他们为什么打听他。

抱着这个想法,她开始将东西放回衣袋,打算在老板娘来看她之前就起床穿好衣服。她把手放在红皮盒子上,突然她想到,里面可能有什么忘掉了的东西——也许还能卖点钱的东西。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时,她渴望尽可能抓住所有能维持生命的东西;而我们急于找东西时,往往会在毫无指望的地方搜寻。没有,除了针线和记账本中间夹的几片干郁金香花瓣,里面什么都没有。其中一页上有个名字,她以前也经常见过,不过此刻,那个名字却像个新发现一样,在她脑中闪过。这个名字是黛娜·莫里斯,史诺菲尔德。名字上方还有一句经文,也是黛娜用一支小铅笔写的。这是有天晚上写的,当时她俩坐在一起,盒子刚好开着。现在赫蒂没看那句经文,而是被名字吸引住了。现在,她第一次动情地想起黛娜对自己的体贴和关心。想到了黛娜在卧室讲的那句话——困难时,一定别忘了她这个朋友。假如她去黛娜那儿求她帮助呢?黛娜看问题和别人不一样。对于赫蒂,黛娜显得很神秘,但赫蒂知道她总是很友好。她不能想象黛娜会灰着脸指责她,轻蔑她,或者对她不理不睬。她知道黛娜不会说她的坏话,或者幸灾乐祸地把她的苦难当做一种惩罚。黛娜和赫蒂不是同一类人。黛娜的眼神如烈火般让赫蒂感到害怕。即使面对黛娜,赫蒂也不敢乞求,不敢自白。她不能说服自己“我要到黛娜那去”。可是,如果她没有勇气自杀,去黛娜那儿就只能是唯一可能的退路。

善良的老板娘刚下楼就很惊讶地看见赫蒂也下了楼。赫蒂穿戴得整整齐齐,显得沉着冷静。赫蒂对老板娘说,今早身体已经好多了。先前不过是旅途太累了。她老远跑到这儿来,是为了找寻离家出走的哥哥,大家猜他当兵去了,也许唐尼尚上尉知道他的下落,因为他过去对哥哥很好。这是一个蹩脚的故事,她讲的时候,老板娘疑惑地望着她。不过,她今早那果断又自立的神情与昨天虚脱无助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老板娘不知道该怎样说,才不至于显得多管闲事。她只是邀请她坐下来一起吃早餐。吃早饭时,赫蒂掏出小礼盒和耳环,问老板能否帮她拿去换点钱。她说路上花的钱比想象的多,现在身上没钱了,可还急着到朋友那儿去。

女房东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首饰了,她昨天就查看过赫蒂衣袋里的东西,她和丈夫琢磨着:一个乡下姑娘,哪来这么多漂亮首饰,他们更加坚信可怜的赫蒂被那年轻的军官给欺骗了。

“好吧。”老板说道。赫蒂把这些值钱的东西摊在他面前。“我们可以把它们拿到珠宝店去,不远处就有一家。上帝保佑你,他们连价钱的四分之一都不会给你,你舍不得卖了吧?”他补充道,询问地望着她。

“哦,没关系。”赫蒂忙说道。“只要够我回去就行。”

“尽管你想卖了它们,他们可能会认为你是偷来的。”他继续说道。“因为像你这样有这么多漂亮首饰的年轻女人不多见 。”

一股热血涌上来,赫蒂脸都气红了。“我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她说道。“我不是盗贼。”

“我知道你不是。”老板娘说道。“你不该那么说。”她生气地看着丈夫。“很明显,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给她的。”

“我没那么想。”丈夫带着歉意说道。“我是说珠宝商会这么想。他们总是通过这种法子来杀价。”

“好吧。”他妻子说道。“那你就先帮她垫着这钱。如果她回家后,想要赎回东西的话也行。但是,两个月后我们还没收到她的消息,我们就可以任意处理这些东西了。”

我不敢说,在出这种与人方便的点子时,老板娘就没有想到过将耳环和小礼盒据为己有,以作为她好心肠的回报。的确,这个主意带来的最终结果,已经非常生动形象地呈现在老板娘敏捷的想象中了。老板接过首饰,撅着嘴唇,一副沉思的样子。他显然会祈祷赫蒂能好起来,但祈祷归祈祷,又有多少祈福者会拒绝从你那儿占点小便宜呢?你的房东太太有点舍不得你走,她十分尊重你,有人能待你好的话,她也会非常高兴。不过她也会不失时机地寄给你一份账单,尽量敲笔竹杠。

“你回家要多少路费,姑娘?”过了一会,这位祝福者终于问道。

“三个几尼。”赫蒂说。这是她出门时身上带的数目,她没有别的标准可依,又怕开口太大。

“好吧,我可以先给你三个几尼。”老板说道。“如果你愿意把钱还了,再赎回首饰的话,也行。要知道,‘绿衣客栈’是逃不掉的。”

“啊,是的,如果你愿意出这么多的话,我会非常高兴。”赫蒂说道。一想到她不用去珠宝店被人盯着看,被人问来问去,心里轻松了许多。

“但是你要是想赎回东西的话,你得早点写信给我们。”女房东说道。“要是到了两个月期限,我们就当你不要这些东西了。”

“好的。”赫蒂淡然地回答道。

夫妇俩对这样安排都相当满意。丈夫在想,假如首饰到期未赎的话,他可以拿到伦敦卖个好价钱。妻子在想,她可以哄丈夫让她留下这些首饰。与此同时,他们也方便了赫蒂,可怜的人——一个模样标致、体面的姑娘,显然处境很难。他们不肯收食宿费,就当邀请她做客了。十一点钟,赫蒂和他们道别时,神情仍像早上一样果断而平静。然后登上马车,沿着来时的路,前往离这儿二十英里的地方。

她显得十分镇定。这就表明最后一丝希望已经远她而去。彻底绝望和完全满足一样,都不需要依赖他人。绝望中,自尊心就不会再受依赖感的影响。

赫蒂意识到,没有人能把她从苦难中拯救出来,这种苦难使生活变得可憎。而且,她自言自语道,没有人会知道她的不幸与难堪。是的,她甚至不愿对黛娜说。她要流浪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找个地方投水自尽,让尸体永远不会被发现,这样就没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下了马车后,她又开始步行,搭便宜的大车,吃便宜的饭菜,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继续往前走。然而奇怪的是,好像有某种吸引力,她又走上了来时的路。尽管她已下定决心不再回去。或许她已经想好,去草木繁多的沃立克郡田野,那里有密密的灌木丛,有高高的树篱,即使在这枝枯叶落的季节,也是个很好的藏身地。她比来时走得更慢了,常常跨过梯磴,在树下一歇就是好几个小时,一双美丽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前方,想象自己是站在一个低洼处隐蔽的池塘边上,就像“斜坡地”那样的池塘,思考着淹死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死后会遇到比现在更让她害怕的恐惧。她脑中没有什么宗教信条。她是这芸芸大众中的一员,他们有教父教母,学过教义问答,行过宣誓礼,每个礼拜天也上教堂,但是,能让他们对生活充满希望、对死后充满信心的宗教观念或情感,他们一点也没有。假如你认为,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她的想法曾受到宗教的或者关于恐惧或希望教义的影响,那你就错了。

她还是愿意再去艾冯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因走错路她到过那儿。记得去的路上她看到过一些草木繁茂的田野——在那些田野间,或许能找到她想象中的池塘。不过,对钱她还是很当心,把篮子紧紧提在手里。死对她来说似乎还有些遥远,活的欲望却十分强烈。她渴望得到食物和休息——就在想着自己从岸上跳下去淹死的情景时,她也急着寻求食物和休息之所。她离开温莎有五天了,四处流浪,总是逃避别人探寻的目光和询问,只要有人看见她,她便摆出一副骄傲的自主神情,找像样的地方过夜,早上起来后穿得十分整齐,镇定地上路,下雨的时候就停下来找个地方躲雨,仿佛有一个幸福的生活待她珍惜。

不过,即便在她最在意自己的时候,她的脸蛋儿,比起她对着斑驳的镜子微笑时,或对着别人爱慕的眼神回眸一笑时的样子,也大不一样了。 虽然她的睫毛还是那样细长,一对黑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可眼中却透着一种冷酷甚至是凶狠的神色。脸上再也看不到微笑的酒窝了。虽然还带着那种圆乎乎、撅着嘴、充满稚气的娇美,可是失去了爱,失去了对爱的信任,这种娇美显得尤为凄惨,就像蛇发女怪美杜莎那张神奇的脸一样,嘴唇性感,却毫无热情。

终于,她来到了梦想中的那片田野,踏上了一条通向树林的狭长小路。要是林中有个池塘就好了!这比田野中更便于隐藏。不,那不是一个小树林,只是一个野灌木丛罢了,以前是个采石场,现在废弃了,留下一些土堆和凹坑,零星地长着些灌木和小树。她四处游荡,每到一个坑前,她都以为是个池塘,直到累得四肢无力,才坐下休息一会儿。时近黄昏,灰色的天空暗淡下来,似乎太阳快要落山了。歇了一会儿,赫蒂又站起身来,天马上就快黑了,她得把寻池塘的事儿推到明天,现在得找个地方过夜。她在野地之中迷路了,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她穿过一片片的田野,没有看到村庄,也没有看到房屋;可是在这片草场的一个角落,树篱出现了一个缺口;那块儿的地似乎陷下去了一些,在缺口两侧有两棵树枝叶交错在一起。赫蒂的心猛地一跳,她想那肯定是个池塘了。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越过茂密的草丛,朝那儿走去,嘴唇发白,浑身颤抖。似乎这个东西不是她一直想找的,而是突然自己出现似的。

就在眼前了!夜幕映衬下,四周漆黑一片,没有动静,没有声音。她放下篮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浑身颤抖着。现在是冬季,正是水塘中水最满的时候:等到水浅时——她记得干草坡的水塘每到夏季就会浅下去——就没人认得出那是她的尸体了。可还有她的篮子——她也得藏起来。她必须把篮子扔进水里——里面先装上几块儿石头,然后扔进水里。她站起来寻找石头,一会儿就找来五六块儿,放在篮子旁边。然后又坐了下来。不必着忙,要淹死自己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呢。她坐在那儿手肘靠在篮子上。她又累又饿。篮子里有几小圆面包——三个,是她在吃中饭的地方买来的,她把这几块儿面包拿出来,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吃完后又默默地坐着,望着面前的水塘。饥饿感满足后,舒适感就在她身上弥漫开了,恍惚的精神状态,使她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她就头靠着膝盖,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深夜,她觉得很冷。她害怕黑暗——害怕眼前的漫漫长夜。要是敢跳下去就好了!不,还不行。她开始走动,使身子暖和些,似乎这样就可以决心更大似的。啊,黑暗之中,时间可真是漫长啊!明亮的壁炉,温暖的家人的声音,无忧无虑地生活,熟悉的田野,熟悉的人们,星期天和假日的装扮和宴会等简简单单的快乐——她年轻生活中所有甜蜜的东西,现在都涌到了她面前,她似乎越过一道鸿沟,向它们伸出了双臂。想到亚瑟,她切齿痛恨。她诅咒他,虽然也不知道诅咒能有什么用。她诅咒他也能尝尝这种孤独、寒冷的滋味,也过过这种不敢用死亡结束的屈辱生活。

这种对寒冷、黑暗、孤独——与世隔绝的孤独——的恐惧,每过长长的一分钟,便会增加一分。她好像已经死了,而且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却渴望再活过来。不,她还活着呢;她还没有做出那可怕的一跳。她感觉到了一种矛盾的悲喜交加的奇怪感觉:悲的是,她不敢面对死亡;喜的是,她还活着——她还能感受到光明和温暖。她来回走动着使身子暖和起来,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能辨别出周围一些事物了——变得更暗了的树篱轮廓,不知什么动物——也许是只田鼠吧——跑着穿过了草丛。她不再有那种似乎被黑暗包围的感觉。她想她可以走回去穿过那片田野,翻过梯磴;在临近的那片地里,她记得靠近羊圈有一个荆豆棚子。要是她能到那个棚子里,她就会暖和些了。她能在那儿过夜。下羊羔的时候,阿利克在干草坡就是在这样的棚子里过夜的。想到这个棚子她又有了希望和力量。她提起篮子,穿过田野,可费了好大一会儿,才找到通往梯磴的正确方向。专注地寻找梯磴,不停的走动,使她处于一种兴奋状态,减轻了她对黑暗和孤独的恐惧。旁边那片地里有羊,她放下篮子跨过梯磴时,惊动了羊群;羊群的骚动使她感到安慰,这使她相信自己没记错——这就是她看到荆豆棚的那片田野,也就是放牧着羊群的那片田野。只要继续顺着路走,就能走到那个棚子了。她走到对面的栅门,沿着栏杆和羊圈的围杆摸索着前行,终于碰到了扎手的荆豆藤。多么美妙的感觉!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小棚子,顺着扎手的荆豆藤摸索到了门前,伸手推开门。里面不透气,有股难闻的气味,不过很暖和,地上还铺着草。赫蒂一下瘫倒在地上,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泪水夺眶而出——自从离开温莎之后,她还从未哭过——劫后余生的泪水和抽噎,庆幸自己仍然活着,她还在这熟悉的大地上,身旁还有羊群。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快乐:她卷起袖子,带着对生命极大的热爱亲吻着自己的手臂。不久,温暖和疲倦使她停止抽泣,开始打起瞌睡来;梦到自己又到了池塘边,跳进了水中,随后猛地惊醒了,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最后,无梦的睡眠终于降临。她头靠在棚屋的墙上,帽子护着头部,像个枕头似的。可怜的人,在两个同等的恐惧中被驱来赶去,现在终于找到了可能的解脱——在睡眠中无知无觉。

唉!这一解脱似乎刚开始就终止了。赫蒂觉得经历了断断续续的梦境后,又进入了另一个真实的梦乡——梦见她在小棚子里,她舅妈手里拿着根蜡烛站在她面前。看着舅妈的眼光,她颤抖起来,睁开了眼睛。面前没有蜡烛,可小棚子里有了光亮——这是从小棚门口透进来的晨曦。面前有一张脸正盯着她,可这却是一张陌生人的脸。这人穿着长罩衫,看上去有点儿年纪了。

“嗨,你这个小女人,在这儿干什么?”那人粗鲁地问道。

面对这现实的恐惧和耻辱,赫蒂比在梦中看到舅妈的眼光时更害怕,抖得也更厉害了。她觉得她现在已经像个乞丐——被人发现睡在这样的地方。可尽管浑身发抖,她还是急于向这个人解释她为何在这儿,她很快就想到了该怎么说。

“我迷路了。”她说道。“我要往北走,可我偏离了道路,走到野地里来了,不料天又黑了。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走到最近的村子吗?”她一边站起身子一边说道,正了正帽子,提起篮子。

那人目光呆滞地看了看她,好一会儿一言不发。接着,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他停下来,半转过身子说道。“啊,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去诺顿村的路。不过你离开大路干什么呢?”他粗暴地指责道。“你要是不小心,会出事儿的。”

“是的。”赫蒂说道。“我不会这样做了。你要是好心告诉我怎么走,我会一直顺着大道走的。”

“你为何不顺着有路标、有人可以指路的地方走啊?”那人嗓门更大了。“大家都会以为你是个野女人呢,看看你自己吧。”

赫蒂很怕这个粗鲁的老头儿,听他最后说自己看起来像个野女人就更加害怕了。她跟着那人走出小棚子,心想她可以给他六便士,感谢他指路,这样他就不会以为她是野女人了。他停下来给她指路时,她伸手在口袋里摸到六便士硬币。他没说再见,就要转身离去。她把六便士递给他说道:“谢谢!麻烦你了,请收下。”

他慢慢地看着那六便士,说道:“我不要你的钱,你最好当心点,要是还像个疯子一样,在野地里乱跑,钱会给人偷掉的。”

那人没有再说什么就走开了。赫蒂继续往前走。又是一天,她还得继续游荡。想淹死自己是不可能的——她做不到,至少她有钱买吃的,有力气赶路时,她做不到。不过,今天早上醒来遇到的事,加剧了她对钱花光时自己境遇的担心。那时她不得不卖掉篮子和衣服,那她就会像那个人说的那样,看起来真像一个乞丐或是野女人了。昨晚从又黑又冷的水塘边逃脱死亡后,对生命的那种热爱狂喜,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晨曦中,那人冷酷奇怪的眼神使得现在活着就像死了一样可怕——甚至更可怕。她被这种恐惧牢牢地拴住了,她不断地退缩,就像从黑暗的池塘边逃走一样,但是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掏出钱包看了看。还有二十六先令,还能用好多天。有了这些钱,她或许能快点儿到石郡,那儿就可以找到黛娜了。昨晚的经历使她再也不敢去想水塘了,到黛娜那儿去的想法就更强烈了。如果只是去黛娜那儿——要是除了黛娜别人都不知道——赫蒂可能就决定去了。黛娜那柔和的嗓音,怜悯的眼神就会吸引她。可是之后人们肯定会知道的,她不能自取其辱,正如不能自寻死路一样。

她得继续流浪,等着国家强烈的绝望来赋予她勇气。也许死亡会来临,一天天的疲劳,使她越来越无法忍受。而——我们思想中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举动:常常会有某种蛰伏的渴望,把我们引向自己所害怕的目标——赫蒂,从诺顿村出发后,就向人打听向北直通石郡的路,那天就一直沿着那条路走。

可怜的流浪儿赫蒂,那圆乎乎、孩子气的脸,冷漠、绝望的心灵——狭隘的心地,狭隘的思想,除了自己的悲哀,就没有余地容纳别人的,——正品尝着日益痛切的悲哀!看到她拖着疲惫的双脚在路上跋涉,或是坐在车上,两眼空洞地看着眼前的道路,既不想问题,也不在乎往哪儿走,只是饿了时,才希望附近有个村子。看到这种情景,我真为她感到痛心!

会有怎样的结局呢?这种漫无目的的流浪,没有爱心,只是出于自己的骄傲才关心别人,像被追逐的、受伤的野兽一样坚持活着。这会带来怎样的结局呢?

愿上帝保佑你我,别遭遇这样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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