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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寻找赫蒂

赫蒂走后的最初十天里,霍尔农场的一家子和忙于日常工作的亚当还像往日一样平静。他们想赫蒂离家至少得一个星期或十来天,要是黛娜也回来的话,时间可能会更长一些,因为在史诺菲尔德也许会有什么事儿让她们耽搁几天呢!然而两周之后,奇怪的是赫蒂竟然还没回来。大家猜想,她肯定是发现和黛娜在一起特别开心,而乐不思返了。不过,这倒是出人意料。而亚当呢,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如果明天,也就是礼拜六,赫蒂还没回来,亚当决定礼拜天一大早就动身去找她,把她接回来。遗憾的是周日没有公共马车,如果他天不亮就出发的话,也许还能在路上搭个便车,那他就会早点到达史诺菲尔德。第二天就能把赫蒂接回来了。要是黛娜愿意的话,也可以一同回来。赫蒂也该回来了。为了把赫蒂接回来,他打算豁出去,礼拜一不去上工了。

周六晚上,亚当去了霍尔农场,大家也都赞成他的想法。朴瑟太太叮嘱他一定要把赫蒂接回来。她外出这么久了,三月中旬她还得把结婚用品准备好。为了身体健康,出去散散心,一个星期对谁来说都足够了!至于黛娜,他能否把她接回来,朴瑟太太没抱太大的希望,除非他能让她相信,干草坡村民的生活要比史诺菲尔德的还要艰难。朴瑟太太总结似地说道:“你告诉她,只剩我这么一个姨妈了,并且已经骨瘦如柴了,说不定下个米迦勒节我们将搬到离此二十英里远的地方,离她更远了,在陌生人当中伤心死去,留下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们。”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嘛。”朴瑟先生很有大将风度地说道。“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你看起来气色很不错,一天天见胖了。但是,黛娜能来,我也很高兴。她会帮助你照看小孩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于是,礼拜天天一亮,亚当就出发了。塞思送了他一两里路。因为,他一想到史诺菲尔德,想到黛娜可能会来,便在家里待不住了。兄弟俩都穿着漂亮的衣服,陪亚当在寒冷的清早走一走,能给他带来一种星期天的宁静。这是二月的最后一个早晨,天空灰沉沉的,路旁的青草上和黑色的树篱上结了一层薄霜。他们能听见从山间汩汩流出的溪水声,小鸟微弱的啾啾声。尽管两人彼此为伴,心中洋溢着喜悦之情,可一路却默默无语。

“再见了,老弟。”他们分手时亚当说道。他把手搭在塞思的肩膀上,亲切地望着他。“真希望你跟我一道去,和我一样开心。”

“我很满足,很满足。”塞思微笑着说。“我可能会成个老光棍,将来就带着你的孩子们玩了。”

兄弟俩就此分手,塞思步伐从容地往回走,心里默念着他喜欢的一首赞美诗——他很喜欢赞美诗——

无有你相伴,早晨无趣又黑暗:

除非你慈光普照,白天亦会悲愁惨淡。

你内在的明光,愉悦了我的眼睛,温暖了我的心房,

关照了我的灵魂,穿透了阴霾般的罪恶与忧伤——

充满我的心吧,驱散我的惶惑;神灵之光,

愈来愈亮,使今天更加完美辉煌。

亚当走得可快多了。那天清晨日出时分,从栎树镇回来的人们,决不会错过这令人愉快的一幕。他们一定看到了这个身材魁梧、胸宽背阔的小伙子。他腰板挺直,神情淡定,像士兵一样阔步向前,与一辆马车并排而行。他那快乐敏锐的双眼,打量着路边刚刚显露出来的深蓝色山丘。亚当一生中还很少像这天早上这样,一脸无忧无虑的表情。这种无忧无虑的心境,通常使他那富于创造性的头脑更能注意观察周围的事物,进而时刻准备着为他心爱的计划和灵巧的设计提供和收集更多有益的想法。他即将拥有幸福,现在他正一步步地靠近她。他的幸福对于他的思想,犹如那甜甜的空气对他的感受一样美好,使他心旷神怡,觉得什么都顺眼顺心。时不时地,心头还涌上一股对她的强烈思念,脑海里想的都是她,其他的形象根本就进不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感恩之情:这一切幸福竟都赐给了他,人世间的生活原来有这般美好。

虽然亚当嘴里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很虔诚的,从不会随波逐流。在他心里,温情与敬畏密不可分,激发其一必唤醒其二。感情这样涌溢倾泻之后, 他思维更加活跃,更加敏捷了。这天早上他想着如何把乡间这糟糕的路修好,设想着要是有哪位绅士把他这一地区的路给修好了,乡亲们该如何感谢他啊!

这一天,到栎树镇的这十里路似乎显得特别短。他在这个青山环抱的美丽小镇用了早饭。过了这小镇之后,土地越来越荒凉。没有了起伏不断的树林,农庄周围没有枝繁叶茂的大树,没有灌木丛生的树篱,仅有一些灰石墙横隔在贫瘠的牧场之间,起伏不平的地面上,零星散落着几幢灰石垒成的房子,外观灰暗破旧。这一带曾经是矿区。“一片荒芜之地啊,”亚当自言自语道。“我宁愿到南方去,也不愿意呆在这儿。他们说南方的地像桌子一样平坦。不过黛娜愿意住在人们需要她的地方。她应该住在这儿!她好像是直接从天堂落下来似的,像沙漠中的天使,给那些饥渴的人们以力量。”他终于看到了史诺菲尔德了,他觉得这个小镇跟那些光秃秃的村庄没什么两样,虽然从大工厂所在的山谷里流出来的小溪给下游的田野带来了宜人的绿意。这个小镇坐落在陡峭的山丘一侧,山丘上到处裸露着石头。亚当暂时还不想去那儿,因为塞思已经告诉过他在哪儿能找到黛娜。她在镇外离工厂不远的一个茅草屋里住——很旧的小屋,就在路边,屋前还有一小块土豆地。黛娜和一对老夫妻住在这里。如果赫蒂和她不在家,他也可以打听到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及到哪儿去了。黛娜也许外出布道了,留赫蒂一个人在家。 亚当满怀着这样的希望认出前面这个小屋时,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幸福。

他沿着小路快步走过去,上前敲了敲门。给他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整洁的老妇人,头部缓慢地、痉挛性地颤抖了一下。

“请问黛娜·莫里斯在家吗?”亚当问。

“啊?……她不在。”老人说。她抬头看着眼前这高大的陌生人,有些惊讶,因而说话比平时更慢了。“请进来吧!”老人往屋内让了一步,似乎突然缓过神来。“啊,你是上次那个年轻人的哥哥吧?”

“是的。”亚当说着就进了门。“他叫塞思·比德。我是他哥哥,他要我向你和老爷爷问好。”

“啊,你也替我向他问好,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跟你长得太像了,只是你比他黑一点点。坐那椅子上吧。我老伴聚会去了,要过一会才回来。”

亚当耐着性子坐下来,并不急着问颤巍巍的老太太什么问题,只是注视着墙角那狭窄曲折的楼梯,因为他想赫蒂可能会听到他讲话的声音,然后就会下来的。

“那你是来看黛娜·莫里斯喽?”老妇人站在他对面说道。“你不知道她出门了吗?”

“不知道。”亚当说。“不过今天是星期天,我想她可能不在家,可是另外一个年轻姑娘——她是在家还是跟黛娜一起出去了呢?”

那个老妇人望着亚当,一脸的迷惑。

“和她一起出去?”她说道。“啊,黛娜去利兹了,那是个大城镇,你肯定知道的。那里有许多信徒,她走了快两个星期了,上个星期五去的,他们给她捎来了路费。你到她房间看看。”她一句接一句地说着,一边打开了一扇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已经对亚当产生了影响。亚当站起来跟着她到了门边,急切地朝小屋内瞥了一眼,里面有一张很窄的床,墙上挂着卫斯理的画像。那本大开本的《圣经》上还搁着几本书。他原来还有非分之希望:赫蒂可能在房间里。看到屋子里空无一人,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难道她在路上出事了?不过这老太太,说话迟缓、反应也有点慢,赫蒂说不定还在史诺菲尔德呢。

“哦!你还不晓得。”她说。“你是特地从家里赶过来看她的吗?”

“可是赫蒂,——赫蒂·索雷尔,”亚当突然问道。“她去哪儿了呢?”

“没听说过这个人。”那老妇人诧异地说。“你是说住在史诺菲尔德的人吗?”

“有没有一个年轻姑娘来过这儿?很年轻,很漂亮,来看黛娜·莫里斯的,到周五就两个礼拜了。”

“没有,我没有看到什么年轻姑娘。”

“你再想想看,真的没看见过吗?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眼睛又大又黑,头发有点儿卷,披着红斗篷,还提个篮子。如果你见过她,肯定不会忘记的。”

“没有见过,到周五就有两个礼拜了?正是黛娜走的那天啊!真的没有人来过。在你之前就没有人来找过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出门了。啊,亲爱的,亲爱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老妇人看到亚当脸上的神色很可怕。可是,他并不是惊慌失措,而是绞尽脑汁在想:到哪儿才能打听到赫蒂的下落。

“是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从我们乡下过来看黛娜的,到星期五就十四天了。我是来接她回去的。我担心她出了意外。我不能再耽搁了,再见!”

他匆匆离开小屋,老人送他到门口。亚当几乎是跑着去镇上的。老太太的头部颤抖着目送他离开,有些忧伤。亚当要到栎树镇的公共马车站去打听消息。

没有!谁也没见过赫蒂那样的姑娘。两个礼拜前,有车子出过事故吗?没有。很不巧的是,那天栎树镇的车也没有了。他宁愿走路去,也不能在这里等着。在这里只能干着急啊。看到亚当焦急万分,店老板凑上前来,热心地打听起这件新鲜事,并主动提出,自己可以用 “上过税的大马车”连夜送他回去。只有那些整天两手插在口袋里,靠望着一条经年没有变化的沉闷小街打发日子的人,才会有如此的热心热肺。时间不到五点钟,亚当还有时间吃点饭,赶到栎树镇也不会超过十点钟。店老板说,他本来就要去栎树镇的,不妨现在就走,那样的话,礼拜一他就可以不用出门了。亚当一时也没啥胃口,就装了点吃的在口袋里,只喝了杯淡啤酒,就急着要出发了!他们走过黛娜住的小屋,亚当突然想到,可以去问问那老妇人黛娜在利兹的住处,万一霍尔农场有什么事儿的话——这种可能性只有一半——朴瑟肯定会派人来把黛娜接回去的。不过黛娜没有留下地址,老妇人又记不清名字,想不起来那个“有福的女人”的名字了。

坐着大马车上踏上慢慢长途,亚当内心被各种不祥的猜测纠结着,其中穿插着各种希望。刚一发现赫蒂不在史诺菲尔德,亚当的确非常惊讶,心头马上闪过亚瑟的影子,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好一会儿,他极力克制自己别这么想,尽力寻思一些与这个可怕想法不相干的理由来解释眼前令人惊讶的事实:路上可能出了什么事;由于某种奇怪的偶然情况,她搭错了车;她病了,怕家人担心就没及时捎信回来。但是,对这些朦朦胧胧可能性的猜测,犹如那脆弱的护栏,很快就被清晰而又令人痛苦的恐惧摧毁了。他现在明白了,赫蒂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能爱他,并会嫁给他。其实,她一直爱着亚瑟! 如今婚期临近,她迫不得已,只好逃离。她去投奔他了!往昔的怨恨和嫉妒又涌上心头。他怀疑是亚瑟在捣鬼——亚瑟可能写了封信给她,引诱她去找他——他肯定不甘心她属于另一个男人。也许整件事情就是由他策划的,告诉她怎么跟着到爱尔兰去。亚当最近在猎场听说亚瑟三个星期前就去爱尔兰了。赫蒂和他订婚时那每一个忧伤的表情,如今亚当回忆起来,都让他揪心苦闷。他竟还傻呵呵的蒙在鼓里。也许,这段时间里可怜的赫蒂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以为能忘掉亚瑟,可又不断地被那个衷心爱她、能给她提供保护的人所吸引。他不忍心怪她,要怪也只能怪那个玩弄她感情、甚至蓄意要把她拐走的自私小人。

在栎树镇,皇家旅店的车夫记得:两个礼拜前,的确有一位如亚当描述的年轻姑娘从特雷德斯敦的马车上下来。她很漂亮,让人过目不忘。他很肯定地说,她根本没有搭马车经史诺菲尔德到布鲁克斯敦去。后来,马夫去照料马匹了,就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再没也见过她!亚当听完,就直接来到史东尼登马车站。不管赫蒂的目的地在何处,史东尼登肯定是她的第一站。因为,除了这条主车道,她不会冒险去走其他路的。马车站也有人看到过她,记得她坐在马车夫旁边的箱子上。可是却找不到那个马车夫。因为,最近三、四天,赶车的人又换了。去马车歇脚的客栈打听打听,也许能在史东尼登找到她。这样想着,伤心焦虑的亚当只好在栎树镇住了下来,捱到明天早上——不,得捱到明天的十一点钟。那时,马车才会出发。

在史东尼登,亚当又耽搁了一天。因为,哪个捎带过赫蒂老马车夫要到晚上才能回城。到晚上,车夫总算回来了。据他回忆,是有赫蒂这么个人,他还记得自己跟赫蒂开过玩笑话,并把此话对亚当重复了好几遍,每次重复之后都说他觉得这事不对劲,因为他开玩笑时,赫蒂一点儿笑脸也没给。不过,他也和客栈的其他人一样,说赫蒂下车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第二天上午,亚当大部分时间都在镇上打探消息,挨家挨户地问,凡是门口有马车的都不放过。——一切都是徒劳白费劲!要知道,赫蒂并不是搭车,而是在灰蒙蒙的清晨,步行离开史东尼登的。上午余下的时间里,亚当便步行去了各个岔路口收税的地方,怀着渺茫的希望,想打探到有关她去向的蛛丝马迹。 不行,没办法再找下去了。亚当接下来能做的只有回家,把这些烦人的消息带回霍尔农场。至于该怎么做,亚当在归途中思前想后,竭力从纷扰纠结的思绪情感中理出头绪,并做出两个明确的决定:首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提及亚瑟对赫蒂的所作所为。赫蒂还有可能回来,把事情泄露出去对她是一种伤害,抑或是一种冒犯。其次,他回家安排好必要的事情后就立马动身去爱尔兰找赫蒂。如果他在路上还是找不到她的话,他就直接去找亚瑟,问他对赫蒂的离去知道多少。他也多次想到,该和欧文先生商量商量。但是,若不把实情告诉他,就是商量也没用。而一旦如实相告,那不就把赫蒂的事情都抖搂出来了吗?说来也很奇怪,亚当在绞尽脑汁考虑赫蒂的事情时,竟然没想到她可能去了温莎,没想过赫蒂会以为亚瑟还在那儿。也许,亚当根本不相信赫蒂会不经亚瑟召唤,自己就跑去投奔他。在八月份的那封信之后,他想不出有什么情况会让赫蒂走到这一步。他只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亚瑟写信诱骗她去的;另一点就是她在逃婚,她发现自己对亚当的感情还不足以托付终身,而一旦解除婚约,亲友们那里又无法交代。

他决定直接到亚瑟那里去。眼看着花了两天时间到处打听,却一无所获,他十分难受。他既不能把赫蒂确切的去向告诉朴瑟一家,又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还要继续去找赫蒂。他只能告诉他们他已经尽力找过了。

亚当回到特雷德斯敦,已是礼拜二晚上十二点以后了,他不愿意惊醒母亲和塞思,也不想那么晚了还回答他们的问话,就找个“马车旅馆”住了一夜。他太累了,和衣倒在床上,马上就睡着了。睡了不到四个钟头,凌晨五点他就起床回家。他口袋里总是装着工房的钥匙,不用敲门就能进屋。他希望进去时不会惊动母亲,他想极力避免亲自告诉她这件令人恼火的事,还是想先见到塞思再说。如果有必要,就让塞思告诉她。他悄悄地穿过院子,蹑手蹑脚地打开锁。如他所料,吉皮先惊醒了,对着他叫了一声。看见进来的是亚当,又见亚当伸出一个手指头示意它不要出声,吉皮既不叫唤,也没有摇尾巴,只将身子在主人的腿上蹭来蹭去,以示亲热。

亚当累坏了,也顾不上理会吉皮的亲热。他坐在板凳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四周的木头和走前没干完的活,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这时,吉皮隐隐约约感觉到主人与以往不同。于是,它把毛茸茸的灰色脑袋搭在亚当的膝盖上,抬起头看着他。从礼拜天下午以来,亚当一直身处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打交道,与他日常的生活失去了联系。现在,在这清晨的曙光中,他回家了,又接触到他所熟悉的事物。不过,这些事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魅力。痛苦的现实——残酷且难以逃避的现实,带着一种新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眼前搁着一个尚未完工的五斗橱,本来打算给赫蒂过门后用的。这可是他一直利用工余时间做出来的。

塞思没有听见亚当进来,不过,吉皮的叫声把他惊醒了。亚当听见他在楼上走动,穿衣服。塞思首先想到的:这是他哥哥,他今天肯定该回来了。因为,有些业务亟须他明天之前处理。想到哥哥这次外出比预定的时间长了点,他仍然很高兴。没准黛娜跟他一起来了呢?塞思觉得,自己能期盼的最大幸福就是黛娜能跟着回来。指望黛娜爱上他,嫁给他,是不现实的。他经常自忖:宁可做黛娜的朋友、兄弟,也胜过做其他女人的丈夫。只要能经常接近她,而不是隔得这么远就好了!

他下了楼,打开了厨房通往工房的内门,想让吉皮出来。可是他站在门口呆住了,惊骇地发现亚当无精打采地坐在板凳上,脸色苍白,没有梳洗,眼窝深陷,面无表情,简直就像一个凌晨回家、宿酒未醒的醉鬼。不过塞思很快就明白了这些意味着什么——这不是醉酒,而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不幸的事。亚当抬起头,看着他,一言不发。塞思朝板凳边走过去,浑身哆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上帝会保佑我们的,亚当。”他低声说着,在亚当身旁坐了下来。“怎么了?”

亚当说不出话来。这个坚强的人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悲伤,不露痕迹。连日来第一次得到同情,不由得情绪失控,竟孩子般地靠在塞思肩膀上,呜咽、抽泣起来。

塞思作了最坏的推测。在他的记忆中,即便是在他们小时候,他也从没见亚当哭过。

“是死了吗,亚当?是不是她死了?”他低声问道。听到这儿亚当抬起了头,镇定下来。

“不是,弟弟。她走了——离开我们了。她并没有去史诺菲尔德。黛娜去利兹了,到上周五都已经去了两个礼拜了。她走的那天正是赫蒂出发的那天。我只知道赫蒂去过史东尼登,之后她去了哪儿,我就不得而知了。”

塞思一下子目瞪口呆了:他根本想不出赫蒂为什么要出走。

“她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最后,他问了一句。

“她无法爱我。婚期临近,她不想结婚,就逃婚了——定是这样的。”亚当说道。他决定不提其他的原因。

“我听见妈妈也起来了。”塞思说。“我们要告诉她吗?”

“不要,先不要告诉她。”亚当站起身,把耷拉在脸上的头发朝后撸了撸,仿佛想让自己更精神一点儿。“暂时还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我马上还得再出趟门,不过事先要去一下村里和霍尔农场。我不能告诉你我去哪儿,谁都不能知道,你就跟她说,我因业务上的事得离开一段时间。我现在先去洗把脸。”亚当向门口走去,刚走出一两步,又扭头神情忧郁地看着塞思。“我得把锡盒里的钱都带着,弟弟。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其余的东西都归你,你要好好奉养母亲。”

塞思脸色惨白,浑身战栗。他感到,这一切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除了在庄重的场合,平时他从不这样称呼亚当——“我相信你不至于做出什么上帝不能饶恕的事情吧?”

“不会的,弟弟,”亚当说。“放心吧,我只是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亚当清楚,如果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母亲,只会招来的她的抱怨,说他爱错了人,或许还会得意表示,果然不出她所料,赫蒂不适合做他的妻子。如果这样,无疑他会更加心烦意乱。想到这一点,他只得恢复了平时的坚定和自制。母亲下楼后,亚当就对她说,在回家途中,他有点不舒服,便在特雷德斯敦住了一宿,今天还有点头疼,因此才脸色苍白,眼皮睁不开。

然后他就决定去趟村里,先花上个把钟头处理一下手头急需处理的业务,又告诉伯格说他不得不离开几天,希望伯格不要对别人说。同时,他也想尽量避免在快吃早饭的时候去霍尔农场,那时孩子们和仆人们正好在家,听说他并没有带赫蒂回来肯定会大呼小叫的。等到九点,他才从村子里的工房出发,穿过田野往农场走去。快到农场门口时,看见朴瑟先生正迎面走过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可免受进屋的痛苦了。在这三月的早晨,朴瑟先生步履轻快,思考着春季的农事:他要以行家的眼光,检查一下那匹拉货车的新马掌,顺手带了把小锄头备用。看到亚当他很惊讶,不过他并不是那种什么事都往坏处想的人。

“啊,孩子,是你吗?你去这么久了还没把姑娘们接回来吗?她们在哪儿?”

“是的,我没把她们接回来。”亚当转过身来,暗示他想同朴瑟先生往回走。

“怎么回事?”朴瑟关切地盯着亚当。“你看上去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亚当沉重地说道。“出事儿了,我在史诺菲尔德根本就没找到赫蒂。”

朴瑟温和的脸色也露出吃惊、忧虑的神色。“没找到她?她出什么事了吗?”他马上想到了意外事故。

“她出没出什么事,我也说不好。因为她根本没去史诺菲尔德——而是搭乘公共马车去了史东尼登,但从那儿下车后去了哪儿,我就打听不到了。”

“啊,你不是说她逃走了吧?”马丁停下来说,满脸的困惑不解,一时还没意识到这是件麻烦事。

“她肯定是逃走了。”亚当说道。“婚期近了,她又不想结婚了——肯定是这样。她一开始就对自己的感情举棋不定。”

马丁有一两分钟没有吭声,眼睛盯着地面,用小锄头将杂草连根挖了出来,自己也不明白在做什么。他平时说话就慢条斯理的,要是再碰到痛苦的话题,说话就更加慢得不行了。他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亚当的脸说道。“那她配不上你,孩子。我觉得我也有错,因为她是我的外甥女,对你俩的这门婚事我一直很热心。现在我无法弥补你,孩子——更让人难受的是:恐怕这事儿伤透了你的心。”

亚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朴瑟先生往前走了几步,又接着说道。“我敢肯定她是找工作去了,她一直想找份女仆的差事,半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还指望我能同意。可是,我以为她后来打消这个念头了。”他慢慢地摆了摆头,十分伤心地说道。“我以为她改主意了,要不然,也不会撮合你们俩的婚事。她都答应你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如今却……”

亚当巴不得朴瑟这么猜测,他自己甚至也希望这是真的。对于她投奔亚瑟,他并无确切的证据。

“如果她觉得无法接纳我做她的丈夫,”他尽量语气平和地说,“这样也好。与其婚后后悔,不如之前就离开。要是她在外头遇到什么难处,可能还会回来的,希望到那时候,你不要太责难她。”

“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对她那么好了。”马丁口气很坚决。“她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们所有人。不过我也不会抛弃她:她毕竟还是个年轻姑娘,以前也没有犯过错。要我把这些告诉她舅妈,可真是件难事。为什么黛娜没和你一块儿回来呢?她能够安慰安慰她姨妈的。”

“黛娜不在史诺菲尔德,她两周前就去利兹了,我在那个老太太那里也打听不出她在利兹的具体住处,要不然,我早就把她的地址告诉你了。”

“与自己的亲人待在一起,”朴瑟先生很生气地说。“会比在那个地方对着一群陌生人布道要好得多。”

“我得走了,朴瑟先生。”亚当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办。”

“啊,赶紧忙你的去吧。我回家后还得把这件事告诉我老婆,真难开口啊。”

“不过,”亚当说道。“我恳求你,这一两个礼拜内,先别把事情说出去。我还没有告诉我母亲呢。事情究竟会怎样,还说不准。”

“哎,好的。话越少越好。我们用不着提婚事为什么告吹了,过几天也许就会有她的消息。和我握握手吧,孩子:要是能补偿你就好了。”

说到这儿,马丁·朴瑟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塞住了,寥寥数语也说得磕磕绊绊的。可亚当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两个忠厚的人,在相互理解中,彼此握紧了对方粗糙的手。

现在亚当可以毫无牵挂地上路了。他已吩咐塞思到猎场去给老乡绅带个口信,就说亚当·比德突然有事得出去一趟——不管谁问,就说这一句,别的什么也别提。要是朴瑟一家知道他又离去了,亚当知道,他们肯定猜的出来,他又去找赫蒂了。

他原打算直接从霍尔农场走的。可是,他心里再次产生了那种情不自禁的冲动——去欧文那里,把心事讲给他听——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因此这种冲动尤为强烈。他即将开始一段长途旅行——一次困难的旅行——海上旅行——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儿。如果他出事的话,如果在寻找赫蒂的事上,他需要帮助的话,欧文就是个可信赖的人。亚当原本想,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赫蒂的秘密,但是,除了自己以外,赫蒂还需要有个人在她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候向她施以援手。基于这种需要,他放弃了原本的想法。对于亚瑟,即使他没有新的过错,但是为了赫蒂,需要亚当出来说话,亚当也是决不会保持沉默的。

“我一定得这么做!”在那数小时的悲伤旅程中,曾经在他脑中闪现的各种想法,像一个逐渐积蓄力量的海浪,此刻一下子都涌上心头。“这样做是对的。我不能再单打独斗去应对这件事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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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是鲁国贵族孟孙氏之后,出世时,家道已衰落,是没落贵族的后裔。据说他的父亲名激,在孟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孟轲的主要由母亲抚养成人。孟母很重视对孟子的教育,历史上广泛流传着“孟母三迁”、“孟母断机杼”的故事,足见其良苦用心“。在母亲的精心教诲下,孟轲度过了充实的少年时代。本书是继《论语》以后最重要的儒家经典,记述了孟轲一生的主要言行,突出地记述了孟轲主张仁义、反对暴政和武力兼并的政治思想,以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主义思想。全书语言生动,比喻深刻,论证有力,文章气势雄伟,在我国历史上具有重大影响。
  • 我的魔君

    我的魔君

    这世间最不能惹的女子是谁?青引。她曾是神族的公主,欺负她妹妹的人,她打回来;惹她朋友的人,她把人家的命格改;伤了她大哥的人,她拼命也要还回来。如此彪悍,在高冷的魔君眼里,她却一直都是可爱又温婉。他可是伤了她大哥的那个人啊,就是她曾拼命都要弄死的人。这究竟是咋回事?“她的法力很高吗?”“不高,很菜。”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从来都不是自身的法力。采访:问:魔君,你媳妇比你厉害,你有什么感受?答:她厉害?没觉得呀。她一直都很乖,这会儿正在写悔过书呢。追问:犯了什么错?答:昨天是我生辰,她竟忘了。建议:你可以提醒。答:我也忘了,刚刚她提起,我才想到。
  • 帝少的双面娇妻

    帝少的双面娇妻

    当龙倾付出自己所以的真心时,傻傻的认为轩辕城一定会被自己打动的。可最后龙倾才知道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十年的陪伴和暗恋还不如“初恋情人”回来的一瞬间。。。。。他的“幸福”回来了,自己的幸福就是他幸福就够了,轩辕城,祝你幸福
  • 月下独舞赤霄剑

    月下独舞赤霄剑

    赤霄剑,上古十大名剑之一。唐朝太宗时期,江湖诸侠纷争骤起,只为大出于世的赤霄剑。贵族出身的主角因故获得赤霄剑。他能否躲过诸宗师的追杀中逆袭?低调,低调,练功才是王道!我自仰天笑,待吾仙阶称霸时,赤霄至我囊中笑。哈哈哈……
  • 随心醉

    随心醉

    云酒酒:“重活一世,我想活得随心所欲,好好地醉一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杀之"
  • 史前巨鳄

    史前巨鳄

    漫天都是七彩缤纷的流星,流星在大气层燃烧,化为密布全球的奇异彩色雨点,落到陆地上,落到高原,落到海水中......“妈妈你在哪?”一条身长近十六米的巨鳄趴在孤岛之巅对月咆哮......大气开始改变,地球万物都在改变着...一夜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以前任杨龙欺负的人类一个个变成了徒手劈山裂地的勇者,身体有十米大小的龙黄蜂,高耸入云的长颈鹿,羽翼遮天蔽日的麻雀,昔日的霸者,蔑视一切的史前巨鳄又将有何种变化?不,这一切都只是阴谋!
  • 圣域之审判苍生

    圣域之审判苍生

    圣域不存双子,留一人弃一人,待千百战后,又立圣域之上
  • 妖恋之光

    妖恋之光

    失去了不会再拥有。跨越千年的人妖之恋,由最真实的一面和朴素的纯情!展开人妖之恋。谁知?揭开虚伪的面纱,打开真正的心灵。我——爱的还是她?灭族之仇,何人能报?人族与妖族的选择,是人还是妖?下一世,我还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