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姐在读小学的时候,望着同学们一批、一批地加入少年先锋队组织,甚至表现比自己差的同学都戴上红领巾了,每次都哭了鼻子。
为什么自己表现的很好,却不能加入少年先锋队组织呢?她百思而不得其解。
有个要好的同学悄悄告诉她,这是因为你的“成分(出生)”不好,少年先锋队组织需要多些时间考验你。所以蓝小姐读小学时,是班级里最后一批戴上望眼欲穿、向往已久、光荣的红领巾的。
蓝小姐永远记得入队时很激动,心怦怦地跳,抬起胳膊,攥紧了小拳头,在大队辅导员的带领下,面对着红色少年先锋队队旗,庄严的大声说道,“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遵照中国共产党的教导,好好学习,好好劳动,好好工作,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出一切力量!
宣誓人:蓝天云。”
蓝小姐读小学时除了常常受到个别同学的辱骂和歧视外,最令她伤心不已的是,那位与自己最要好的同学,在一次回家的路上竟然对她说,我爸爸、妈妈叫我以后不要再跟你好了,因为你的爸爸是“反革命分子”,你就是“反革命分子”的狗崽子!我以后要和你划清界限,再也不和你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了。
回到家里,幼时的蓝小姐情不自禁的扑倒在床上大哭不止,奶奶用她那柔弱的身躯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孩子,不要和同学吵,悄悄地走开就是了。”奶奶说着、说着,拿出手帕,悄悄的抹去脸上的泪。
至今,奶奶那苍老慈爱的声音,仿佛仍隐隐约约在她耳边回响。
从此,一个幽灵,一个“黑五类”子女的幽灵,具体说是“反革命分子”子女的幽灵,在蓝小姐幼小的心中游荡……她在学校里头都抬不起来。
因为背着这样可怕的“政治面貌”,以后蓝小姐在升学、入团(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参军等方面,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在“文化大革命(文革)”中,蓝小姐的奶奶因是“反革命分子”的家属,而被数次游街批斗,她们的家也被“红卫兵”小将们抄了个底朝天。抄完家后,他们把所有的书刊全部拿走了,连没有字的白纸也没放过,说要放到“显影”水中去检验。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文章,文中引用了******的12。21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就是最高指示,“一句顶一万句”!
于是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掀起一个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内容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上山下乡运动”从此开始,于是真正有组织的、大规模的把大批城镇青年送到农村去“插队落户”了。据后来估计,约有二千万人之多!
蓝小姐非常清楚,“上山下乡运动”不仅是“反修防修”的大事,更是走不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忠不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是大非问题!
像自己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留在城市里、留在奶奶身边的,与其被迫走,还不如自觉地、乖乖地早走为妙。在这样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蓝小姐不得不报名“上山下乡”,“自觉自愿”地奔赴广阔天地——去“插队落户”练“红心”。
蓝小姐报名后的第二天,革命群众就敲锣打鼓到她们家报喜,送来了一张大红“喜报”,并贴在她们家的门口。贴好“喜报”、高呼几句革命口号后,革命群众便又敲起锣打起鼓走了,又去下一家报喜了。
“喜报”是“市革命委员会”发的,内容如下:蓝天云同志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立志到农村去干革命,走革命化的道路,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这种革命行动是光荣的,是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思想,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具体表现。经市革命委员会批准,特此向你报喜!
于是,蓝小姐成为了光荣的第一批——“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知青)”。
蓝小姐走的那天,没有让奶奶去送,与其说是她怕奶奶太难过了、还不如说是她怕自己装不出笑脸来,如果和奶奶分别时控制不住哭出来的话,那就会大祸临头啊——戴上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反革命“帽子”。
蓝小姐来到火车站,只见人山人海,红旗林立,到处是大标语,标语上写的都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之类的《毛主席语录》,青春激荡的锣鼓声、口号声是一浪高过一浪,充满了火热的革命热情,声势是十分的浩大!
此时火车站的高音大喇叭,正在播放八个“样板戏”之一的——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
不巧的是,就在火车即将开动之前,传来的竟是这部革命现代芭蕾舞剧中、一段革命战士正在向指导员诉“阶级苦”的音乐,由于所诉的是特别的苦大仇深的“阶级苦”,所以音乐也就特别的凄然悲凉、催人泪下……
霎时激昂的革命口号声没了,喧天的锣鼓声都“歇”了下来,甚至连发誓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此起彼伏的表决心声也停止了,所有的人都被音乐打动了,激起了火车站广场一片巨大的、惊天动地的哭声,人性中最最基本的、亲人间生离死别之情,以及满肚子的委屈,终于不可抑制的、真实的爆发了出来……此情、此景,既令人感到十分地震撼!又令人感到十分地害怕!
“知识青年(知青)”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自觉自愿”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屯垦戍边,反(苏)修反帝,培养永不变色的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这是一件多么有现实意义和深远意义的、光荣的政治任务啊!而火车站广场震天动地的哭声,简直就是给“上山下乡运动”抹了黑,造成了多么不好、多么坏的政治影响哦,肯定要被美(国)帝国主义和苏(联)修正主义所利用。后来果然没出所料,真的就被他们利用来作为“反华”的口舌了。
为了让“知识青年(知青)”分清敌我,蓝小姐她们刚来到生产队里,村“革委会”就集中了全村的“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训话,训着、训着,就示意“知识青年(知青)”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应该动手了。
蓝小姐感到进退两难:不动手,怕被“造反派”说对阶级敌人心慈手软;动手吧,一是从未打过人,二是下不了狠心。好在其她“知识青年(知青)”纷纷上前打了他们几下耳光,于是蓝小姐也只能壮着胆走上前去,闭上眼睛踢了一位富农大爷一脚。这时,她的内心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怖——********。
在一次“下地(在田里干农活)”的时候,蓝小姐见没旁人,悄悄问这位富农大爷,“那天我踢了你一脚,疼吗?你恨不恨我?”
“就你踢我的那一脚啊,挠痒痒还嫌轻呢。”他笑了笑又道:“恨你们?不敢啊!你们大城市来的洋学生哪里知道农村的事,再说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咳,农村的不平事多着呢!”
说着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蹲在地上,把披在身上破烂不堪的黑棉袄朝前一甩,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来,拿出二枝。他把一枝递给了蓝小姐。
蓝小姐连忙摇头表示不会。
他仔细地把一枝放进烟盒,手中拿着一枝,望了望,对蓝小姐晃着说道:“‘闲茶、闷酒、无聊的烟。’农村里的人,除了当干部的,抽不起这种烟唉,一包这样的烟要二毛多,一天抽一包,这二毛多钱往哪儿来啊,二毛多钱称(买)盐,就够五、六口一家子近一个月,这还了得;如果称(买)旱烟的话,二毛多可以抽个八天、十天的,实际上抽惯了,还是抽旱烟好,劲大。”他点着了烟,慢悠悠地抽着,“庄家人过日子,不精打细算不行啊。”蓝小姐点了点头。
蓝小姐不由心想:当农民真太吃苦了!好在我们国家有那么多吃苦耐劳的农民,要不然的话,才真糟糕呢!
“文化大革命(文革)”结束后,党中央替地主、富农分子摘了“帽子”。
蓝小姐她们初来这个生产队“上山下乡插队落户”时,一共有七人,但其中一人来了还不到三个月,因得了疟疾,由于农村医疗条件很差,不幸病殁。落葬那天,她父亲来了,县里那位负责“上山下乡运动”的领导同志问他,你有什么要求吗?这位“知识青年(知青)”的父亲哭着道,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追认他的女儿为学习“******思想”的积极分子。
另一人,嫁给了当地的一位在县城里工作的工人。
还有一人常被“公社”负责“上山下乡运动”的副主任找去谈话,一谈就是半天,有时甚至夜不归宿,关系很不一般,但她很快就招工回了城。
这叫心高气傲的磊磊如何受的了?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平时表现非常突出,不但是远近闻名的学习“******思想”积极分子,还是县里的模范“知识青年(知青)”,并且出席过省“知识青年(知青)”代表大会,本以为若有“招工”,必是自己无疑。但万万没想到,最后却旁落他人。她一时没想开,喝农药自杀了。
由于女“知识青年(知青)”在农村被污辱日甚,终于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于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个“大运动”套着的“中运动”——“上山下乡运动”,又套了一个“小运动”,即“严厉打击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坏份子运动”。
经“严厉打击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坏份子运动”有关“工作组”的认定,这位“人民公社”负责“上山下乡运动”的副主任,强奸了七个“生产队”的13名女“知识青年(知青)”,是个典型的“破坏知青运动坏份子”,因罪大恶极,挂牌游街后被枪毙了。
“运动”中套着“运动”——大“运动”套着中“运动”,中“运动”套着小“运动”,小“运动”中套着更小的“运动”,“运动”不已……
最近,双胞胎姐妹收到了“招工通知书”。
这样就剩下蓝小姐孤苦伶仃一个人了。虽然双胞胎姐妹俩尽量在蓝小姐面前压制住内心的无限喜悦,还把许多用旧了的、不愿带走的日常用品都送给了蓝小姐,但蓝小姐的心情是多么的忧愁和哀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