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集子里收集的文章，是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和本世纪初年的一部分研究成果，集中论述了法国文学。我将内容分为两部分，一是对作家和流派的评述，一是对作品的具体分析。前者可说是宏观研究，后者则是进行微观研究。
如果说，我的第一个研究成果较丰富的时期是在1982年之前，那么第二个研究成果的丰收期是从八十年代末至今。在此期间，除了发表专著《雨果》、《法国诗歌史》、《现代法国小说史》、《法国文学史》以外，我还写出了一批论文，收集在《法国文学纵横谈》中的文章便包括了这一时期我最主要的成果。其中论及的作家有：巴尔扎克、福楼拜、梅里美、大仲马、雨果、乔治·桑、拉马丁、缪塞、小仲马、波德莱尔、兰波、普吕多姆、左拉、莫泊桑、朗松、普鲁斯特、塞利纳、尤瑟纳尔、维庸、托辛等二十来位作家及其作品。涉及的面相当广泛，既有诗人和小说家，又有戏剧家和评论家。诚然，十几世纪的作家占据了大半，但在流派的评述中提及的二十世纪作家也不在少数。
有意思的是，这一阶段的研究是从诗歌开始的。我在法国留学期间，注意到法国许歌的优美和丰富，发现法国诗歌在世界诗坛，卜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法国诗歌（象征派）对我国诗人就起过举足轻重的影响。而我以前不太注意法国诗歌。当时我萌生出要系统翻译诗歌的念头，于是有意识地搜集法国诗选。回国以后，从1987年起，我陆续翻译我经过选择的法国诗歌：1988年，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约请我开设选修课，我想到可以配合诗歌翻译做一点介绍法国诗歌的丁作，便答应开设“法国诗歌欣赏”这门选修课。我一面进行诗歌翻译，一面准备讲课：写出诗歌评论的讲稿。当时，国内对外国诗歌的评论不多，一般是对诗人的整个创作加以评论，只有少数有里程碑意义的长诗才得到详尽的评沦。而对一般的诗歌，往往只有简短的批评。我觉得这样做不够细致，未能介绍和传达出外国诗歌的内涵。我很想另辟蹊径，'是采用对一首诗加以长篇评论的方法，写成六千字以上的评论文字。例如从法国中世纪最后一位大诗人维庸的代表作《绞刑犯谣曲》分析与归纳出四点：维庸的个人剖白已经预示着资产阶级的个性解放；维庸以死亡题材人诗是一种近代意识；维庸化丑为美，丑中见美的描绘和艺术观，最早体现了近代资产阶级文学揭示的一条艺术准则；维庸诗作中谑而不虐、亦庄亦谐的风格表明他的艺术技巧比前人跨进了一大步。又如我将法国文艺复兴时期七星诗社的主将龙沙的爱情诗归纳为三种类型：赞颂式、启发式和感伤式，他的创作是层层递进的，能与现代诗歌的演变联系起来。再如我将法’国浪漫派的第一位诗人拉马丁的代表作《湖》这首诗中感情表达的极端自发性和真诚与哲理沉思相结合的特点揭示出来。我认为缪塞的对话体长诗《五月之夜》的特点是真诚地抒发内心的痛苦，不进行议论，最能体现浪漫派的气质。我分析了波德莱尔的《忧郁之四》，认为他诗中表达的忧郁是《恶之花》的主旋律。这首诗的结构特殊（二十行诗只有两个句了），以九个意象（锅盖、牢狱、蝙蠕、铁窗、蜘蛛结网、大钟、柩车、希望哭泣、黑旗）去表达忧郁这种抽象的情感，从而阐述了这位诗人的通感手法和象征手法。我发现象征派的另一先驱兰波的名诗《醉船》写的是人的异化，这首诗最能体现兰波的通感手法。总之，我觉得这几篇诗歌欣赏还有一点新意，至少是言之有物。这些文章后来陆续发表在1988年至1990午的《名作欣赏》上，约有十来篇。“法国诗歌欣赏”这门课程获得同学们的喜爱，我感到自己的研究没有白费力气。在研究法国名诗的基础上，我想到进而研究法国诗歌史。在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之后，我在1994年出版了《法国诗歌史》，至此，我的诗歌研究告一段落。需要补充提一句的是，《试论普吕多姆的诗歌创作》一文是我应他人之约撰写的一篇文稿，因故未能发表，收集在此也可弥补我对巴那斯派诗人的个案研究。
法国小说异常丰富，我对法国小说的研究往往是应译者之约或者为自己的译本写序，如给巴尔扎克、福楼拜、雨果、乔治·桑、大仲马、小仲马、莫泊桑的小说写序，国外十分重视给名作写序，序言能指导读者阅读，在对作品进行深入浅出的分析的基础上，有可能提出真知灼见。这要比作家论或义学史的评论中对作品的分析要来得详尽和深入，很能体现序言作者的学识。这部集子里搜集了《包法利夫人》、《悲惨世界》、《康素爱萝》、《瓦朗蒂娜》、《莫普拉》、《基度山恩仇记》、《二十年后》、《漂亮朋友》、《一生》、《两兄弟》（即《皮埃尔和让》）、《茶花女》等小说的序言，这些序言都对各部小说做出了较详尽的分析。例如，通过法国现实主义的骁将福楼拜的代表作《包法利夫人》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的探索，我突出了福楼拜对真实性、客观性和艺术美的追求，说明为何福楼拜被二十世纪的作家称作现代小说鼻祖。通过居世界第一位的浪漫主义小说家雨果的鸿篇巨制《悲惨世界》的分析，我特别指出雨果高超的心理描写和对照手法对小说艺术的贡献。乔治·桑的三部小说中以《康素爱萝》最为重要，这是一部社会小说，反映了十八世纪广阔的社会面貌，塑造了一个女音乐家形象，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有机地结合起来。大仲马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通俗小说家，《基度山恩仇记》这部小说的思想内容是进步的，其主要成就体现在艺术上，作为世界上通俗小说的典范，它的艺术特点表现在：情节曲折、安排合理；光怪陆离、熔于一炉；结构完整、一气呵成；善写对话、戏剧性强；形象鲜明、个性突出。大仲马创作的成功影响到金庸、古龙、梁羽生等我围当代通俗小说家。大仲马的另一部小说《二十年后》则巧妙地将传奇与历史壁画结合起来，这是对通俗小说的另一种探索。莫泊桑不仅是世界上杰出的短篇小说家，他的长篇小说也写得很成功，《漂亮朋友》继承了巴尔扎克揭露现实的传统，它的价值一足暴露了新闻界的黑幕，二是抨击了法国政府的殖民地政策，三是塑造了一个现代冒险家的典型。《一生》则传承了福楼拜的农钵，小说通过女主人公的悲苦命运和虚度年华，表现人生虚空的哲理。而《两兄弟》是一部成功的心理小说，莫泊桑的探索非常深入：心理描写成为作品情节进展的有机因素和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他甚至扩展到描写思绪困扰现象和潜意识？小仲马脍炙人口的小说《茶花女》的成功在丁使爱情诗意化和人物形象的描写真实而生动，叙述紧凑，文字流畅。上述对小说的分析力求抓住每部作品的成就和特色，阐明自己的一得之见。
此外，由于申请成功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普鲁斯特评传》，我对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欢乐与时日》也进行了研究，尤其对《追忆逝水年华》作了较多的探索。集子中收入的《独创的艺术手法》从回忆、时间颠倒、抓住不同层次的意识、抓住意识的白发状态、善于描写极其细微的印象、写梦等六个方面解剖普鲁斯特的意识流手法。《独树一帜的风格》认为复杂的长句与丰富的句型一一主一次，构成了普鲁斯特创新的语言风格。《多方位，多声部的叙述方式》阐述了普鲁斯特如何丰富和发展了小说的叙述形式。《初露锋芒的试作》足对《欢乐与时日》的内容和特点的分析。这几篇文章力图勾勒出这位最重要的二十世纪法国作家的创作特点和成就，我国评论界对普鲁斯特的研究还处在初级阶段，也许研究之困难是造成研究不深入的一个原因。我的研究目的在于起抛砖引玉的作用：我对巴尔扎克的研究是从七十年代初开始的，这个作家是我所喜爱的法国作家之一。本集子所收入的有关巴尔扎克的篇目融会了我对巴尔扎克所搜集的一些材料。在写作《法国文学史》的过程中，我对搴利纳的《茫茫黑夜漫游》也写过长篇论文，对于这部二十世纪的杰作，不应以作者后来的政治态度而加以抹杀，当下欧美将这位作家看作二十世纪的重要作家，确实不是偶然的。这部小说对战争、殖民主义、美国的超经济剥削和法国底层人民的困苦生活，都有十分深刻的反映，是二十世纪现实主义文学中不可多得的一部作品除了对单部作品的研究，我也对某个小说家的小说创作进行过研究，例如关于巴尔扎克的中短篇小说、女作家尤瑟纳尔的历史小说。以往人们大多肯定巴尔扎克对资本主义的揭露是深刻的，而对他的艺术成就颇多微词。其实巴尔扎克作为一个大作家，他对艺术的探索和创新也是不可忽视和低估的，他的中短篇创作就是一个例子，他创作了极其丰富的中短篇小说，不仅数量多，而且从思想内容上来说也极为深刻。在艺术上，他对第一人称的探索超越了前人，第一次把第一人称的写法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直到莫泊桑出现才有了一个能与之比肩的作家：至于尤瑟纳尔，她革新了历史小说的创作，她的历史小说有两种类型，一是写历史题材，一是写她的家族史，前者力求符合历史真实，或者写真人，或者将某个历史阶段的杰出人物综合在一个虚构的人物身上。后者描写母系和父系的家族史，以此反映历史和社会的风貌。她敢于以第一人称去写历史小说，深入到入物的内心世界中去。而她写作历史小说的前提是不违背历史真实。在二十世纪浩如烟海的历史小说家中，尤瑟纳尔能脱颖而出是并不令人奇怪的。
法国的文学批评在二十世纪站到了世界的前列，涌现了一大批有世界影响的批评家和理论家。按理说，我也应该对此进行研究，但我因各种原因而未能顾及。目前我只对普鲁斯特在《驳圣伯夫》中发表的观点进行介绍，另外对著名文学史家朗松的文学史批评方法进行初步探讨。他们的文学批评处于二十世纪法国文学批评的开端，因此可以箅作我对二十世纪法国文学批评的初步探索，这一方面只能留待以后再继续努力。
当然，我对法国文学的研究成果不止这些，由于篇幅所限，目前只能加以选择，编成此集。不过，我想，这些研究大体上也能构成对法国文学总体的管窥，虽有遗漏，仍不失为一种纵横谈——取其自由和随意谈论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