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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青园中葵

人生,只不过就是许许多多的人出现在你的路途中,这些人,有的可能一开始就让你陪着他跋涉,在他渡过险滩后你才能放心离去;有的,干脆与你擦身而过;还有一种,他再也无力陪着你走路了,只能目送你渐行渐远的背影。

2015年的某天,重案组接到报案,说几个歹徒洗劫了商场里的一家金店,被发现后挟持了一个小女孩做人质。

我脑海中迅速勾画出了可能存在的情形,果不其然,还在商场一楼时,就听见了三楼传来的呼喊声和呜咽声,抬起头,微微看到滚梯旁一男子小心翼翼的后退,后退中还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凶器,威逼之下果然安全退到大理石的柱子旁。

“歹徒人数。”我表情严肃。

“四人,一人已被击毙,另两人已落网,剩余一人负隅顽抗。”

“确认歹徒所持凶器!”

“卡簧刀。”手下警员表情亦凝重。

我侮蔑的笑道。

有时,我的冷笑不仅能缓解我的紧张,还能让本来就心虚的罪犯害怕的发抖。其实,我装作强势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争取时间挽救一条生命。

我掏出手枪,一行人从安全楼梯包抄。上楼的时候,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幅可怕的画面:穷凶极恶的歹徒看到警察从滚梯上来包围住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质扔了下去,然后血溅三尺,父母惨叫……

“气垫……”

“什么,头儿?”

“准备救生气垫!”

下达命令后,走在后面的警员随机掉转头向楼下跑去,我们则迫不及待爬到三楼。然而,未等我走近警戒线,一个人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将我抱住。“李明宇,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我听得出声音——她是好久不见的沈蕊。

可当我抬头想要仔细端详她和富春江四五岁的女儿时,却发现歹徒把女孩举到了楼梯护栏上。“不要——”我举起手。

沈蕊看到这一幕,更加肝肠寸断。还有更心痛的,就是围观人群中不少拿出手机拍照的。

“帮不上忙就不要围在这里!再看热闹拿你们做人质!”

我终于抓住机会,向我最讨厌的围观者发泄了愤怒。

“疏散人群。”我对手下说道。围观的人悻悻而去,不一会商场就剩下了我们,而在这段时间内,双方一直僵持着。“什么条件,说吧。”我对歹徒说道。

歹徒将信将疑:“别开玩笑了,你能放我走?”

“我可以放你走,我现在还是有这个权利的,只要你放了这个小女孩,你抢得的东西都可以拿走。”

我信誓旦旦的说。当然,信誓旦旦的承诺是最不可信了。

他倒是笑了,笑得那样诡异:“我就这么放了她就行?”说着就要松手。

“你放一个试试!”我终于动怒。

我们每个人此时此刻都有一种想要击毙他的冲动,可他一旦松手,人质的生命将岌岌可危!此刻体力透支的沈蕊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只有一圈圈涌上来的泪光填满了她眼神里原有的空荡,只有一滴滴滴下的眼泪能证明她还是个活物。我让人架着她退到一边,她竟然没有反抗。

“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把人质放下拿着钱走;二,你可以扔下去,但你也要跟着陪葬!”

“你当我傻么,把人质放下我还能走得了么。”

“看来你不想死,对吧。”千钧一发的时刻,本应紧张的我却突然冷静下来,我想我抓住了他的弱点,尽管我头上已爬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们退后,放我走,要不然我杀了她!”歹徒手中的卡簧刀紧逼女孩的喉咙,我看到女孩的皮肤已经被割破,那刀刃上有清晰的血迹。“我答应你,”我回应他,同时命令属下:“全都往后退!”

身后的警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听从命令向后退去,此时的我们已变为被动。“下楼!”歹徒又凶神恶煞的说道。

我想说,你丫的吓唬谁,再凶恶的罪犯看见子弹还不是吓得屎尿一裤子。但,这只不过是我心里想的罢了,我要是说出来那就是脑袋有病。

“别耍花样,全部下楼!”

就在我们犹豫的一瞬间,刀刃已经嵌进女孩的脖子,我们只得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布。我们真的害怕凶器割破女孩的喉咙,白嫩的脖子瞬时血肉模糊。

我们从安全通道向后退着,歹徒依旧没放开女孩,他侧过身迈上滚梯缓缓下到二楼。“他跑不了,我们的人已经把手各个通道,他插翅难飞。”

“他跑不掉是一定的,我现在担心的是他手里的人质,你们控制住他的情绪,最好分散他的注意力。”

布置完任务,我从警员手中接过我心爱的步枪偷偷来到二楼,在回廊处一株铁树旁隐藏好。

“别耍花样,我知道外面有防暴警察,最好让他们别轻举妄动!”

哟,还挺牛逼,看来是看了不少警匪片,知道该出现什么了。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我手中有一只步枪,步枪的准星正对准他,只要是遇到罪犯劫持人质的案件时,我总会带着我的宝贝,此时我像个猎人等待着猎物的松懈。

似乎很小的时候,我就对枪有着一种特殊的情谊,有时见到伙伴有新的玩具枪,便说什么也要让父亲给我买到,像是稀世珍宝把玩着,甚至有时候会抱着它入眠。正因为这样,凭着对有趣事物的无比热爱,我枪竟然打得很准,也就成了重案组的神枪手。

对于瞄准的东西,我有一种战而胜之的自信。

罪犯顺着墙壁向后退着,依旧死死环住人质,人质呼吸已出现困难。

“找一挂鞭炮。”我灵机一动,对着耳机另一头的警员说道。在能够顺利解救人质的前提下,不排除使用较阴的招数,没错,我想吓得他魂飞魄散。

虽然我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被突然响起的噼里啪啦的巨响吓了一跳,本来就心虚的他更是吓得打颤,双手不由自主的向耳朵放去。机会到了,我扣动扳机打中犯人的左臂,他栽了一下。众人趁机拥上去,可就在这时,他奋力抓起人质将其扔了下去!!

然后我听到,来自一个母亲最突然的惨叫。要不是我拼命拽住了沈蕊的衣服,恐怕她早已疯狂的跳下去了。与此同时,另一种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亡命天涯的人惨烈的笑,犹如来自地狱撒旦的叫嚣,他的笑里有一种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一种挑衅。

“这里应该没有气垫吧。”他果然狡猾得很,笑容凝固在他阴冷的脸上,仿佛暗夜里幽幽的光。我们每个人都有种被耍弄的感觉,当他再次肆意的笑时,警员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我则冲下楼去看人质的安危。

当我吃惊的看到王子元抱着刚刚接住的小女孩正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时,我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安全将她们母女送上车后,我拍了下王子元的肩膀:“你怎么在这出现了呢?”没错,我确实有些疑惑,一个户籍警察出现在重案组的办案现场。

王子元表情有些痛苦,但还是说了句以作敷衍的话:“我就不能出现么,陪着老婆走走,赶上了,换做是你你能不管么。”

这句话算是说到我心坎上了。“老婆呢?”

“答应我一件事。”他脚步渐渐放慢,最终停下。

“什么?”

他似乎想了好久才终于做出决定:“如果我殉职了,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什么呢?”

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或是大热天的说胡话,我想也没多想就往前走着,直到听见了他扑通倒下的声音。

我真傻。

真的。

他的表情曾有过痛苦,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我转身慌张的扶起他,却发现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那是来自他体内的血,而此刻,他的后背仍汩汩的向外流着。蜿蜒在他身体周围,像烙在内心深处滚烫的休止符。

“你不是接住她了么?”我问着,“你只不过就是接住她了么?”我慌张略带颤栗的问着。

“接住她的时候,冲力太大,我后退了几步……咳咳……”短短一分钟,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断断续续的牵动我每一根脆弱的神经,连带着扯出血来。“……我后退了几步,碰到了那边没做好的花架上,女孩被扔的地方下面全是建筑废铁……咳咳咳……”

“你傻不傻!”我嘶吼道。“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糊涂了!”可随我喷薄而出的除了话语还有决堤的眼泪。

“你说……我死了能不能得到表彰……”他的嘴角开始流血。

“那个时候要表彰有个屁用啊!”到了这种关头,我也丝毫没有忘记数落他,我想起了我经常数落他的,想到这里我心就一阵内疚,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的数落夹杂的是不一样的情愫。

“有用……如果领导问你我殉职前有无请求……你说……你说……我妻子是民办教师……请给她一个编制……”

“你自己去说!”扶着他的我双手不住颤抖。

“你怎么还说胡话呢……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只有这一个请求……好不好……”

我点头,不住的点头,眼泪也在有节奏的下落。

“还有你……咱俩志同道合……我还真是舍不得……”

我心里一阵酸楚,当我发现这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句话,我那脆弱的神经竟将我泛着血红的心一同拔出,那滚烫的印记竟如此真实。

王子元被抬走后,我走到了出事的地点,赫然看到,突兀出的花架上有斑斑血迹,任我的泪冲散不去。我无法想象,当时的王子元是经历了怎样的忍着不被别人看出的疼痛救下的小女孩,而我,这个罪人,始终不敢走出这道门去,我怕我看到门外那个焦急等候自己丈夫的女人。

人生,只不过就是许许多多的人出现在你的路途中,这些人,有的可能一开始就让你陪着他跋涉,在他渡过险滩后你才能放心离去;有的,干脆与你擦身而过;还有一种,他再也无力陪着你走路了,只能目送你渐行渐远的背影。

午休的时候,点了两杯橙汁,然后坐在我们每天坐的位置上,透过落地窗看下面停泊的警车。落地窗还是原来的落地窗,警车还是原来的警车,可是,那个一直坐在我对面的人却不在了,与我对视的只有放在我对面的橙汁。

我的癖好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喜欢看反射过来的事物,现在,屋内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反射在落地窗上,让我分不出现实和梦境。有时,明知反射过来的事物是相反的,可还是觉得那细微的一切都要比现实真实清晰得多,所以,我总是不愿接受那个朦胧的现实。

我想哭。

那种物是人非。

回家的路上,沈蕊打来电话,她说十分抱歉感到对不起我,我说,是我先对不起你的,她顿了顿,接又说道,自己已联系上了王子元的妻子,两个人打算在今后互相照料着,我说,那好啊,她便挂了电话。

我知道,从此,我们不会再联系。

然后,我驱车赶去旺角大厦,因为我发现,貌似自己好长时间没有去想她了,在车上,我决定认认真真去想她。

夏弦月是个美人坯子,仅仅在远处,我就已经发现,工装将她的身材衬得错落有致,束起的长发将她修饰的美丽精明而又大方干练。

“少爷,我还没下班呢。”没等我走近,她水汪汪的眼睛就已看出是我。

听她叫我少爷,我心里颇不平静,竟想起了不少像《雷雨》那样的剧本里少爷和丫鬟苟且的桥段。

“有没有空余的房间,我等你下班。”

“对不起,本酒店生意好得很,你来之前就已经满员了,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到二楼的VIP房间休息,下班后方便我过去找你。”

说着,她眯起一只眼,然后调皮的冲我眨了下,我竟神魂颠倒的坐上电梯下到二楼。推门走进老爸的办公室,我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木质沙发上静静吸烟的张一凡,那风度翩翩的烟圈飘荡着无尽的忧郁。

一向很白的张一凡竟然变黑了,憔悴的脸上布满胡茬。我马上明白,他一定是遇上麻烦了。

“出什么事了?”我关切的问道。

张一凡有个毛病,很多时候我问他问题,他并不马上回答,现在依然这样。他深吸一口烟,吐出烟圈,然后缓缓说道:“大哥,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要像我,想要珍惜时却来不及了。”

一向很敏锐的直觉令我判断出他一定瞒了我们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博客上有个女孩的照片,你们都看过,你们还开玩笑的问我是不是张夫人,我说不是,那是我同学,和我在一个工程队。其实,我把你们骗得好苦,我们上大二时就在一起了。”他无奈的笑笑,笑中有泪。

“前不久,有个人找到我,要我为他设计他办公室的格局,一开始我觉得很奇怪,房子我倒是设计过,可是像这种单间的屋子还是少数,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

短短几个月未见,倒是发生了很多事,面前的张一凡变得有些不像他自己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那间办公室和一般的不一样,他想让我在里面设计一条密道。”

“密道做什么用的?”

“当时我很好奇,但是我不能问,他给我钱我给他干活就是了,而且当时他给了我丰厚的报酬。图纸拿给他时,他很满意,真的,那是我绝无仅有的杰作,是我从事设计师以来最满意的一个作品,所有人都想不到,密道设在书架后面,办公桌上有个做摆设用的电话,那是开关,而且密道除不被发现外还合理的利用了那栋建筑里所有被遗忘的角落,九曲回廊后直通公司的后门。当时他倒了两杯红酒以作庆祝,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前途无量,我也有些飘飘然了。”

“那之后呢?”

“你听我慢慢说好吗,当时那老板说,太好了,有了这条密道,和秘书约会时就把怕被老婆捉个现形了。当时我心里又恨又悔,我不该贪图那点钱,我不该纵容他犯错。后来,他坚持要我做采买,我看出他是个外行人,于是我准备惩罚他一下,从他手里多吃些回扣。”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张一凡,你这样做不道德,如果因为这出了人命你是要吃牢饭的!”我提醒道。“我知道,所以后来我没有那么做。”

“我选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我和女朋友一起选的,完工那天那人特别高兴,多喝几杯后直夸我女朋友了不起,说一个女孩子学土建很不一般,我感觉到那人一定有企图,从他那天看我女朋友的眼神中就能够知道。”

“起初我没在意,但后来我发现她在工作时经常背着我出去,我也往那方面想过,但我还是觉得不可能,直到后来我决定跟踪她,才发现他们有一腿。那天下大暴雨,我们全部休息,我一直跟着她进了办公室,那人一见是我闯进来,便打开了密道开关拉着衣衫不整的她钻了进去。密道里外都有开关,所以无论我怎样转动桌上的电话,那密道就是不开,但是那是我设计的,里面的结构我了如指掌,我直接跑去出口。可当我来到后门听见员工大喊着着火了,我问他们哪里着火了,他们都说不知道,我脑袋轰的一声,心想一定是密道出事了。”

我被彻底震惊到了,兄弟姐妹中张一凡永远是隐藏最深的那个。

“在我的指引下,消防员用力将密道打开,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张一凡眼中泪光闪烁,“密道本来是有照明设施的,可是那天是暴雨,由于打雷的缘故,密道里的壁灯坏掉了……他们已经被烧焦了,地上有打火机的零碎片,他们掏出打火机照明,却不小心碰到了易燃物……我害死了她!”

“我宁愿去坐牢,可警察判定我无罪,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了!哥,如果她不认识我,就不会跟我在一起,如果她不跟我在一起,就不会跟这件事有任何关联,一个女孩子,学什么土建!”

张一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抱着我大哭。我的心有些惊慌,我的双腿有些发颤,这是梦么,真希望这是梦。

“姨妈知道你回来了么?”我问道。

张一凡擦干眼泪,好久才摇头,“她不知道,我回来第一个见的人就是你。”他试图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有好多兄弟姐妹,虽不是一奶同胞,但他们每个人有了心事都会选择诉说给我听,“这件事,我想就不要告诉长辈们了,你现在作何打算?”我相信自己,这绝对不是姑息纵容。

“寒窗苦读四年,风吹日晒又四年,我想我不会转行。我想换一个工作团队,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也不想我的耳边终日流传着我不愿听到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想,就先帮我一个忙。”我看到他稍微平静,然后说道。

“什么忙?”他抬起泪眼问我道。

我又不敢看他了,我对着窗外说:“我盘下了一个地方,原先是酒吧,后来被查封了,我打算重新开一家咖啡店,然后让夏弦月做老板,她待在旺角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你是想让我帮你设计一下?”

“嗯,”我点头,“店面是二层的,如果是单纯的咖啡店,那好多空间就可惜了,你先帮我参谋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再卖些西点?”

张一凡认真想了想,“只能这样,如果是KTV的话,和咖啡完全不搭,吵闹的混响只会影响喝咖啡人的心情,一楼卖甜点,二楼是咖啡吧,剩下的边边角角我可以帮你装饰一下。”张一凡说到这里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眼神随即黯淡下来,“这些工作原来是她做的,”

他要走,我起身送他,望着他的背影我有些心酸,身为兄长,连他做着什么做过什么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感情生活。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都说人生如戏,起初我觉得夸张,但现在才觉得这是一个贴切的比喻,抑或就是在下定义。

王子元终于如愿以偿,他的老婆被安排在了一所公立学校,离家也不是很远。那以后我经常在想,人的命只能抵得上一个编制么,一份工作真的可以用命去换吗?我疑惑不解,二者之间是怎样衡量的,到底是工作越来越重要还是人越来越低贱?

后来……

算了,没有后来。

一个多月后,“死于明天”重新开业了,不过它已经改了名字,叫“四分之三”。我问她为何起这么怪异的名字,她只是看着我,眼里无限温柔。

突然,就那样的想起了那句话。

恍然大悟,我是她生命的四分之三。

可是,我真的可以吗?

张一凡的设计确实让我咋舌,单是整体外观如何淡雅不说,就连局部的处理也很巧妙。比如通往二楼的楼梯,张一凡硬是将台阶设计成了钢琴的黑白琴键,这无疑吸引了不少顾客;一楼靠近橱窗的单人座位的秋千旁,还别出心裁的安排了几个蜡制的“单身男女”,有的背对着你看书,有的和你并肩而坐并含情脉脉的看着你,有的则坐在你对面,手中端着一杯香茗,然后望着窗外发呆。

听夏弦月说,那个望着窗外发呆的是我,那个小鸟依人的像她,我反驳,为什么把我们分开,她却嚷道,那是一凡哥设计的,像我们俩只不过巧合罢了,我也不再回应了。总之,这里的每一处都让人流连忘返。

某天,当我像咖啡店里的蜡人一样,缓缓搅动手中的香茗时,张一凡告诉我一件事情,这让我不得不想起了貌似千百年未曾提及过的东西。

张禧竹回来了。

张禧竹是我的表姐,八年前——也就是我认识夏弦月的那一年在经历失败的婚姻后出国,此后,便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今,听到她归来的消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换句话说,她的意外回归让我感到疑惑。

就在我猜想她是否会带一个外国男人回家的时候,她已经下了飞机。

八年。

八年后的她风韵犹存,靓丽的背影依然会让不少人浮想联翩。

“我给一凡打电话,了解到了你,听说你交了个小女朋友?”张禧竹摘下墨镜问我,我注意到,少量鱼尾纹在这八年的时光里爬上了她的眼角。

光阴里,我们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岁月的衣角,恋恋风尘中,我们都经不起岁月的思考。

“是,那又怎么了?”我有气无力的回答。

“我就奇怪,姨妈怎么会同意。”说完,便摆弄起手机不再搭理人,只是双脚不断向前行进着。

“你跟八年前一样。”没错,八年前的她就连上厕所也都摆弄着手机,跟她说什么,都不理不睬的。就算是失恋的朋友在她身旁大哭诉苦,她也只是洗耳恭听。此刻我的心理活动同八年前一样,我真想抢过手机重重摔在地上。

“你是不是特想摔我的手机?”

张禧竹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得料事如神,她会猜到她此刻的举动对身旁的人能产生怎样的影响。也许就是这种睿智,才会让姐夫产生压力从而直接促使了婚姻只维系了短短两年就破裂的悲剧。当然,对于张禧竹而言,可能婚姻的破裂算不上什么悲剧。

“一凡还跟你说什么了?”我随便一说。

“什么都说了。”她随便一答。

“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

“不愧是亲姐弟。”

“那没办法,我就是问问他过得怎么样,然后我们聊到了你。”

“那你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么?”

“不错,我这次回来开店,找他做室内设计。”

她终于道出了回来的目的,可是她不知道她的亲弟弟到底经历了什么,室内设计是张一凡的噩梦。“一凡是学土建的。”

“我知道,不过他给你设计的咖啡店你不是很满意吗?而且室内设计是他的辅修。”

我便不说话了,男人是永远争论不过女人的,特别是一个感性的男人面对一个睿智的女人。

她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小宇,你和她不合适,”和夏弦月接触一次后张禧竹便下定结论,“她不是个好女孩。”

我想笑:“我知道我们不合适,可不见得合适的人最后都会在一起。”我注意到表姐锁紧眉头,我想,我是戳到她的痛处了,可是她应该不觉得痛啊。

“你们没有共同语言?”她又说道。

“有没有共同语言,我们最清楚。还有,请不要见一次面就断定一个人的好坏。”我的回答铿锵有力。

我看到她眼里的伤心。

对不起,姐,我是故意的。

如梦如烟的人生更像是一部连续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淡淡尘埃中反射着令人锥心的疼痛,即便它在你惊鸿一瞥中匆匆而过。

落红亦是有情物,曾是惊鸿照影来。

十月份的时候,这里发生了地震,震级不算大,3。6级。

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就是像作者这样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是潇洒。然后椅子左右晃动,我以为是熬夜整理案件报告累晕了,但后来听到沉闷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哥,你快跑,地震了。”

意识到地震时,地震已经停止了,突然就怀念刚才那几下有节奏的摇摆了。

“哥,刚才让你跑你怎么不跑?”夏弦月从厕所里出来。

“你为什么让我跑啊?”

“我在上厕所啊。”

我的长生天,她竟然会如此镇定。

电话在我很差异的看着她时响起了——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又多了条人命。

可是,我却没有料到,是范红玉出了事。

来到范红玉的新房时,技术人员已经在那里取证了,此刻的他们正在测量地上的脚印。

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脚印,确切的说,我还没见过有人长那么大的脚。我从技术人员手中拿过尺子,测量起地板上的水泥鞋印,鞋码为49码。

成年人的常规鞋码范围,女性为35。5-47码,男性则为38。5-48码,不在此范围内基本上是要定做的,以此推断,鞋印的主人应该是男性。

范红玉在一旁瑟瑟发抖,瘦弱的身躯实在让人怜惜。她的旁边卧着一具尸体,面朝下,不过我很快辨认出来,那具尸体的主人是范红玉的丈夫马于西。

“红玉,”我第一次这么肉麻的叫她,“跟我说,你都看到什么?”

我的手刚刚搭到她肩膀,她猛的尖叫,未等我将手抽回就死死抱着我的手臂,然后张口咬了下去,我痛得咬紧牙。我甩开她,没想到用力过大导致她身体向后仰去,头咚的一下撞到了床,然后她就不动了。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犹如睡美人一般,只是眉头的紧锁挣扎着违背了她想要安静睡去的贪娱。

我小心翼翼凑近,生怕躺在我眼前的是条冬眠的蛇。确定她真是晕了后,我才让法医搀她出去。

我又看了一眼那地上的鞋印,鞋码跟脚长的计算方式是(鞋码+10)/2,48码鞋的人脚长应该是29厘米,脚长*6。876就是主人大约身高。当我算出身高时,我彻底吃了一惊——主人的身高竟然是199厘米!!

这怎么可能!这所城市身高过一米九的人我相信也不会有几个。

不过这样的话,调查凶手的范围圈就大大缩小了,我们只需要把全市身高两米左右的人带回警局协助范红玉辨认就可以了。想到这里,我便吩咐下去先利用网络锁定。手下的人告诉我,范红玉醒了,我觉得,如果她清醒了应该是可以帮到我的,便带着助手飞奔医院。

范红玉双手抱膝,安静的坐在病床上,时而将头深埋,时而望着窗外发呆,仿佛在彷徨中独自凋零了,这让我很难联想到在这之前风华绝代的她。

她转过头,发现了我,木刻的眼神便又注入了一丝活力。我提起手中的果篮,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来了。”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我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然后走近。

范红玉的脸色仍然苍白,双手似乎也没有什么力气,连我削给她的苹果也拿得像端了个铅块似的,她拿了苹果并没有吃,而是继续发呆,回忆怎么也忘不掉的东西。

“其实我一点也不幸福。”她若有所思。

我觉得她要告诉我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也许会对案子有帮助,便偷偷按下了衬衫口袋里录音笔的开关。

“别给我录音好么?”她突然吓了我一跳,继而缓缓转头看向我,面无血色,“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的秘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掏出录音笔放在床边。

“我说到哪了?噢,对,我一点也不幸福,虽然这些年我的情况你也了解,但你不可能知道,14岁那年放学后的一个晚上,我被人强暴了。”

没错,我震惊的无话可说,生平第一次感到这个社会是这样险恶。又或许,我已知这险恶,却不知这险恶正发生在我身边。

“那以后,我变了。既然已经这个样子我还要做什么好女孩?于是我开始勾三搭四,我放荡着,我堕落着,可是我同样会觉得这个世界好肮脏。我也知道他们只是和我玩玩而已,可是那又怎样?没有人会在乎我。那个晚上我不是没有求救过,我哭喊着来人,救我,可是来往的人只是向这边望了望就走开了!”

范红玉的情绪有些激动,抑或说有些夸张,布满血丝的眼睛红涨的鼓出,衬着苍白的面容,难免让人心生畏惧。

我清楚的记得,学生时代的范红玉常常因为和其他男生暧昧不清而被男友暴打,愤怒的拳头落下时总会有另一个男生挺身而出,两个男生打成一团时,范红玉就大喊,你们别打了,然后走了几步就栽倒了,人事不省。这样的戏码每周都要上演一次,我曾亲眼见她在我面前倒下,可是她每次都倒得那么夸张,以至于我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我明白,我们的谈话要立刻停止了,因为护士要给她打镇定剂了。看到她安然睡去,我才离开。

下班后,我照例去了咖啡店,其实店里的生意不算好,有时冷冷清清,只有那几个不会说话的蜡人同我们做伴。夏弦月正在读一本书,好像是席慕容的诗集,因为我听到她用悠长的声音读着《爱的筵席》:

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

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

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

是不能饮不可饮

也要拼却的一醉

“代俊泽,你他妈爱怎样就怎样,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话音刚落,咖啡店的角落里传来了张禧竹摔电话的声音。

“我不喜欢两个人吵架摔手机,伤感情,还伤钱。”我说道。

“哥,表姐心情不好,她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了。”夏弦月碰了我一下,小心翼翼说道,继而又关切的问我,“哥,她的事我听说了,其实在他们的婚礼上,我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说说你都预感到什么了。”我相信女人的直觉是敏锐的。

“范红玉好象不是很喜欢她丈夫。”夏弦月想了想。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张禧竹走过来说道。

“你终于知道饿了。”我调侃着。

刚要关闭店门,一个陌生女人就走了进来,带着两个孩子。我也有种不详的预感了。因为这是夏弦月最不想见到的人,突然觉得命运很奇怪,绕了一圈总要回到原点,无论某些人你是多么的不想再见到。

夏弦月的脸色果然很不好看了。

于是我走了过去:“女士您好,我们这里——”

“您要来点什么?”夏弦月突然打断了我,我看着她笑里藏刀的脸,不知她要干什么。

“一杯蓝山,两杯雪顶咖啡。”女人微笑着说。显然,她没有认出夏弦月。

“女士很会生活。”夏弦月话语透射出一股火药味,我开始隐隐担心。

就在我开始担心的时候,夏弦月转身走开了,顷刻便端着煮好的咖啡走来。我坐在一旁呆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张禧竹也静静的看着。

“小朋友好可爱,这是你们的咖啡,”夏弦月微笑着将咖啡送至跟前,“小男孩,我好像见过你哦。”

“实不相瞒,一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眼熟。”女人对夏弦月说道。

“你当然见过我。”坐在一旁的我注意到,夏弦月的表情开始凝固,变的决绝却又可怕。

女人迟疑了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夏弦月干脆坐了下来,“你的忘性可真大,你早忘了我父亲了吧,亏我父亲为了你连命都丢了!”

女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慢慢的说道:“原来是你,越长越漂亮了,你和你爸还挺像的。”

夏弦月冷笑:“我原本想忘掉你,忘掉你带给我们的灾难,但我发现,我简直太恨你了。”

“不要以为只有我罪无可赦,你父亲也一样,他把我骗到手哄我说要娶我,说要和你母亲离婚,结果呢?还不是和你母亲死在一起,没能耐就别养情妇!”

面前的女人不是好惹的,夏弦月突然理屈词穷:“请你不要侮辱我父母。”

女人端详起夏弦月,侮蔑的问道:“你不是挺恨他们的么?”

“你真不要脸。”夏弦月到底是争论不过她的。

面前的女人干脆也撕破脸皮:“我不要脸?你那母亲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够了!”夏弦月声嘶力竭的喊道,吓得我连忙走过去抱住了她。

可我干脆就抱不住她,准确的说,她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向面前的女人撞去,嘴里骂着不雅的词汇,那女人倒不离开,反而挑衅起来,夏弦月一脚踢翻咖啡桌,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直到张禧竹过来帮忙将她们分开,女人才带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摔门而去。夏弦月安静下来,瘫坐在地上。一场没有硝烟的仇恨的争吵透支了她所有体力,眼泪也无声的顺着她面颊流下。

“仇恨这个东西,你甩不掉。”张禧竹搀起夏弦月,对着里面说到:“出来把这里收拾一下。”几个雇员便陆陆续续走出,就好像她才是他们的老板一样。

“你们呆在里面干什么呢?”我突然很气。

“外面没有客人,我们就不出来了,况且……老板也没叫我们出来。”一个十七八岁光景的女孩大着胆子说道。

我哑口无言。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还以为店里没有雇员,用不用我来教你们怎么做事?!”一旁的张禧竹忍不住说道,很显然,她把对代俊泽未发完的火一股脑的发泄在他们身上,还不忘嘟囔了一句:“我说生意为什么这么不好。”之后,便又回到她原来坐的位子上了,低头玩着手机。我则拥着夏弦月安慰起她。

阴天。多云。

七月的树叶沙沙作响,一栋栋楼房在灰幕下显得恐怖阴森,偶然被风吹起的纸片都会让胆小的路人魂飞魄散。停好车后,我和夏弦月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并幻想着一路上会有多少孤魂野鬼同我们擦身而过。它们可能是我们的亲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只因放心不下,才会眷顾于吃神凝望。

“回来的路上有好多烧纸的。”夏弦月边走边说。

“每年都有,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答道

夏弦月安静了片刻,似乎是想说什么:“说不定什么时候,那路边就有给我烧纸的人。”

一种针扎的疼痛在我心底蔓延扩散开来:“瞎说什么呢?”

“哥,没有我你会怎么办?”

“我啊,”我思索这个问题,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就不敢往下去想,“你知道为什么有好多人戒不掉烟吗?”

“不知道。”

“那是因为,他们发现,离开烟他们根本就活不下去。”

我仿佛看到夏弦月嘴角的微笑,那应该像漾起的涟漪。“你的答案,我勉强满意吧。”

然后,我们牵着手踱在斑驳的树影上,直到看到静静站着的路灯,我们才飞奔回家里。我们像是和黑夜做了个游戏,而且战胜了它,在她胜利的和我相视一笑时,我不由自主的去吻她,我发现,我生活的空白早已被她填满。

应该是深夜。

其实是不是深夜我已经分辨不出了,总之外面漆黑一片。

忘了把手机静音,然后它就不满的唱起歌来。

夏弦月嘟囔了一句就侧身睡去了,我确定她入睡了才将电话接起;挂掉电话我愧疚的看着深度睡眠中的夏弦月,然后穿上警服。

我原本以为,有些伤痛,过去久了就能渐渐结痂愈合,可是今天下午张禧竹的一番话让我觉得更有道理,而且现在看来是对的。没错,结痂了的创伤再次被揭开时,那是一种胜过欲哭无泪的疼痛,那疼痛霸道的掏空心肺。看着此刻的夏弦月,我心中生出万分不舍。我重新回到床上,搂住她,将头慢慢靠近,然后举起手机。手机里的我样子傻傻的。

拍照的声音惊动了她,她嗫嚅道:“你在干什么呢?”

“局里有事,我不能陪你了,半夜风大别踢被子。”我温柔的说道。

夏弦月揉揉眼睛:“你刚才是不是拍照了?”

“吵醒你了?”

“嗯,”夏弦月点头,“给我看看。”说着便拿过我的手机。

“我睡觉的样子还可以,不过哪有这么拍照的,穿身警服在我旁边,我还闭着眼睛,别人还以为……”她不说了,我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突然打开床头的灯坐起身来,顺便弄了几下压扁的头发。

“你要干什么?”我好奇于眼前的她。

“再拍一张吧。”她说。

说罢,两个无聊的人坐在床前摆起了表情。这一定是有生以来我做过的最雷人的事了。

到了公安局我才知道,范红玉在医院不见了!

我们拿起手电筒在医院后面的树林找了整整一个晚上,就在天刚亮时,护士跑来说,范红玉自己回来了,于是我准备进行第二次谈话。

“你去哪了?我们找了你好长时间。”

我问她的时候,她依然那么安静。“我去厕所了。”

“可你不能去一个晚上吧。”

“哪有,我回来时就听见你们在喊我的名字,想跟你们开个玩笑。”见我不说话,范红玉突然问道:“怎么,生气了,你不是要找我谈话吗,现在继续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案子破的怎么样了?”范红玉的异常平静让我想到了夏弦月的第六感。

见她发起了呆,我换了一个话题:“说说你和他怎么开始的。”

范红玉神色怪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说道:“人魔鬼样了几年,我开始找工作,可是哪有单位会录用我,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你,所以让我妈去求你妈,才来到‘旺角’。”

“你说你要和我交往时,我挺开心的,你竟然不嫌弃我。可后来我看到了那女孩,在她眼中我能看出她有多爱你,于是我扪心自问,我配得上你么?”

“从那以后的两年,我们也没有见过几次面,后来我工作时遇见了马于西,见了两次面后他约我吃饭,他向我表白,说第一次看见我就爱得无法自拔了,我说,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他说初中一年级。我觉得好好笑,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追求,因为他家里很有钱。可能你觉得我爱慕钱财,没错,我范红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三个星期后我们结了婚。”

“马于西,我认识他么?”没错,从范红玉结婚到现在,我始终没有想起马于西是谁。

“你不用知道,他是我转学之前的同班同学。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很温柔,我也渐渐产生错觉,认为他就是我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于是我将过去和盘托出,后来他就变了,一开始好几天没理我,我只好去迎合他,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对我只是在发泄,发泄他的不满。每天次数越来越多,我受不了,他就开始打我……”

范红玉抱住头,痛苦地不想再说什么,我也只好不再问下去,毕竟那些回忆是不堪入目的。于是,我们第二次谈话停止。

张禧竹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机场接她女儿。

“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嘟嘟今年才八岁,你就让别人带她坐飞机,你胆子真大。”

“孩子是要从小锻炼的,当了爸爸你就懂了,要不现在叫夏弦月给你生一个。”电话一端的张禧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末了还不忘嘲讽我。

“再说,你走的时候,她才刚出生,我怎么认得哪个是嘟嘟?”我质问道。

“代俊泽你还不认识么?”

“他送嘟嘟回来的?”顿感诧异之时,电话另一头出现了忙音。

我带着满肚子苦水急匆匆去了机场,一进大厅就看见了刚下飞机的代俊泽,推着行李面无表情向我走来,行李上面坐着一个小女孩,喝水时鼓起肉肉的脸蛋,我想,这应该是嘟嘟。

“看到我很惊讶对不对?”未等我开口,代俊泽便抢先说了话。

“是有点,咱们先走吧姐夫。”听到我叫姐夫,代俊泽愣了一下,随即无奈的笑笑。

“嘟嘟,叫舅舅。”开车时,代俊泽指着我对嘟嘟说。

我在后视镜看到嘟嘟看着我,一言不发,在闪烁了几下眼睛后奶声奶气的叫了声舅舅。”

“其实嘟嘟长得很像你。”我说道,因为嘟嘟有着和代俊泽一样嫩白的脸蛋。

“嗯,”代俊泽沉默地看了一眼后面的嘟嘟,“我跟你姐离婚后,她工作忙,所以照看嘟嘟的工作交给了我,但这孩子想你姐,于是我也决定出国,我也发现这孩子越来越像我了,你姨妈说的对,谁养的像谁,就算不是亲生的。”

“爸爸和舅舅说什么?”嘟嘟好奇地问道。

“舅舅问你会不会English。”

“Ofcourse!”嘟嘟不忘高举双手。

“这孩子,真不谦虚。”代俊泽捏了捏嘟嘟的小鼻子,嘟嘟便张口要咬他。

一进咖啡店,嘟嘟便羞涩的躲在了张禧竹身后,只剩代俊泽和她四目相对。代俊泽尴尬的站了几分钟,然后离开了,任凭我们不断挽留。

“姐,你有想过跟姐夫复合么?”吃饭时我问道。

“别扯了,我们现在是很好的哥们。”说着,塞了一大口饭进去。她从来没这样大口吃过饭。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我们都知道,姐还是爱着姐夫的,毕竟曾经相恋过,相恋了十年。

联网搜寻的结果出来了,本市身高两米左右共有三人,一人已去世,另二人早已不在本市居住,凶案发生时有不在场证明,加之二人皆与死者素不相识,所以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从案发现场采集到的物证也是寥寥可数,经过调查,马于西人缘极好,从未与朋友发生口角,这便排除了仇杀,那么马于西的死因很可能就是入室抢劫和家庭纠纷。没错,尽管被害者是男性,我们还是不能将家庭暴力这一因素排除。范红玉之前也提到,她与死者夫妻感情并不和睦,那么极有可能由于范红玉忍受不了长期的******一怒之下狠心弑夫。看来,我们还是要把重点放在范红玉身上。

范红玉出院了,听她家人说,她一个人回到了那所空旷的大房子,不让任何人打扰。我带着忐忑敲开了门,范红玉面无血色站在我面前。她心情很低落,拉紧的窗帘透不进半点阳光。

“我想问你一些事。”我说道。

“你先坐,我给你沏茶。”未等我拒绝,范红玉就已踱到厨房了。环视四周,我注意到卧室的门边摆放着一个行李箱。

“你要搬回家吗?”

“不是,”范红玉拿来两个茶杯,放到茶几上,“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可是案子还没破完。”

“我知道,我不想再跟这个男人有任何关系。”范红玉提着茶壶走过来,将茶注入到杯子中,一时间香味扑鼻,潺潺于我的体内四处,我闭上眼,然后一饮而尽。

“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死之前发生过性行为,且是被钝器打击致死,所以你得告诉我,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启了录音笔。

范红玉沉下脸。“你真想知道么?”

“你别误会,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我看出范红玉稍有愠色。

范红玉放下手中的茶,冷笑着:“当我告诉他我的经历时,他不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虐待我,几个月前我就在计划着杀死他!”

我大惊,我怀疑她是在开玩笑。

“很吃惊吧,他不但虐待我,还在外面沾花惹草,喝了酒回来就更凶了。有一次,我差点昏死过去,他说,怎么,看来你很不情愿,你不是很享受吗你个婊子……”

“几天前他出去喝酒,我怕他回来虐待我,就藏了把斧子,果然他又醉醺醺的回家了,嘴里还骂着什么。我想这样的生活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只想快点结束,趁他不注意,我举起了斧子。”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非要鱼死网破?”我问道,我有些头疼。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你知不知道他每天临走前干什么?他发泄完之后把我反锁在这房子里,能与外面联系的工具都没收了,他囚禁了我整整三个月!”

“可是……为什么地上会出现大码的鞋印?”我揉着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

“那是以前逛商店,觉得挺好玩就买下来的。”

“你在混淆我们的视线。”我很严肃的说。

“对,我不想那么快就落网,我还没有尝到自由的滋味,在我重见天日之前我不能就那么被抓住!”

范红玉的声音像是从地板的某一处角落里传来,阴沉而又恐怖。

“你逃不掉。”我仍感震惊。

范红玉慢慢起身,摘下围裙,然后从卧室拉出行李。“我一定要逃。”说着,转身走到门边。

“站住!”我呵斥道,站起身时突然头晕目眩起来,我努力平稳着自己的身体可还是一头栽到沙发上。我马上意识到,刚才的茶水里下了东西!迷蒙中范红玉深情的看我一眼,然后她的面目逐渐扭曲,然后被一片漆黑所代替……

不知何时,我从噩梦中醒来。我梦见范红玉的烈焰红唇扭捏着咬断了夏弦月的脖子,鲜血喷射而出,溅到我的衣服和脸上。

我拍了拍衣兜——它还在,于是我挣扎着爬起来。药物还在作用着我的大脑和身体,我摇晃着走到门边却怎么也拧不动门把手。

我也被囚禁了。

坐回沙发上,看到范红玉没有喝掉的茶,我拿出了录音笔。确定录下了她的全部罪行后,我拨通了警局的电话,十五分钟后,我被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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