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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鸥和刘荷怀着激动的心情步入普度寺,首先入眼的是身形高大挺拔的苍松翠柏,松柏被白色的雾气和紫色的云气缭绕着,气质显得很是傲然超脱。或许是因为普度寺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好,或许是因为普度寺有些破落古老,或许是因为现在这个时间尚早,香客们还没到来,庙里几乎没有信众,弥漫着的香火味道也不浓,整个普度寺显得煞是寂寞冷清。
来到大文殊殿前,因为年代久远,大文殊殿前朱红柱子的漆剥落得非常严重,殿堂像是在修葺中,外面的楼牌暂没有题字。在袅袅雾气中,这近在咫尺的殿堂很有点儿似梦似幻又似真的感觉。
大文殊殿内此时没人,里面打扫得非常干净,可谓是纤尘不染。江鸥拈了一炷香,跪在香客们朝拜用的黄色蒲团上,微微闭上眼睛,虔诚地跪拜……然后,虔诚地点燃两炷心香,沉沉地匍匐在佛像前,默默地祈祷:
大慈大悲大智大慧的文殊菩萨啊,恳请你保佑我的初恋石青,让死在边防排雷中的他好好地安歇!
恳请你保佑刘枫,让他的在天之灵永远安息!
恳请你保佑我母亲,保佑死去的生母灵魂安宁,活着的养母健康长寿!
恳请你保佑我考上研究生,离开这里。
大慈大悲大智大慧的文殊菩萨啊,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悲剧很多都跟姓宋的有关……
祈祷着祈祷着,江鸥匍匐在菩萨脚下痛哭起来,她想起了那些令她的感情纠结一团的人和事……
此时,一个身穿咖啡色僧衣的年轻和尚走进了大文殊殿。这和尚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皮肤黄白色,长相清秀,目光深沉,深邃似海,深褐色瞳仁像晶莹剔透的琥珀……
“女施主哭什么?”年轻和尚问跪在蒲团上哭泣的江鸥。
江鸥抬头,泪眼模糊中看着年轻和尚,急急擦拭了眼中的泪水,惊喜地喊出:“慧觉哥哥!”
“江鸥妹妹!”慧觉也认出了江鸥。
文殊菩萨神胎前,江鸥激动地看着慧觉,眼泪哗哗地流着,一时间千言万语难以述说。慧觉深邃似海的双目里泪光闪烁,两人还真有点儿“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感觉。
这时,又有一行人走进了普度寺,来到了大文殊殿。为首的是一个精神矍铄、气质高贵的中年男子。说是中年男子,其实是因为他保养得很好,显得年轻的缘故,实际年龄应该是60多岁。只见他个子瘦高,身着深色便装,雪白的衬衣,头发乌黑发亮,有点儿像洗染的效果,梳理着成功男士热衷的“商务头”,即温和的自然“三七分”,面色白里透红。他一直戴着宽大墨镜,走进大文殊殿才摘掉墨镜,以示对菩萨的尊重。
江鸥和刘荷躲避不及,慧觉示意两人躲到文殊菩萨神胎后面,说:“这是宋检察长来烧香拜佛了。
“宋检察长?”江鸥骤然心惊肉跳起来。江鸥不是害怕宋检察长,而是害怕“宋”这个姓氏。江鸥再度想起初恋石青、生母穆兰、养母夏英、刘枫他们的悲剧都跟一个姓“宋”的当官的男人相关……躲在文殊菩萨神胎后面的江鸥胡思乱想着,终是对这个宋检察长感到好奇,便悄悄地探头出来,只见宋检察长示意随行人员和秘书等留在大文殊殿门口,一个人走进殿内,拈了一炷香,目不斜视地走近文殊菩萨神胎,望了吉祥、美观、庄严的文殊菩萨片刻。江鸥瞬间心中一动,他的一双眼睛深邃似海,深褐色的瞳仁,竟跟慧觉长得有点儿相像!只是他的眼神犀利如刀,而慧觉的眼神则是温柔似水。
只见,宋检察长跪在朝拜菩萨的黄色蒲团上,极其虔诚地上了一炷香,微闭双目默默祈祷着,一激动好像说出了什么“大慈大悲大智大慧的文殊菩萨啊,恳请你保佑我找到儿子……”之后再也听不到了。
江鸥耳聪目明,躲在神胎后面屏息静听着,心里纳罕:宋检察长的儿子是谁?提起儿子他不但很激动,而且声音竟也哽咽了,奇怪!
宋检察长烧过香、拜过佛后,戴上墨镜。因为现在是初夏季节,已近中午,天气开始显得有点儿热了,宋检察长早已经出了汗,跟随的人员赶紧给他扇扇子、擦汗。接着,宋检察长跟大文殊殿的殿主慧觉紧紧地握手,望着慧觉深邃似海的双目和深褐色的眸子,宋检察长的心情突然好像很激动,旋即又稳定了心神,毕竟是当大官的,有定力。
虽然慧觉之前跟宋检察长见过几次面,但是对宋检察长的复杂内心丝毫不了解,懵懂地望着戴着墨镜的他呆呆地出神。
普度寺的老主持慧通方丈已经走过来,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正跟宋检察长四目相对的慧觉。慧觉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后退几步。
慧通转而又一脸谄媚神色,殷勤地对宋检察长说:“已经给您老备下了斋饭,收拾了上好的香客房。想要请您老休息之后,给正在修葺的大文殊殿的楼牌题字。”
宋检察长非常干脆地推辞:“谢谢,我乃一俗笔,恐玷辱了文殊菩萨的门楣,改天请大家来题词。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原来,宋检察长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题字的爱好。目前,他已经来了几趟普度寺,听说了慧通惩罚慧觉的事,心里对慧通很反感,但表面上还是很客气。
慧通没有摸透宋检察长的脾气,还在极力奉承:“您过谦了,听说您的宋徽宗瘦金体无人能及……”
宋检察长看着慧通主持,神情一凛,被墨镜遮住的双目射出了两道匕首一样的冷冷目光,这匕首一样的目光穿过镜片射向慧通的心脏。慧通本能地一哆嗦,不敢再说话。看得出,宋检察长的性格原来很冷硬,而且不喜欢被人奉承,更何况他不喜欢这个慧通。
大文殊殿前,宋检察长当着慧通方丈的面和慧觉再度握手告别,虽然无言,但那神情却是极其温馨,越来越亲切似的。随后,疾步离开大文殊殿,期间有人想给他拍照什么的,都被挡住了。原来,宋检察长从来不在媒体上露相,他太低调了,低调得令人心惊,同时更令人感到神秘莫测。
江鸥和刘荷好奇宋检察长的神秘,悄悄地尾随着一行人走出大文殊殿。刚迈出殿门,头顶一束太阳强光直射下来,江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止不住狂呕。江鸥胃浅,这会儿腹内空空,对气味更为敏感,嗅到庙里面浓重的香火气息后,胃内顿觉不适,所以才有这种反应。
主持慧通已经送走了宋检察长一行人,看见慧觉,本能地想要发火,瞬间又想到宋检察长对慧觉很有好感,心想:惹了慧觉不怕,万一惹了宋检察长,我肯定没好果子吃。一张凶巴巴的老脸上遂第一次冲慧觉绽放了菊花般皱巴巴的笑容:“慧觉啊,自小到大,为师之所以严格要求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把你百炼成钢、百炼成金啊!”
慧觉见慧通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知道是因为宋检察长的缘故,心里又止不住纳罕了一会儿。感觉宋检察长见到我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似的,我分明也觉得他很熟悉,目前虽然只是跟他见了三次面,竟很有一眼定情的味儿,对,就是佛家谓之的“缘”,有因就有果,莫非我们之间有什么“因”?慧觉闷闷地又很激动地想着,这会儿,看见庙里这些平时欺负自己的大小和尚都对自己谦恭得很,竞相跟自己打招呼,慧觉的脸上一时很有得意骄矜之色,也不避讳出家人和女人不能接近等清规戒律了,当着众和尚的面急急赶到江鸥身边。看着面色苍白的江鸥,慧觉关怀备至地连问:“江鸥妹妹,你怎么啦?呕吐这么厉害!”得知江鸥一方面由于饥饿,一方面由于对庙里焚香的气味敏感,慧觉便神情一凛,命令小和尚慧明准备斋饭送到一间最干净的香客房里,要亲自陪着江鸥和刘荷吃饭。
小和尚慧明也不敢再对慧觉不敬了,对慧觉唯唯诺诺着,又殷勤地问江鸥和刘荷想要吃什么斋饭,然后飞也似的跑去了“五观堂”,为江鸥和刘荷准备素面去了,很快便用木托盘端来了三碗素面。
江鸥看着面前白瓷碗里盛着的普普通通的面,面里加着笋丝、香汤,漂着素油,用筷子挑起来吃了一口,清淡爽口,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可以说这是她出生近30年来从未享受到的。江鸥不觉又想起了夏英经常给她做的鸡蛋面,虽然都是面,但是风味不同、感觉不一样,同样令她喜欢。
听江鸥说起母亲做的面,慧觉的眼底浮现泪光,深褐色瞳仁里的迷茫令人感到窒息:“我打从有记忆起,母亲就死了,我只有把希望寄在来生,来生不再做和尚,只为继续投胎母亲的肚子里做她的儿子,尝一尝她亲手做的面。”
慧觉一席话,听得江鸥泪流不止:“我父亲蒙冤而死后,母亲悲愤交加,气得犯了高血压病,引起了左边身子偏瘫。每当我回去,她还想着用右手给我做碗鸡蛋面。我越来越感到惭愧,打拼了几年,到现在还没有挣来钱奉养她,没有机会给她做一碗鸡蛋面。”
慧觉已经好多年都没跟江鸥联系了,对江家的情况恍若隔世,惊问江鸥的父亲江波是怎么冤死的。
江鸥讲着父亲的事,推开斋饭,哀伤道:“这一刻,我多么羡慕权力和金钱,就是因为没钱没权,父亲的冤案才一直拖着。”
慧觉唏嘘道:“我本来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见你这么伤心,我心里也非常难受。对了,今天这个给文殊菩萨上香叩拜的宋检察长是你们S市的,叫宋徽。有机会我一定给宋检察长提提此事。”
“宋徽?好像听宋明说他父亲叫宋徽。”江鸥惊讶地望着慧觉,“这世界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走到哪儿都能碰到有瓜葛的人。”
“宋明?”慧觉像是在回忆,“前不久,一个保镖和一个年轻男子陪着宋检察长来普度寺烧香拜佛,听说那个年轻男子是宋徽的儿子,叫宋明,瘦高个子、娃娃脸、白皮肤、高鼻梁、小眼睛、戴着眼镜……”
“你说的宋明跟我说的宋明是一个人。”江鸥神情黯然,自此沉默,站起身子走向香客房的窗户,推开明净的窗,泪眼模糊地看着窗外傲然超脱的松树。江鸥重情,尽管她跟宋明交往不深,但内心还是会伤情。
刘荷给懵懂的慧觉简单说了宋明前不久追求江鸥,两人闹了矛盾,现在已经分手,等等。慧觉忍不住说:“哦,是这样,你要是能和宋明成为一家人,那么对你父亲的案情肯定有利。”慧觉说了这番话后,心里又后悔:干吗劝说江鸥跟宋明成为一家人啊,他们俩成为一家人,我心里不舒服!细细品味,慧觉才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江鸥才嫉妒宋明的。
“我现在不想谈婚论嫁,只想暂时离开去读研究生。”静穆在窗前的江鸥已经擦去眼泪,斩钉截铁地说着。江鸥扭转身子,重又坐回慧觉面前。
“你的这个决定很好!”慧觉极力赞同。
二人交流的话题越来越多,一时很有如鱼得水的感觉。江鸥说到了来普度寺之前对社会人生的困惑,慧觉站在佛教的角度,不时用很有禅理的话帮她解惑,江鸥的心境顿时开阔了很多。胸中的块垒吐出后,江鸥一时只觉得饥肠辘辘,看看面前吃了几筷子的面已经凉了。慧觉又叫小和尚慧明重新准备了斋饭,三个人饱饱地吃好了。这时,百无聊赖的江鸥想起了抽签的事,香客房里的三人便又起身去了庙里。慧觉先给江鸥煞有介事地介绍了抽签的程序,江鸥按照要求一一做了;接着,在慧觉的嘱咐下开始搏杯,即请求神明答应给签。令江鸥惊喜得想要死去的是,神明最终给了她指示——慧觉激动地念叨着说:“最近四年,妹妹一定会四喜临门:一,你的研究生学业将会非常顺利;二,你母亲的瘫痪病将会被治好;三,你的爱情将会到来;四,你父亲将平反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