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一意愿,一生一誓言,一顾一念间,一眼一万年。
冰肌莹彻,玉容无暇,墨涛波澜的卷发搭肩垂挂,浓密的长睫微翘上扬,凤尾蝶翼轻翅翻飞,瑰丽入画,琥珀淡金的美眸清澈流影,顾盼生辉,不敢相信的周身凝固在那里,仍在懵懂犹疑的望着他。
真的是她…
“阿皎。”挚爱重逢,星遥喜不自胜,脚蹬石案一跃飞身而上,“你…”浩然震惊之下,阿皎尚未醒神,僵滞的身体浑然一轻,被他环臂揽在怀里抱下。“别怕,我接着你呢。”棉白的道袍飘渺云降,侧束的缎发滑顺黑亮,皓面俊雅星目朗朗,眉宇间若有若无的沧桑与神伤,虽有些经年的变化,却也还是原来的他。
“星遥~”弱水红颜,如梅绽放,美人一笑,故知难忘。亲友别离的流落天涯,历经坎坷的多年之后,今日与君再见,不免油然升起感伤,过往的情窦初开,虽无能再续前缘,然看到他无病无灾过的安好,那一直牵挂的重石终可落地,已是心感足够。
“皎儿,你在与谁说话?”龟缩藏身墙根的某蛇,隐约能听到里面不寻常的动静,盘曲绞动的锦鳞长躯,昂首仰身的爬墙上来,攀到窗口好奇的探头问道。
“兮儿!”刚进门口的神农,正纳闷阿皎如何会在,尚未来得及询问,便看到窗外冒出的三角脑袋,“你这孩子,爬到窗户上去做甚,还不快进来。”才刚出去给祝融和有巢端上酒菜,听闻风兮的云驾就停在百草园外,祝融却说到处都找不见他人,不想这儿媳二人竟从后院溜进伙房里。
“嘁,可恶。”鬼鬼祟祟的里外接应,结果两人都被老爹发现,风兮形迹败露忿然恼火,不情不愿的沿窗台滑下,阴沉的蛇形落地抬头,刚好看到阿皎身边从未见过的生脸,还有那双手,竟然也放在绝不该放的地方。
“大胆!我的女人也敢碰!”狂躁的蛇吻霎然绽开,毒牙收缩,漆黑如渊的血盆大口,直冲着尚搞不清状况的星遥,气急败坏的咄咄逼近而来,“喂,风兮,你住手!”阿皎花容失色的情急大叫,她这霸道善妒的夫君,力量无穷大,心眼比针小,她不过是与故时的旧友意外相逢,这厮却不分青红皂白的随地爆发,若是不赶快阻止他,只怕届时星遥,要被他吞的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魂淡,你给我冷静点!”一把将星遥拉到背后,阿皎冲上前来以身挡住,“混账女人,你给我让开!”今日从早上到现在,各种窘事凑一箩筐,风兮本就心情不佳,再见此景,更是火上浇油,“啊~~~”发飙的毒蛇张大嘴巴,凶神恶煞般不依不饶的咬下来,“这是…”本就不明真相的星遥,此时再被这从天而降的庞然怪物一吓,大脑已被洗白,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眼见就要被这条蛇生吞活剥的泄愤吃掉…
“啊~~…啊……啊嚏~!”电闪狂雷,嘶鸣雨落,受风着凉无药驱寒,再加妒火中烧怒急攻心,风兮体内蓄积已久的病灶,此刻终于修得圆满,就此发作。“咚。”头顶笼罩的森然黑影,被雷打的喷嚏震得应声倒下,虎口脱险的星遥,惊魂未定看着那条巨大的墨蓝蟒蛇,软绵绵的在地上呜咽扭动,鼻水邋遢的把脑袋挪蹭到阿皎怀里,“唔,难受…”
“活该,你这是自作自受。”阿皎抱着这条可怜又可恨的混账,弹指敲在他脑门嗔道,“还不快变回来,我扶你去榻上歇着。”见风兮突然病倒,神农脸色骤变,急忙凑过来道,“阿皎,兮儿他这是怎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无大碍,只是一早受凉风寒发作。”萤辉的蓝华渐渐褪去,怀里的蛇身化为人形,阿皎抬头与神农道,“不过,这厮不喜喝苦药,还是为他备些对口的药膳,以食疗来调养吧。”嘱咐过这番,阿皎撑着萎靡不振的病号起身,吃力的搀他带去卧房,粉红的双颊气的圆鼓囊囊,犹在愠恼的碎碎念,“都这麽大的人,成日里就知道瞎胡闹,没事去抓什麽泥鳅,什麽都没抓到不说,还搞得自己病倒,真是…”
泥鳅…
兮儿自小贪食荤腥,尤其爱吃他做的鱼羹,然当季田里养肥的泥鳅,昨夜已都被毕方全捉回来,兮儿若是再去,也只是白费力气,“原来如此。”神农心下了然,摇头无奈,望着孩儿病弱远去的背影,不由心里犯疼。“唉~”老牛叹息扯围裙系上,赶紧准备给卧病的孩儿煲汤做饭,指尖触到竹萹里拥挤成堆的鲜活泥鳅,心底徒然泛起疑惑。
话说,毕方那小子,半天不见人影的,倒是跑到哪里去了。
“噗…呸呸~”满嘴净是污秽的黑泥,浑身都是遭人踩扁的鞋印,遍体鳞伤,委屈满腹,毕方忍痛艰难的撑起一肘,涕泪横流的翻过身,“呜呜呜,好痛…”胡乱抹去脸上哭花的泪水,毕方风中凌乱的坐起身来,望着木屋前厅的方向,青眼泛红,嚼齿恨恨的磨牙,“天杀的昏君,你欺人太甚!”
“乒。”觥筹相击,酒香浓郁,飞扬的红袖,落案的白巾,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啊哈哈哈哈~”祝融红光满面端着酒水,俨然一副哥俩好似的与有巢勾肩搭背,“本君闭关千年,夜夜有酒无伴,难得此番能与石楼上君再度相逢,今日这场酒,上君可要好好陪我喝个痛快!”
“嗯。”杯中被不断注入的,正是祝融嗜好如命的烧刀子,入喉辛辣无比,堪比刀割火烧,有巢却是毫不推拒,闷声不吭的埋头喝酒,一杯接一杯的任她灌醉,他跟随北帝的云驾尾行至此处,突然就再找不到他行踪的去向,尚未查清楚他藏身的所在,不想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祝融,生生抓个正着。
杯酒琳琅的四方案上,鱼味鲜美的喷香腾腾,摆满神农最拿手的家常菜,生炖泥鳅,清炒泥鳅,红烧泥鳅,糖醋泥鳅…
“呜。”晨起未食,腹中饥肠辘辘,漫延的口水含恨倒流,两行宽泪亮如粉条,“那是…我的鱼。”毕方两手扒着窗台,难抑憋屈的咬唇哽咽,阵阵飘来的香鲜鱼味,吊得他头晕目眩生出幻觉,眼前仿佛见到层出不穷的欢跃鱼群,美妙绝伦的绕脑洄游,银白闪烁浩瀚无垠。
“呼~”仰头神往的毕方,尚在窗外白日做梦间,冷不防自屋内飞来一簇赤燃的火焰,全速投出不偏不倚,正撞进他半开的嘴里,“咳!”喉咙生烟,胃腹火烧,毕方咕咚倒在地上,双手卡着脖子迸泪咳嗽,“咳…咳咳…祝……融…”这缺德无良的昏君,一来便出手打破他这趟自由行的美食之梦,自此以后,还是要被她天天逼着吃火球。
“如何,可是合你胃口。”方榻垂帘,玉兔捧盏,长柄的木勺沿边弯搅,盛出半匙雪白香浓的鱼羹,“嗯,还要。”风兮倚身靠枕,拢手搂着纤细如柳的美人腰,银眸惛懵的半掩垂下,看着她悉心照料的送汤喂他。
结发夫妻,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相偕到老。九五至尊的太子,倾国绝世的红颜,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谁也不会比她现在的夫君更好,已是嫁与帝储风氏为妻,成为他**独宠的宓妃娘娘,眷恋伊人的心里,哪里还会再有他的位置。
叹息无影,寂静无声,修颀白净的长指,黯然失力的落下,藏青的棉布微微波荡,遮住那方甜蜜恩爱的刺目景象,无所牵绊的孑然一身,退隐一界不见日光的屋檐之下,独自形影单只的离开。
「阿皎,如今的我,只愿你能安好。」
……
「举头三尺有神明,眷顾于我为何故。一缕残魂,流落四方,无处行归,无处前往,念吾心之所向,今牵挂仅唯一人耳,敢问这位跟随我身的阁下,你可知我那妇人,她在何方。」
荒山野岭,无人空旷,沉静飘渺的紫雾缕缕生烟,绕木悬浮,头顶一团红云笼罩,奔腾汹涌的蒸腾弥漫,挥之不去的盘旋其上,“主上,此子一介荒芜之鬼,本生肉身已逝,毫无半分伤人之力,缘何君上要我们连日不离的看着他?”利爪獠牙的鹿蜀闷声混沌,望着下界稀薄虚无的紫气,不解生问。
“鬼化人形,百年难得,便是君上无令,这等人间罕有的非常之象,吾等亦是不能轻易放过。”乌橡的面具密封传声,斟毋扯紧繮绳,昂首远眺,“忆水之畔昔川郡,二十万青民全数沦丧,这些不入轮回的非命之魂,尽只能徘徊在人间游荡,自始祖创世三千年,此番鬼族的浩然壮大,尚还是首次遇到。”九国混战,五年祸乱,若说此次战事与以往有何显着不同,这便是其一,“君上下界三月,至今按兵不动,想必亦是对战因未解有所顾及,遂未曾冒然轻举妄动。”昭昭天下,神权至上,凡人卑微命贱,根本不值一提,便是死他亿万又如何。然人之生死皆由天定,倘若是有谁意图谋反,做出背地里逆天改命的篡权所为,天道断不能容!
“呼~”风滚涡轮,碎叶黄沙,广袖飘摇的娉婷青影,飞身掠过墟宅一方,屏息收势,翩然落地。“噼。”身后传来异样的轻响,屋顶焚毁焦脆的残垣断瓦,无风自落,碎裂脚下,“喀。”
“…”淮婴蓦然回首,入目空茫无物,砸落在脚跟三寸的琉璃残片,仍在徐徐微震,平地挪移。“啧…”轻盈滑顺的齐肩短发,如墨染的珠帘低垂遮面,“你找到了?”弯身捡起那片不肯安息的碎瓷,淮婴兀自向空发问,恍若身边有人。
「不错,就是这里。」
无形的身影,在眼前一掠飘过,无声的哀鸣,在心中冥冥的响起,不愿归去,不甘忘记,哪怕仅剩下这点残存的渺茫意识,凭着这股至死不渝的焚心之恨,也要在这世间锲而不舍的遍足找寻,舍身至此,执着如斯,不求能够亲自手刃仇敌,只望有朝一日,凭藉这幅无身之躯,亦能与之同归于尽。
“好。”淮婴点颔会意,缓步上前,伸手推开那扇烧焦的大门。独身修行于百丈湖底,竟然也会被厉鬼缠身,鲛族的栖身水居,可以隔断陆上的人迹,然与这些意动魂游的鬼族,却是形同虚设的零距离。好在这鬼为她布置的几番任务,也并不算是在伤天害理。
“沓。”棉絮柔软的丝履,落地轻不可闻,因躲避战祸而空置丢弃的院落,全无半点人烟滞留的痕迹,没有新鲜的血气,亦没有沌瘴妖异的辛涩异味,淮婴犹疑不定的转身,远目四面环顾,仍是寻不见有任何反常迹象,“诶,你当真确定是在这里?”
“是谁?”话音刚落,背后的屋顶突来一声雷霆的暴喝,“喀。”焦脆的陶瓦刺穿碎裂,仿佛有天降的兽爪踏足其上,“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质问当空,五感却是全无预警,淮婴暗自心惊,返身抬头看去,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是…”仅是刹那之间,檐上的奇人已去,如此瞬时遁形的身手,举世了得。
与敌我不明的强者对峙,断不敢掉以轻心,“魭氏淮婴,幽国万城人士,敢问阁下大名。”淮婴抄手入袖,对着声源的方向全神戒备,玉手暗转,抽出袖底的一列兵刃,在指间牢牢的捏紧。
“呼~”脚下的土地骤然升温,遥见院外烈焰冲天,无风火起,顷刻便熊熊包围整座宅院,直叫她插翅难飞。“嗖~”先发失利,却也绝不能坐以待毙,圆环的黑影即时出袖反击,如鸠扑猎般的窜上高空,边缘无数的利齿急速飞转,朝那方高阁屋檐凌厉的攻去。
“哈~”晴空朗笑,锐利如刀,“叮。”行速如电的凫轮遇阻骤停,就此悬浮不动,镶嵌在天上迟迟不落,“凡夫俗子,雕虫小技。”藐目不屑的声音,烈火寒冰冷酷无情,“喀嚓。”黑轮星射,五指顿现,将手中那枚钨钢打造的暗器,四分五裂的生生捏碎。
目空凡尘,高高在上,这等脚踏蝼蚁的姿态语气,于淮婴来说,倒也不是初遇。湖绿幽深的墨玉,抬眸望空静待,看着那只手腕延伸成臂,乌柄长刀,红衣革履,渐渐化出那仙者的全身模样。烈火,兵戎,凶兽,面具,这等别具一格的仙风道骨,全不似往昔记忆里的空灵白衣,比起那些清规戒律里得道飞升的仙人,他更像是从地狱里火炼铸成的神兵利器。
青锦华服的娥姝曼理,清爽初妍的落肩短发,配一双翡翠流碧的玉眸,看他的眼神无畏不惧,目光似水,静如古井。“幽国万城,魭氏…”九州二十八国,古今无幽,妄轮万城,且凡人命数卑贱,世代皆无姓氏,可檐下这藻莲清玉之女,却是敢自称魭氏。
“淮婴不敬,敢问这位仙者,尊姓大名。”墨发梳辫,游龙盘绞,可观其目,却见不到脸,醒目的红衣如血浸染,虽是云中的仙人,举手投足间,却屡屡散发禁犹不止的杀气。
“衡阳南岳宫火行道人妘生,奉吾主赤帝之命于此地驻守西青。”面具后的眼睛森寒如冰,居高临下的审视那湘纹飘逸的女人,和她身后若隐若现的黑影。此女精通上古神语,周身自带灵力护体,却是携兵远途与鬼偕行,虽然道行尚浅不足为惧,然终究是形迹可疑来历不明,“忆水昔川,历经高午屠城,人迹罕至,尔等一人一鬼,来此作何。”美绝仙寰的道姑,与无地自容的怨魂,这等天地殊途的组合,论他也是头一次见,难免好奇。
“火行道人。”芳唇暗暗吟语,淮婴犹疑的落目脚下,再度打量那片烧焦的碎瓦,漆黑的边缘弥烟犹存,似是火事熄灭未久。“如此…”淮婴了然仰首,碧眸温润静和,看入那双冰钉的寒睛,“经年战乱,人间悲苦,但凡有火烧血染,生灵涂炭之所,邪生妖异必聚而踞之,吾辈长途来此,不远千里,只为扫清这些东土而来的祸害,然此处藏身之妖族宵小,既已被先到一步的阁下放火烧死,吾等便再无事后插手的必要,感尊圣德,就此告辞。”目标已逝,白来一趟,不若尽早打道回府,从长计议。
「感尊圣德…」波澜清晰的意念,自心底直达视听,身后那团阴沉的黑雾,豁然圆睁一双血红燃烧的眼睛,宛如火药引索的爆出昏黑的浓烟,平地一窜而起,「南岳妘生,既是奉命驻守西青,却为何要放任高午屠城!」凄厉的鬼哭尖刻刺耳,嗞嗞回响宛如利爪挠墙,鲛人的五感遥胜凡人百倍,如此近距离听她嘶嚎,堪比身后火山爆发,碎石倾轧,埋身灰下。“呃…”耳膜剧痛,脑若针扎,曼妙翠绕的青影,不堪重负的抱头瘫倒在地,“喂,你够了啊,不要再…”
“哈哈哈哈。”精钢长刀当空一划,妘生视如不见的越过那丛黑烟,驾鹿蜀自屋檐奋身跃下,“喀啦。”刀尖兽爪,入地三分,流焰的红衣翻身下马,几步驻足在淮婴身前,“身为修仙求道之人,竟也会遭这些怨魂的鬼族缠身,真是笑话。”妘生笑罢俯下身,勾指挑起淮婴的下巴,乌橡的面具遮颜无缝,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正对上他的眼睛,笑意渗寒,语带玩味,“美人易寻,佳人难遇,既是有缘相识,我便帮你这回。”道者本无恨,捉妖为何故,原来是被只枉死的女鬼俯身,将她一路纠缠的摆布到此。
“噌。”回身提起插在地里的长刀,妘生仰面向空,朝漂浮在他们头顶的黑雾看去,浑噩无形的含冤恶鬼,弥漫一片遮蔽天日的乌烟瘴气,“不过是龌龊肮脏的残魂半缕,竟敢施念驱逐道者出山,入世寻妖以报私仇。”以一己之愿便可操纵他人,且其傀儡还是身负修为的道士,这等凶险莫测的世间污秽,万万留她不得。
「南岳妘生,你在位渎职倾覆众生,如此失心丧德的败义之徒,该当天诛地灭!」鬼不能言,意念传声,泼墨扩散的混沌鼎沸翻滚,铺天盖地的冲刷而下,宛如一朵无根的墨莲颠倒绽放,想要吞噬一切。
“不知死活的女人。”冷声蔑然一嗤,妘生抡臂挥起长刀,直指那团鬼雾赤红的眼睛,单手结印御令,“自苦**,化身怨魂,然这世间的一切仇恨,皆是与败者相伴而行,无论你曾经因何而死,归根结底,是错在你自己软弱无能。”锋利月弯的刀尖一点,赤红鎏金的朱雀印浴火显形,六角回旋的如网撒开,瞬时便八方囊括那团黑雾,四面包罗趁势收紧,“去!”
“呼~”火势方起,狂风乍作,上方真火结印的咒文周围,突然急速回绕的刮起气旋,层层剥离的将那圈刚刚燃起的火力,釜底抽薪的生生吸去,“此地与你不利,还不快走!”天空无雨,却突感指间湿润,妘生纳闷的溯声回头,只见那片遇火蒸腾的青茫水雾间,萦绕飘渺的升起舜华一人,“水行道人?”
「错已铸成,我心犹在,举目无亲,为恨而生,你们这些胜者所能做出的一切,我一样也能。」鬼无肉身,意动魂移,幽冥诅咒的阴霾黑雾,藉着淮婴放出的灵力乘风离网,漫漫散开的淡化稀释,归去无声的消融晴空。
驭火善战的戎马仙灵,出口便肆虐践踏人心,将那可怜人生前所遭受的所有伤害,皆归咎于她自身的妥协和退让,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妘生此言,无异于在人家已经腐蚀入骨的伤口里撒盐。
“为何要将那些乱世横行的妖孽,与他们所施妄为的残忍暴虐,视做是理所当然,为何安分守己心无芥蒂的纯良过活,也能被你判定为错。是不是一旦得道飞升成仙,便一概都会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人。”鬼族不同于妖族,本就没有俯身于人的操纵之能,淮婴与她相隔阴阳两界,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找到,已是不耐其烦,却也无可奈何。其实心里早都清楚的明白,姜公垂钓,愿者上鈎,之所以独她能听到那女鬼的呼唤,只因她自愿聆听,而不是如妘生那般视若草芥的不屑搭理,此后答应二人相伴偕行,也是源于心有共鸣。鲛人之殇,四海不忘,她也曾经失去过,毕生所挚爱的一切。
“住口,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安守故常,尽是一派无知胡言,九洲大陆列强争霸,本就是天经地义。”仙道尊卑有别,敢这般当面指责,公然与仙者叫板的散修,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位,然而比这更严重的,是这女人适才所施展的道术,“兀那道者,本座问你,此身行风化水的修为,究竟是师从何人?”术者,以灵力为固本,而使念力具象,此女阵法风雨双行,看似取风而控,而她心之所向的念力之源,却竟然是水。
这世间的水行道人,于当年水神共工叛乱时期,便已战败的全灭无剩,而那位继承行云布雨之术的上神,自千年前也早已闭关不出,面前这不知上下轻重的惊鸿之女,莫不是与那居心叵测的洛水之神有什麽关系。
“沓~沓~……”寻思往念间,不留神那青番的身影已径自走远,把他这厢满腔疑问,全当作耳旁风似的置之身后。“喂!”遥听背后百丈远的宅墙内,破空爆出一声厉喝,“咖。”广袖翻空,右腕突来紧痛,身前横刀挡路的马上红影,宛若蒸腾的火烧云一般散发着热气烘烘,淮婴皱眉抬头,看着那咄咄来犯的红衣仙人,“修道者戒焦躁,守清静,况且后学本无心冒犯,只望尽早行路归去,还请阁下放手。”话不投机半句多,淮婴无兴趣再与他辩论是非,且眼前这位唤做妘生的仁兄,虽已位列上仙,却无视六界清修的戒律,与她言语轻佻眼神**不说,这下居然还公然出手冒犯,讨厌死了。
“你这凡胎的女人,委实是大胆。”妘生握紧她的手腕,提力一拽便将她拖上马来,“本座问你话,为何不答。”此女举动洒脱自若,华盖神祇的摄心夺目,事到如今还在目无尊卑的与他轻慢打幌,既是如此,也莫怪他不客气。“魭氏。”亲肤温热的大手,缓缓松开滑腻的雪腕,指尖游移抚触,抬起美人水润霜华的秀靥,灼灼对视,“说,你师父到底是谁?”这朵水生的青莲虽是甚合他意,却也不能由着她屡屡犯上造次,闪烁其辞。
“独居潜修,参道自悟。”淮婴平视望着那双面具后的冷眸,清音淡淡老实作答,鲛族并无男女大防,可面前这凡人飞升的仙者,怎的也会如此肆意放浪的不当回事。“阁下请自重。”葱指慢挑,一根一根的拨去他轻薄侵犯的五指,“天道有云,男女授受非礼也,此律为你我毕生修身所戒,谨尊慎行。”妘生位属火行道人,周身流逸干燥烧灼的赤魂灵力,与她的水行之本正是相克,近身尤感不适,“阁下便是有话要问,可否先将后学放下再说。”
“不必。”暗夜无温的寒星,隐约弯眸一笑,语气顿扬,不以为然,“领权在位三千年,本座所破之戒,岂止这区区色戒。”环臂绕腹,妘生将她搂的紧致贴身,双眸似火,燃欲升温,“酒色均沾,杀生无数……魭氏,你可知我这般逆天违律的为所欲为,反比那些循规蹈矩的本分道人,活的更长久。”衡阳南岳八骑,包括领头打帅的赤帝在内,自始至终都未曾读过半章道宗经纶,妄论守戒修身。
南岳妘生,位属仙灵,是为千岁之躯,却竟然已活过三千年…
“魭氏。”附耳清明一唤,打断她犹疑不解的思绪,妘生傲然昂首,仰望头顶无垠广阔的青天万里,“汝闭门修行至今,独行避世不问,却不知你这等以水为本的修为道行,乃是当今天界之大忌。”炙热烫贴的指掌摩挲,苍劲有力的把在她柔韧的腰间握紧,“五行犯水,意同谋反,但有违者…”漆黑的面具森然俯首,闷声阴沉的笼罩在她的视野,吐息生烟,字字铿锵。
“格,杀,勿,论。”
“哧~”银钉白刃刺肤一注,梅红四溅,瞬时血染白衫,“哇!”怀中美人怔忪惊呼,玉体颤抖的吃痛咬唇,艾艾闭目息声艰忍,“呜…”
“兮儿,耐心再忍忍,就快好了。”即时拔出半厘入肉的三棱针,神农换皿继续,手法沉稳的依次沿穴放血,“吐故纳新,清火祛病,放掉燥热的陈血,病就好的快些,也可让你少吃几剂苦口的汤药。”以微损脉络而刺激身体抗病再生,与燃火拔罐异曲同工,这等针疗无痕的手法为神农新创,既可有效加速痊愈,亦能免去拔罐落下一身瓢虫似的红斑。
背着抱着一样沉,若是不愿让皮肉受罪,就要再接着日日喝药,讨价还价半天,结果还是没差,不是痛就是苦。“唔…”软玉温香,甜藕在口,风兮压身抱着阿皎,埋头在她手臂没齿咬紧,声细如蚊的忿忿呢喃,“夫妻之道,是为同甘共苦,我若是有痛,你也不能好过。”
“咹…”阿皎轻呼喘息,睁开眼睛无奈望着帷顶的纱幔,她毕生宽人宽己,却落得嫁与这鼠肚鸡肠的无量夫君,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