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前八年,天下未定,当时天下义军中以葛天放所领的北岗军和刘洋的黄袍军势力最大,两军各占据天昭南北,分割天下,其时已到两军交战白热化的阶段,夺下重镇安溪,很可能便会直接决定这天下的归属。
葛天放起用了妻子印若可的提议,与大将军司马浩天兵分两路,一路从正面佯攻,一路则是从侧翼夺城,本来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司马浩天夺下了安溪,两军定在安溪城中会合,奈何军中出了奸细,把葛天放一行的行踪泄漏,刘洋失了安溪,心中恼怒,倾全军之力追击葛天放。葛天放一时不查,腹背受敌,损失惨重,眼看着刘洋的大军就要追上来了,司马浩天的援军还迟迟未到,当时素有“幕后军师”之名的印若可主动请缨,愿以自己为饵,给葛天放一行逃脱的机会。
“他同意了?”千寻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苏黎楠正色道:“风将军,在男人心中,天下永远胜过一切,这一点请不要怀疑。”
千寻苦笑:“没有,我知道,我怎么会怀疑呢。”都一样,没什么区别,葛天放,和云桓。
史书中记载,天昭的开国大帝葛天放和皇后印若可鹣鲽情深,两人的情缘起于动荡的战乱年间,二十余载夫妻,不离不弃,在葛天放一生最为穷困潦倒落魄无助的时候,聪慧大度的印若可都陪同在他身边,翻开那段历史,每段战争中都能看到站在葛天放身边印若可的身影。
他们相携走过了生命中最为艰难的岁月,在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之时,却是无缘长厢厮守。史载,天昭开国皇后印若可逝于天昭四年,帝大恸,从此之后再未立过皇后,那之后十五年,葛天放也因劳成疾,病死在御书房的书桌上,据说他死时手中握着的正是皇后印若可的生前之物。
便是史书中这般交口称赞的开国帝后,也有这样不堪回首的一段过往。纵是印若可主动提出的,但当她亲眼目睹和自己一路走来,自己最为信赖仰仗之人毫无眷恋地离去之际,她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葛天放一行先行离去,独留二百人守卫印若可,刘洋的大军很快追赶上来,二百人奋力护着她逃跑,逃入了安溪以西的枫叶老林中,最后幸得赶来的司马浩天的援军挡住了身后的大军,司马浩天则孤身一人深入丛林寻找印若可的下落。”
呃,千寻怎么听着这故事的发展,有些不对劲那。
却听苏黎楠继续讲:“葛天放返回宣城后,当即派了大军进林寻找两人,却是无所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丧身林中之时,司马浩天带着印若可返回了宣城,那时候,距离他们进林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天昭前七年,印若可诞下幼子葛怀仁。”
听到这里,千寻忍不住开口询问:“这葛怀仁,莫非不是葛天放之子?”
苏黎楠点头:“听先祖说,本来葛天放并没有怀疑葛怀仁的身世,本来他就因上次弃印若可而逃之事甚感愧疚,此后更是对她呵护有加。还是到了天昭三年的时候,当时天下初定,印若可被封为皇后,惹得很多人不满,她本就非大家所出,自是备受指责,不知怎地就被翻起了那次的旧账,然后就有妃嫔告密,说葛怀仁并非葛天放亲子。”
“但是这种事情历时已久,何来证据?”
“葛怀仁确实是早产,但个中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只知当时葛天放大怒,他本就已经忌惮司马浩天的功绩和在民间的声望,经此一事更是对他起了杀心,当时皇后印若可觉察到葛天放的心思,就私下找了先祖,先祖素与司马浩天交好,又敬佩印若可的为人,就答应她会助司马浩天一家逃出宣城,前往塞外,那里是回疆部族的领地,比较安全。”
“可是被葛天放发觉了?”因为最后司马浩天还是被暗杀了。
苏黎楠摇头:“是他自己不愿走,先祖在遗留下的文稿中写道,他曾百般劝说,希望他能离开,不为着自己也为他身后的族人,但司马浩天只是不同意。”
“这又是为何?”
“他说他许诺过印若可,此生再不会丢下她一人。”千寻听得心头大震,不由心有戚戚,“先祖也是这才知道,两人竟是真的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但那人可是皇后,这般下去便是绝无生路了,先祖着急,司马浩天却是镇定,托付先祖若有可能多多照拂他的家人和皇后。”
“然后呢?”千寻听得入了神。
“这司马浩天着实决绝果断,先祖当时已料到他存了死意,没想到他居然能那般淡然,安排好身后的一切,决然赴死。”
千寻大惊:“你的意思是,司马浩天并不是如几百年来人们传闻的,死于葛天放之手?!”
苏黎楠笑道:“葛天放便是真要杀他也不会做的那般明显,实是司马浩天自己设计了遇刺一事,上交了兵权,安排好身后之事,一来希望葛天放能看在以往情分上放过皇后、小儿子和司马家族众人,二来也是以自己的生命做威胁,他遇刺,世人多半想是葛天放所为,便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葛天放也不会对司马家族赶尽杀绝。”
千寻这才对几百年来一直被传为神一般的人物有了更深切的了解,对于司马浩天的传闻,世人大多是冠上了传说的色彩,只觉此人非常人,但这一番,倒觉得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重情重义之人了,如此的筹谋策划,坦然面对死亡,只为了守住与他如此遥远的女子的一个约定,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他算得不错,葛天放的确是不曾为难司马一族,但却容不下葛怀仁,当时的印若可虽仍担着皇后之名,实已被他禁足,与打入冷宫无异,却仍敏锐地觉察到了葛怀仁面临的危机,于是再次求上了先祖,先祖应她所求,命死士护着葛怀仁逃出皇城,把他交托到司马浩天的亲信手上,并暗示他们可以逃往葛天放势力所不及的回疆。天昭四年,葛天放得知葛怀仁在回疆的消息,派兵前往攻打回疆,无功而返,后来又在朝堂上不顾百官反对,欲倾举国之力,誓要灭回疆。”
这段历史在史书上只简单的几句话盖过“帝亲自挂帅领军攻打回疆,数度无功而返,遂作罢”,原来其后竟然还掩藏着这样的过往,千寻迫切道:“那后来呢?”
“皇后印若可一把火烧了当时的坤宁殿,连同她自己,先祖赶到的时候葛天放正要往火里冲,被众人拦下了,大火中,只听得印若可凄厉的声音,‘若是攻打回疆,那便挫骨扬灰,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印若可死后,葛天放大病一场,足足一年多才见好转,打那以后再未提过攻打回疆之事。”
“先祖五十八岁的时候,辞去官职,周游各地讲学,在今秦国泰安偶遇了同样出行游玩的回疆王子慕容翎,两人一见如故,结成忘年之交,交谈起来无意中看到了慕容翎身上原本属于印若可的墨玉,惊奇之下一打听,才得知了后来葛怀仁的种种过往,也知他安好地隐居在长夷雪山,那是先祖最后一次得知司马浩天后人的下落,自此之后直至身死,再未听过他们一族的任何消息。”
“印若可的玉佩?”千寻讶然,“不是说是司马浩天的么,说是他出生之时一位大师送给他的象征他破军身份的玉佩?”
“你知道玉佩的事?这话是谁说与你的?”苏黎楠颇感意外。
“是前些年在翼城的时候遇见雪隐部落的人,无意中听来的。”千寻隐瞒了玉佩现在在她身上之事,不想再添多的事端。
“那玉佩原是流金王朝时期一个部族首领敬献给当时皇帝的供品,说是既为暖玉又象征着守护的意义,当时的皇帝觉得这寓意颇好,就赐给了他的皇后,后来便是流金王朝历代皇后的信物,取义皇后能够帮助皇帝守护天下,后来流金王朝灭亡,这玉辗转流传到了一位得道大师的手上,这位大师在印若可出生之时把它送给她,说她有母仪天下之相,当配此玉。”
“这些——”
“这些也是先祖后来听了司马浩天说到两人过往之时曾提及到,印若可说司马浩天的宿命是代表着杀戮意义的破军,就把象征守护的墨玉赠了他,希望能保他平安,司马浩天大约也是怕暴露两人之事,才会编出那样一个故事。”
原来这块墨玉还有这样一段纠葛复杂的过往,想起印若可三人的爱恨,又思及她自己和云桓叶可玖的纠葛,千寻忽然觉得胸前的玉灼热难耐,她下意识地把手压在胸口,终是问出声:“他们两人既已逃开,又何必要回去呢?”
在安溪的深山老林中与世隔绝,做一对不受战乱影响,不受身份所限的神仙眷侣,不好吗?
“楠听闻当日将军曾与华帝骑马出走离城,那你们,又为何要回来呢?”苏黎楠反问。
是呀,为何要回来,倘若当初能够不管不顾隐居在那里,现在当是你耕我织,闲看日月变幻,还有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当是平安地长大,承欢膝下,那该是怎样的光景。
但那到底不过是奢望,这世间之人为何就不能潇潇洒洒地做想做之事,只为自己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