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奔,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前面两人才停下,悄声道:“就是这里不远了,怕是周围有暗哨,咱们小心行事。”
好在他们许是觉得不会这么快有人能跟来,防范也不严,千寻三人小心翼翼地接近到破庙附近,就听得有几人小声的议论声:“你们说师父好端端为什么要把这罗氏武馆的当家劫过来,我可听说罗氏武馆在润城一带颇有势力,这俗话说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师父这番行事可着实让人费解。”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立刻有人接道:“我说八师弟,师父做事几时需要知会咱们了,又何曾做过错误的决定,我等只需听从师父安排吩咐即可,哪来那么多废话!”
当先那声音又道:“我这不是为二师兄抱不平么,师父凡事大小皆是交由三师兄处理,可这三师兄,说实话就我来看,武功人品哪样比得过二师兄,师父却如此偏心,啧啧。。。”
“闭嘴!”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打断几人的交谈。
“二师兄,我这也是为你——”当先那人不满地辩驳。
“够了,师父的事岂容咱们做弟子的置喙,你们几个也是,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四下巡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被叫做二师兄的人厉声吩咐,显然他在众人之中也是素有威望的,当下众人也都散开两两去守住各个方向了,那二师兄原地沉默片刻,也转身离开了。
千寻三人对视一眼,几个快步飞身跃上屋顶,掀开瓦片看下去,果见正下方罗天赐一动不动地跌坐在噼噼啪啪燃烧的火堆旁,看模样是被点了穴道,不过好在看着身上并无伤痕不妥,千寻明显地感觉到身边本来的低压气氛消解了许多。
火堆的另一侧,是跪倒在地的沈冲,千寻正疑惑,就听从他们视线看不见的地方传出一个声音,阴冷低沉,带着几分不悦:“冲儿,你这是何意?”伴随着话语,有个人慢慢踱步到沈冲跟前,定睛一看,果然是弓大佑。
沈冲在地上叩头:“弟子恳请师父手下留情!”
弓大佑冷哼一声:“你可知他是何人?”
沈冲垂头答道:“罗前辈是天一帮的前任帮主,但也只是前任而已。”
弓大佑怒道:“你果然是知道的,我都不计较你隐瞒下我的事,你现在居然还跑过来为他求情!”
罗天赐在一边哈哈大笑开:“师兄,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泯灭良知的。”
听得他开口,弓大佑的注意也从沈冲那边转到罗天赐身上,他瞅了罗天赐一会儿才开口,略带讽刺:“沈冲是沈平清的儿子,师弟怕是不知道吧?”
罗天赐眼神瞟向沈冲处:“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都过去多少年了,平清早已入土,咱们也都变成老头子了,难道我还会去追究那些过往的恩怨吗,更何况沈冲是沈冲,他父亲是他父亲,这两者我向来分得清楚。”
弓大佑冷笑一声,明显不信:“想不到这么多年来师弟你反倒是休养生息,居然能看得这么开,以前江湖上谁不知道‘斩浪刀’林成为人最是恩怨分明?”
罗天赐长长叹气:“当年确实也是恨透了你们,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淡了,就现在来说,很多时候我反倒要感谢你们,当初我一心武学与霸业,累得妻儿惨死,自己最后也是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从未有一天享受过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反倒是重伤后一人来到润城这偏远的地方,遇到的那些人,于我而言是子侄是徒弟是亲朋,更是割舍不去的牵绊,和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让我得享这一生中最为平安喜乐的时光,我这才恍然顿悟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师兄,我知你心念高远,所图者大,从来便不甘人下,但我也谨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权势富贵纵是吸引人,但若一味为此舍弃道义,不顾其他,终归有一天你也会像我当初一样,众叛亲离,在失去一切之时才追悔莫及而不得。”
这番话不只听得千寻等人怔怔难言,便是弓大佑也是良久地沉思不语,末了,还是摇头嘲笑:“你既真的如此放得开,又何须与祝善联手?”
罗天赐望着弓大佑,满脸失望:“你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把人都往坏处想,我当初并不知你和祝善的纠葛,只知他待小岚甚好,所以才没有阻止,不过结果却。。。既然话已说开,那我问你,小岚中毒之事可是与你有关?”
千寻凝神细听,能够感觉身边两人也都绷紧了身子。
“我确实是让早就安插在祝善身边的人对尤岚使了毒。”弓大佑直言不讳。
罗天赐敛眉怒目:“当真是你!”
弓大佑难得的神情带了几分欢愉,似是极为开心:“你看你,当日不死,现在也不过是连累他人,还说什么平安喜乐,那些给你平安喜乐的人最终还不是都不得善终?!”
身边的尤诺猛地一动,似乎立时就要冲下去,被千寻和罗青晏同时伸手拦下,举手动静间应该也是发出些许声音的,好在下面的弓大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发觉。
罗天赐沉声道:“善恶到头,终归有报。”
弓大佑俯身看着罗天赐:“我只要即时享受,至于那些什么死后之事,谁会在意。”
罗天赐声音发颤:“小岚她。。。她半生不得幸福,好不容易能与心爱之人成亲,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竟然——她与这些江湖之事本毫无瓜葛,你居然把她也牵扯进内!”
“哼!若是她安分在乡下做她的乡野村妇,我自是懒得在她身上多花心思,但你们偏偏要她嫁给祝善,祝善岂是个好相与的,真让他娶了尤岚,难保你们不会联合起来对付我,师弟你也是知道的,我做事向来是要干净利索,不喜欢拖泥带水留下后患,如此也无什么不可,更何况能让你如此悲痛,就更觉得自己是赚到了。”
见罗天赐神情悲痛,他阴阴怪笑一声:“不过这事也没这么简单,我纵然是派人去给尤岚下毒了,但可没让他连祝善一起毒了,那对我可没有一点好处,这个祝善,呵呵,”他托着下巴,“还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依我看,他的毒难保不是他自己的苦肉之计,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彻底投向他,和我敌对。他早年的那些事我也是听过的,若论阴险狠毒,放眼天下也怕是无出其右者,你们还真道他是对尤岚好?可笑,他既能给自己使同样的毒,怎会没发现尤岚中的毒,看来尤岚在他眼中和所有被他利用过又抛弃的人别无二致。”
“祝善。。。”罗天赐喃喃地重复,仿佛在一瞬之间声音又苍老了许多,“小岚。。。”
“好了,”弓大佑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留下你在终究是让我寝食难安,念在和你的同门之谊才和你说这么多,也让你去阴曹地府的时候能做个明白鬼,现在,”他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罗天赐,“你可以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受你牵连而死了。”
“师父,不可以!”沈冲爬起身冲过去紧紧抱住弓大佑的手臂。
千寻他们这边也早已行动开来,三道掌力齐下,破旧的屋顶登时洞开,只在下面三人晃神的瞬间,千寻已经冲到罗天赐身边解开他的穴道,罗青晏和尤诺挡在他们前面,抽剑直指弓大佑。
“罗前辈,没事吧?”“师父没事吧?”三人同时开口。
罗天赐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时间长了血脉有些不通畅,在千寻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正待说话,外面听到动静的天一帮弟子也都已冲进来,把千寻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些什么人,居然敢对师父无礼?!”
被长剑指着的弓大佑反而是最为镇定的一个,他冷眼瞅着千寻几个,最后视线落回罗天赐身上:“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命大。”
罗青晏和尤诺咬牙道:“今日,定要为岚(姐姐)报仇!”
弓大佑一脸不屑,冷声道:“若说仇人,你们的仇人可不止我一个。”
从千寻这个角度,能够看到罗青晏袖口下面紧握起的左拳:“你就不必费心了,那些伤害过岚的人我们自会一个个去报仇,你,是第一个!”
弓大佑一脚踢开沈冲,退后几步,举起长剑:“要动手就抓紧,但弓某人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看着那边的三人俨然就是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千寻转身面对冲进来的众人:“诸位可要当心,刀剑无眼,可别伤了弓帮主。”
庙中狭窄,弓大佑又被逼在最里侧,天一帮众人一时投鼠忌器,也不敢妄动。罗天赐瞧瞧围在门口的众人,伸手推开挡在他前面的罗尤二人:“一切恩怨,终归是由你我而起,便也该由我们终结,这样可好,我们都让其他人退下,只你我二人来了结这段恩怨?”
“师父,不可!”罗尤二人同时惊呼。
罗天赐举起手打断他们:“小岚终是被我所累,他和我也是宿仇,我先前还在逃避,想着或许时间能够化解仇恨,不必同门相残,但最后,却是累得小岚也。。。这个仇,我必须为小岚报,你们两人若当我是师父,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就是。”
“但是你的身体——”尤诺还要说些什么,被罗青晏拦住,“我们一旁看顾着就是。”
弓大佑冷笑一声:“看来你们师徒还打算来场车轮战了?”
“师父说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让他们占了便宜去!”自有天一帮的人嚷嚷开来。
跟随着弓大佑前来润城的尽皆是他的心腹亲信,又大多是这些年弓大佑新收的徒弟,不论那些本就没见过罗天赐的,依着他本人言,怕是那些识得他的老人们现在也该认不出他的样子了,想当年他带领着天一帮纵横江湖是何等纵情肆意,如今这些人却视他为敌,他心里怕是也不好过吧。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你我一战,若是我胜出也就罢了,若是我败了,至少我能保证他们几个今夜不会为难于你,都会离开,寻仇也是以后的事了。”言罢,罗天赐斜眼对着身后的两人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都听清楚了么?”
两人俱是片刻的沉默,才道:“是。”
千寻想罗天赐纵是再恨弓大佑,到底也还是顾及着几分昔日的情谊,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也未向众人言明他就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前任帮主,不过或许说了也是无用。
“为难于我,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弓大佑不屑道,不过还是挥挥手,那些原本围在门口的众人都散开,千寻三人也小心地跟出去,听得弓大佑的声音传来,“当年师父说你的内功与剑术虽都不是出类拔萃,却胜在能够把二者融会贯通,发挥到极致,连我这个师兄也比下去了。我一直想与你交手,但苦于没有机会,今日也算是全了我往日的那点念想吧,且看看我们二人到底谁比较强些,更适合坐这帮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