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早膳已经备好了。”春意在偏厅摆好碗筷,请来请示道。
“嗯,过去吧。”扶着姚妈妈的手来到偏厅坐下。“今个小厨房备了些藕粉桂花糖糕,配了蜜饯,一会饭后,老夫人再尝些?”春意夹了块饼子到老夫人碗里说道。
“嗯。”
虽是早膳,却也精致美味。桂圆莲子粥,什锦蛋羹,金丝烧麦,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再配上几样爽口小菜,餐桌也摆得满满当当。老夫人年岁渐大胃口越发清淡,平日里的吃食也更加注意。自从搬来京城,老夫人便在福瑞堂开了小厨房,以便调养身子。
略吃了几口,老夫人便放下筷子,对早杵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林朝安笑骂道,“小滑头,还不进来?”春意早添了餐具,又盛好了粥放下,复退到一旁候着。
林朝安在门口踯躅了很久,现下了决心般进了屋子。行到老夫人跟前郑重跪下,颤声道,“孙儿想娶表妹,望祖母成全!”
老夫人看着那双力持镇静的眸子,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叫老二家的说对了,她就是个惹祸的苗子,不能再拖延了!
老夫人对夏沫是一点喜爱也没有,即便不是为了王氏,单就看她那张脸,老夫人也是不喜的。正经的姑娘家那会长了那样一张勾人的脸!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现在看林朝安如此不正好说明了嘛!
之前老夫人和林朝安有过约定:纳她,可以,娶她,万万不行!她是绝对不会让王氏的孙女成为林家长房的媳妇,成为以后林家的当家太太!
夏氏拿管家权换了夏沫入府,但也只是入府,她可没有同意让林朝安娶她进门。原本想着等朝安成了亲,要是还喜欢就纳了进来,只要有她在,也不怕夏沫翻出花来。可老二家的一席话让她彻底惊住了。
如今再看朝安的反应,老夫人心里对夏沫更是厌弃到了极点!
老二家说的对,不能再让那个女人有机会接近朝安了!她好好的孙子竟为了那么个女人轻易下跪,实在是不成体统!真要让夏沫到了朝安身边,可能真的会同老二家说的,还没等她去呢,这林家就改姓夏了!
原本依着她的意思索性赶了出去,再不许与之有什么牵扯。可老二家的又说,夏沫的相貌注定不会一生顺遂,万一有个好歹,都对林府不利。
老夫人这么一听也犯了难,心里更是埋怨,真真是个祸害!
老夫人回忆起那日的情境。她午睡刚起,姚妈妈就进来说江氏来了,有事要同她商量。她便叫了进来,江氏一进门就开门见山,说要娶了夏沫给迁安做媳妇。她自是不同意,之前江氏才说了夏沫是祸水,不能沾!怎么又扯了迁安身上?
“老夫人别急,听媳妇跟您解释。”
江氏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哽咽道,“迁安,我苦命的孩子,被那个贱人害了一生!媳妇是没什么指望了,只盼着迁安早日成亲生子,叫二房后继有人。夏沫是万万不能进长房的,不然没了约束,林家就危险了。放出去也不妥,只能留在二房了。迁安娶了她,早日生个孩子,无论男女,相貌都一定不差,我便抱了来养在身边,也不怕会学了坏去。二房和夏沫都有媳妇看着,也能叫娘放心。媳妇这一片心意,可全都是为了林家着想啊!”
说着又似想到伤心之处,“媳妇原就不是林家宗妇,真不该这般操心,叫人疑了去。”语气之恹恹真是让人听了心酸。
老夫人一听,踩了痛脚般叫到,“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林家的媳妇,就该为林家操持,休要再提那个丧门星!这件事就按你说的办!等她及了笄,快些娶进来就是!”
老夫人一边想着答应江氏的事,一边拉了林朝安起来。“乖孙起来,先用了早膳。答应乖孙的事,祖母心中有数。等她及了笄,再议此事。来,尝尝祖母这儿的吃食,味道如何?”老夫人三言两语哄了林朝安,心里却暗暗盘算着,该给朝安安排通房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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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夏沫也遇着了难题。
安和园里,夏沫坐在绣墩上,喝着传说中的雨前龙井,等着下人摆上早膳。栗子糕,豆沙卷,桂花茶饼一溜烟摆满案几,又上了烧麦汤包,看的夏沫食指大动,口水四溢。
夏氏注意到她的神情,笑道,“来,坐这儿,”又扭头对平安道,“快盛了粥来。”夏沫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起来。从起来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夏沫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夏氏这里的早膳比她之前吃的好吃不知多少倍,亏得自己跟着来了,不然就错过了!
夏沫用不粗鲁却极快的速度消灭着食物,看的夏氏酸涩难忍。这是多久没有吃东西了?自己终究还是委屈了她。两年前大哥被问罪处斩,大嫂自缢相随而去,当时自己真是万念俱灰。亏得她小小的人儿,一路随老仆人寻入京寻来。
现在想起初见时的样子,夏氏还心痛不已。瘦小的姑娘,一身麻衣,形容枯槁,肿的核桃似的眼睛一点也看不出小时候的机灵劲儿,见了自己一头扑到怀里,哭得昏了过了。夏氏想到此处眼圈泛红,嗓子嘶哑,“你先吃着,要是不够就叫如意去取。”说着逃也似的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夏沫盯着手里的粥,蓦地有些如鲠在喉,心里钝钝的抽痛。
Shit!这不是自己的情绪!
发狠一般夹起烧麦,送进嘴里。此时要是还以为夏氏对她漠不关心,那就真的欠抽了。夏氏只是不善表达罢了,刚刚看自己的眼神让不是正主的她都有些动容,只是没想到这身体的反应会这么大。
察觉到眼里的泪水要夺眶而出,夏沫放下筷子,以手覆面,想着记忆中的搞笑画面,强行将眼泪逼了回去。继续吃!
平复了情绪,夏氏换了身家居短袄,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些花样儿。夏沫早就用完早膳,正坐在榻上喝消食茶呢!
夏氏这里的茶杯都挺精致的。前世夏沫就喜欢收集杯子,各式杯子摆满了家中所有的书柜。见了好看的还是会买,幸亏只是喜欢并不痴迷,不然依着夏沫的工资,她可能早就饿死了。
夏氏出来正看到夏沫拿着茶杯爱不释手的把玩,遂道,“喜欢就拿去吧,”停了一下,不解的问,“何时有了这种兴趣?”
夏沫手里一顿,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说道,“没有,只是觉得很漂亮,所以多看了两眼。”见夏氏坐到榻上,手里拿着的东西自己从未见过。“这是什么?”
夏氏听了猛地抬头,惊诧,“你说什么!”
完了!一定说错话了!心里惊疑嘴上却道,“哦,没什么,我突然有点头晕。可能吃撑着了。”
夏氏虽不信却没再问,摆手让她坐下。
“这是我平日里闲来绘的花样儿,你来看看,”说着把手里的花样一一摊在小桌上,“老夫人的要求是苛刻了些,但你的女红我还是信的过的。这是京中最近时兴的几个,你选一个简单些的回去绣了,也算交了差事。”
对于只见过十字绣的夏沫来说,夏氏给的花样真心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根本看不懂!一团墨迹?几根线条?有粗有细?这什么呀这是?夏沫反射性的皱眉,张嘴欲问,话在嘴里打了个来回,又硬咽了下去。
“就这个吧!叫姑姑费心了。”看到夏氏又挑了几个问她选哪个,夏沫赶紧道。
夏氏此时的样子与早上请安时判若两人,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夏沫一直觉得奇怪,堂堂林家大夫人毫无实权,却甘愿如此?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这么关心夏沫,可平日里又不常见她,自她穿来,也只去过静辰轩一次,还是她刚醒过来的时候,之后的日子不说不闻不问吧,却也没有什么关心的举动。
今日这般又是为了什么?夏沫想不通,只从心里隐约觉得夏氏今天有点反常,似乎有些补偿的意思,好像还透着,心虚?
见夏沫拿着花样,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夏氏思绪满腹。这疑虑也只是自己的猜测,便是说与她听,又能如何?自己尚不知如何处置,她一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主意!嫁进林家这些年,经了多少事儿才得了如今的安稳日子,是否还要舀着前事不放,让孩子们不安?
当年,是母亲先做了恶事,硬逼着林正卿娶了自己,令江氏嫁了林正言,这些年林家上下对她是什么态度,她不是不清楚,可她一个女子又能如何?
入了林家的门便是林家的人,就是心中怀疑母亲的死,也只得私下悄悄地查,不敢叫林家知道。两年前得知哥哥被处斩的消息,夏氏也有过怀疑,哥哥与林正卿一同出门,说是公差,缘何林正卿平安无事的回来,哥哥却落得身首异处的结局?
夏氏不愿去揣度这其中的蹊跷,一边是家破人亡的娘家,一边是步步高升的夫家,如果有个万一,叫她如何自处?叫两个孩子如何立足?
女儿已许了人家,不久就要出嫁,算是有个好归宿。可儿子就真是让她操碎了心。朝安对夏沫的心思,她都看在眼里,也暗自后悔当年不该顺从母亲,造成如今这难解的局面。夏氏原先思量待儿子成亲后,将家业都交了去,再向林正卿问出心中的疑虑,到时便是舍了性命也甘愿!
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夏沫嫁给朝安,再造冤孽。所以明知老夫人与江氏心怀不轨,却也不能阻止。因为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转念一想,又满心愧疚。夏沫何辜?孤身入府,亲人早亡,自己这个姑姑更是一点也护不得,既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也不能为她谋个好归宿,实在是愧对大哥大嫂!
夏沫瞧着夏氏满脸痛苦之色,一副小白花的柔弱无助,不禁有些好笑。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悲剧人物,明明胆小懦弱,却又不敢承认,一味逃避,偏做了善良的样子以示众人,还自以为大度成全,转头又满腹委屈,无人可诉的样子。真是笑掉大牙!
结合近日的所见所闻,夏沫突然明白为什么夏氏会如此多变,反复无常了。
因为她懦弱!没有判断力!盲从母命嫁入林府,却又在与江氏的宅斗中败下战来,如今又挣扎在亲情仇恨里不可自拔,真真是自作自受!却累的夏沫跟着枉送了性命,让她顶了过来,不得安宁。
突然没了兴致再待下去,夏沫蓦地起身行礼,“今日叨扰姑姑了,夏沫告退。”说罢就在夏氏不解的注视下带着紫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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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嬷嬷刚刚去看望宋妈妈去了,还未回来,我们要不要。。。等一等她?”紫芜瞅着夏沫脸上渐渐不耐的神色住了嘴。
夏沫冲动之下离开安和园,此时正有些懊恼,听了紫芜的话便停下脚步,左右一看,竟到了正院里的大花园,随手指了花园里一处石凳道,“就在这儿坐会吧。”说完率先走了过去。
紫芜把满肚子的疑问都压了下去,她看出姑娘心情不好,也不再啰嗦。解了披风趁夏沫还没坐下去,将披风折好垫在石凳上。“姑娘石凳太凉,垫着好些。”夏沫看着紫芜通红的鼻子,心情突然好了很多。无论如何,紫芜都不会背叛她的吧!
夏沫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她从小就爱转牛角尖,凡事都爱分个是非曲直,黑白对错。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她不想控制,因为那不是她的个性!她刚刚是很生气,但更多的是同情。是的,同情!她同情夏沫,可怜夏沫,却又深为她的懦弱而憋屈,同时又为自己来了这样一个时代憋屈,为这个时代每一个女子憋屈,但可能她们根本不需要!
以前听说‘无知是一种幸福’夏沫不以为然,如果连活的明白都做不到,那么人到底追求什么呢?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难道就为了‘难得糊涂’、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在她的那个时代,虽然也有很多东西是不那么清楚的,但她起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来了这么久,夏沫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身体里残留的意识还那么清晰,她不甘!
夏沫知道这是原主的情绪,可她却无法苟同。她是不会坐以待毙,留在林府陷入无止尽宅斗中,她也不甘!
在夏沫看来,宅斗是最没有是非标准的一种自相残杀了。每个人都只是自私自利,极力以伤害别人来保全自己,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狠决,所以也无法在这深宅内院里游刃有余。只这几天的谋划就耗去了她所有的心神,她要尽快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
夏沫下了决心,便极力忽视心灵深处的悸动,强迫自己去放松,渐渐的平静下来。风虽然还犀利,却不像前几日那般刺骨了。
春天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