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地，吴涯远远向吴玄那边看去，一下子觉得有些冷。喧嚣世界彷如突兀被割出一个区域，只有吴玄站着的那一点,那个小小身体所在的极窄的空间里，在那个瞬间充满了刻毒阴暗的冰冷物质。可是…多半是错觉吧，因为当吴玄再次回望着李之仪的时候，又挂上了春光灿烂的甜美笑容。
“怎么，姑娘认得玄吗？”李之仪忽的朝吴涯这边走来。吴涯摇摇头：“不，我不认得他。”
一边的阿真被王侯公卿们催促着上了擂台，苗月王室到底还有不知轻重的家伙在，心想着阿真不是吴涯，性子弱好欺负，便哄抢她出面。阿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上台，无奈吴涯的视线全在李之仪和吴玄身上，她只好先出来撑一下台面。
此时阿真勉强和一个年轻武官交手，双方不断鞠躬让来让去，武官略显恼怒，阿真却带着少有的坚定和决绝。吴涯无意于这场闹剧，悄无声息地向李之仪那边挪动脚步。
“怎么？”李之仪问她，“找我有事？”
“有事。”吴涯直接问他，指着吴玄，“这个孩子，卖给我可好？”
“这孩子啊。”李之仪摇头，一副护着心爱之物的样子，怎么也不愿放手，“这是圣上赐给我的宝贝，我怎么能随便卖了呢？更何况，姑娘刚刚不是说了吗、你不认得他，那你要他干什么？”
“我不认得他，但是...阿真小主认得。”吴涯想好一开始的说辞，“他是阿真小主的弟弟，亲弟弟。”
“这——”
“能借一步说话吗？”吴涯口吻淡淡的。
李之仪随着吴涯转了几个弯，而后到小阁的后屋。屋旁生长着两棵高大的银杏，其叶如扇，纹理清晰。树干笔挺，细细纹路斑驳，站姿像是回忆着过去的老人。
“先生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李之仪不懂吴涯要卖什么关子，将信将疑地说了句好。
吴涯淡淡笑着，然后开始叙述。
「“十年前，苗月东部有个地方叫轩羽村，那村里有一对兄弟，亲兄弟，但是感情不是很好。究其原因，不过是弟弟有先天的智力问题，不识字，不认人，村里人都嘲笑他，也一并看轻了哥哥。
弟弟生得矮小，但是爱笑，眉眼弯弯的十分可爱。然而哥哥从不觉得他有什么可爱之处，动辄打骂，每次弟弟央求哥哥陪他玩的时候，哥哥从来没有应允过。
{有什么好玩的，跟一个傻子。不被人笑才怪。}哥哥总是这么责骂他，弟弟很歉疚，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哥哥，连累了哥哥。于是渐渐地也不怎么来找他了。
之后哥哥开始上学，考取功名。哥哥很聪明，一直成为当年的新科状元——”」
“你这是…要说什么故事？”李之仪忽然打断吴涯，声音有些发抖。
“别着急啊李大人，这个故事，又没有说完——”吴涯的口吻非常宁静，就像无风的水面一样清澈剔透。
“我不听了！”李之仪立刻风度大失，抱着吴玄就要离开，结果走了两步被一个忽然赶到的女子拦住了。吴涯一早联系了阿未和林上雪来支援，林上雪现在是叶鸣煜的妃，帮着阿真顺理成章，阿未精于用毒，胁迫李之仪这等狡猾角色最为合适。
“敢做不敢听了？”
「“成为新科状元，之后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不知道迫害过多少人。这个哥哥，这么一步一步成为一国宰相——”
“然而这个弟弟仍然是想念着他的。他的弟弟花了整整一年，学会了写‘兄弟’这个词。那天弟弟多么开心啊，他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哥哥，说他会写这个词了。
{呐、哥哥、我变聪明了，你可以带我一起玩吗？}他这么问哥哥。
哥哥嫌他烦心，假意应允：“好啊，我们来捉迷藏，在哥哥找到你之前，绝对不要出来哦。”」
“之仪…”吴玄看着浑身发抖的李之仪，忽然抱住了他，“之仪你怎么了？”李之仪半晌不回答他，蓦地开始掉眼泪。吴玄用自己小小的怀抱把李之仪抱紧了，天真的声音轻柔安慰他：“之仪不怕，之仪最好了…”
“我不好，玄，我一点都不好——”
他终于抬起头来，对吴玄说着：“都是我的错。”
「那时是冬天，很冷很冷。弟弟躲在房顶上等哥哥来找他，满心欢喜。结果哥哥根本没把那个承诺当回事，打发走弟弟就去整理公文了。整夜弟弟都在那里等着他的哥哥。第二天村里人发现弟弟的时候，他已经在房顶冻死了。
但是…他在笑。」
“都是我的错！”李之仪大声喊着，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不想要他死的。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一直在等我——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他的替代品，希望能弥补他。以前我养的那些男孩子也好，玄也好，我都是掏心掏费地对他们好，真的！”
“玄有他的家庭！”吴涯猛地拽着李之仪的领子，表情可怕，“阿真是他姐姐，他最爱的姐姐，也是最爱他的姐姐，和你这种哥哥不一样！你要是想弥补，就放玄走！”
吴玄看着吴涯和李之仪呆住了。小孩子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哇地哭出声来。李之仪看着吴玄一阵心软。
“之仪，你怎么了？”吴玄哭喊道。
“之仪——”
“之仪——”
「哥哥，我学会了哦，兄弟这两个字。」
吴涯冲李之仪身后的阿未打了个手势，梦蝶飞过，便叫李之仪陷入了幻境。他这辈子欠的最多的人是他的弟弟，当年李之越死后他颓废很久，开始有了养小男孩的习惯，想抚慰自己内心的亏欠。李之仪本以为已经把自己的过去掩藏得完美，谁料还是被吴涯和阿未挖了出来。
前日吴涯找来阿未，这样商议：“这个弟弟是李之仪致命的弱点。我们要抓住机会，一举击溃他。我来撩起他的回忆，你用梦蝶让他陷入幻觉。”
“你还真是会戳人痛处，”阿未挑眉，“绝情公子。”
吴涯到没有心情与她玩笑，表情冰冷：“我要夺回吴玄，不择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