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花儿采集后,便仔细剥开一朵朵花瓣,剔出去花蕊部分,把剩余的花瓣用清水漂洗干净,然后放入滚水中烫得半熟,除去过多的苦涩味后捞出,过滤去多余的水分……再放清水中浸泡、漂洗后待用。食用时,在烧热的油锅里先炒入少许的火腿或腊肉片,待肉片炒得七八成熟,便从水中捞出石榴花瓣放入锅里爆炒片刻,加上食盐,再洒上少量水炖炒一会,这便成了……”水袖低着头,细细地介绍起这小炒石榴花的做法,眼也只看着面前的菜,不偏不倚。
“这些炒熟的石榴花瓣,吃起来倒是爽口,清香中略带一点淡淡的苦涩味,这滋味也很是特别而隽永。”低沉而带些沙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水袖依旧低着头,服侍着太子妃用餐,就是不靠近他一步,她记得当她进屋时,太子妃靠着他时一脸的爱慕,他再也不是那个她以为的,一个区区富家公子哥而已,原来,他是太子,是当朝的太子刘彻,而不是刘轩,此刻他正与他的太子妃一同在她面前恩爱有加。
“呵,这不正是这青黄不接的季节里日子显出的清淡与略略苦涩?”阿娇一脸笑容,酒也喝了几杯,双颊绯红,更是显得楚楚动人。
刘彻只是淡淡一笑,拿起酒杯让一旁服侍的孟汝曦斟满。他没有想到阿娇会在这里,若是在,他必定不会过来。或许曾经阿娇确实在他心中分量不轻,可这么些年,他已倦了。阿娇有恩于他,若不是阿娇深的太后喜爱,若不是长公主的支持以及阿娇对自己的眷恋,如今的太子之位并不见得会落在他的头上。只是阿娇毕竟与他不同,他虽是太子,可曾经却与母妃一道在冷宫生活了多年,经连个小小的宦官都会他冷嘲热讽,当年栗太子能被废,他也一样能被废,他深深明白权力的重要,明白宫闱之中的起落无常,而阿娇,出身显贵,自幼荣宠至极,性格骄纵率真,且有恩于他,不肯逢迎屈就,其实他不需要什么屈就,甚至不在乎她这些年无所出,将来依旧会是他的皇后,他只需要阿娇不要如此骄纵,不要总是无理取闹,可惜,阿娇总是让他失望。
大概是看出刘彻的心不在焉,刘婧将石榴花朝他推了推,“我听你声音有些不对,怕是有些上火了,方才汝曦便说了,这石榴花清热败火,你多吃些。现下这季节,忽冷忽热的,当心别惹病了。”
“这菜是你做的?”刘彻抬头问了一旁的汝曦,虽然刚才是听水袖在说做法,不过到底是谁掌勺的,他倒想确定下。
孟汝曦摇了摇头,“回殿下,是水袖。”
刘彻转头看了眼水袖,却见水袖依旧低着头,心中不免有些恼火,从他进来到现在,就没正眼看过他,脾气怎么就这么倔,但也压着火,叫了声,“水袖?”
“奴婢在。”水袖身子一抖,轻轻回了声。
“我看这石榴花的花期才至,待我下次来府里,你就还做这吧。”
“诺。”水袖低了低头。
刘彻无奈,转过身继续喝酒。
“太子,这侯爷也不在,就我们三人吃真是无聊。”阿娇将头靠在了刘彻的肩头,有些撒娇的说道:“我想看人跳舞,你也喜欢不是?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看舞了。”
“这没头没脑的让人哪去找什么歌舞给你看?”刘彻皱起了眉头,虽没有推开阿娇,但已看出了此刻他心情不悦,“突然来叨扰姐姐,现下又要听曲看舞,你喜欢便自个儿回府里去听去看。”
“我好不容易遇见你,你就这么待我!”阿娇的声音突然就提高了八度,通红的脸,不只是气的,还是喝多了酒,扯着刘彻便哭了起来,“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厌了我了,你现下就等着宫中选秀好给自个挑几个美人,你无耻!”
“你醉了。”刘彻叹了口气,轻抚着阿娇有些抽搐的身子,脸色也尽量保持平静。
“我没醉!”阿娇并不吃刘彻这一套,推搡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我以外的任何一个女子都好,就是对我不好!还有那丫头,叫什么水袖,你是不是连她这样的贱婢都喜欢?还叫她下次也做给你吃,你还想来府里见她是不是,是不是!”
一旁的孟汝曦听得心惊胆战,太子妃这意思不就是太子对水袖这丫头上心了?不过是几句简单的对话,就让她看出了猫腻?
“卢开!”孟汝曦不过一晃神,便见阿娇竟将那一整盘石榴花倒在了刘彻的身上。刘彻猛地站起了身,一把甩开了阿娇,一脸怒容地看着此刻倒在地上大哭的阿娇,便唤了一直在门外的卢开。
“彻儿!你别这样。”刘婧也是连忙起身拉住刘彻,“她也就喝多了,这不是心里委屈才难受么?”
“她委屈,就到你府里来撒疯,还真有道理了?”刘彻转回头,对已进屋的卢开道:“带太子妃回府,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府门!”
卢开连忙上前拉起倒在地上阿娇,与几个下人便将挣扎的阿娇架了出去,留下一屋的狼藉。
刘婧叹了口气便坐了回去,水袖与孟汝曦连忙将地上的酒杯,碟子收拾干净,一旁的刘彻揉着太阳穴,正想拿起酒杯,却让一旁的水袖拦住,低低的,带着些畏惧,“太子……这酒进了油水,别喝了。”
看了眼水袖,刘彻收回了手,刘婧便对水袖说道:“水袖,带太子去厢房换身衣裳,这里就随便叫几个丫头过来收吧。”
“诺。”放下手中的抹布,水袖便领着刘彻朝那个他时常住下的院落走去。
一路上,两人无言,刘彻只是跟着水袖,见她与路过的丫头低笑,却不曾转过头看他,就连到了屋们外,也是低着头。刘彻本就心中不悦,水袖现下的样子便更是让他恼火了起来,方才还想就此算了,但阿娇已经将他惹怒了,水袖完全就是火上浇油。
“自打刚才,你就低着头不看我一眼,怎么,还要我求你看我一眼?”待水袖点亮了屋里的灯,刘彻便拉住了向退出房外的水袖。
“奴婢不敢。”水袖摇了摇头。
“那就抬起头看我。”
水袖缓缓地抬起头,努力平息自己猛烈地心跳,看向刘彻的双眼,有些泛红,却还是直直地看向他。
“呵。”刘彻冷笑,“当初你问我是否有妻室,今儿你是看到了,就给我脸色看了?”
“奴婢不敢。”水袖扑通就给跪了下来,头也低低低磕在了地上,她不能看他的脸,一旦看了,就会想到太子妃与他在一起时的郎才女貌,是她永远也触不及的。
刘彻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恼火,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水袖摇了摇头。
“因为你家姑娘。”刘彻的语气轻轻,可听进了水袖耳中,却成了利刃。
为了她家姑娘,原来是看上她家姑娘么?只有接近她,才能接近孟汝曦,原来是她一直异想天开了,原以为或许他对她有一丝情意,以为心中会对她又些许挂念,可原来都是错了。他家有妻室,心中有她家小姐,等将来,更会有数不清的美女在旁,他不是平凡人家的公子,三妻四妾不过是零头,他是要她认清自己的分量吧。何必由她来回避?本就无嫌可回。
“太子,奴婢伺候您更衣吧。”水袖将苦涩吞回了心头,抬头望向刘彻,衣裳上的油渍怕是吸进锦布里了,再不换,就更难洗了。
刘彻不说话,只是坐了下来,挥了挥手便是示意水袖去拿衣裳。水袖忙起身进了里屋,从柜子里取了件备用的衣裳与鞋袜,又匆匆跑了出来。刘彻已解下了外衣,好在刘彻当时动作快,迅速地甩了甩衣摆,里衣都没沾上,就是外衣及靴子弄脏了。
将外袍替刘彻穿上,细细地位他系好衣带,便是为他脱鞋袜,重新换上干净的,这一切静默无声,水袖甚至觉得,这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那样,为心爱的人更衣换鞋,带着淡淡的幸福。只是这样的美好,只有一瞬间,当刘彻换好衣鞋,起身走出门外之后,他们俩从此,就真的是两个世界了。
水袖看着刘彻没有回头的身影,不禁抬手拂过自己的双唇,他们没有任何牵绊,唯一有的只有那日刘彻吻下她时,挥之即去的气息。
一如石榴花些微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