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汝宵的话却是让孟汝曦一惊,她以为腾旭尧进出府的事,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想哥哥却是知道的。
“这些日子,我都担心你,所以夜夜在你屋旁守着,却是叫我见了一男子时常在你屋外游荡,原以为是宵小之徒,后来见他身形熟悉,便守了几夜,倒是叫我看出来了。”孟汝宵看着妹妹的表情,竟不禁笑了起来,“腾旭尧如今,该是又谋得些好行当了吧,衣冠端正的,那衣料虽不上乘,却也不是奴才穿的破烂衣裳了。”
孟汝曦低下了头,想了想,才回答:“他如今,似乎是进宫当差了,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时常会去平阳府,可是是那时看上的腾旭尧吧。说是这些日子,来洛阳办事,这才来看看我的。”
“宫里当差么……”孟汝宵叹了口气,说到宫里当差,他自然便失了期盼。这皇宫几千人,婚事却没一个自己能做主的,何况伴君如伴虎,指不准哪天就没了。
孟汝曦颔首笑了笑,便低头看起了所谓的嫁妆。这些东西,她见了,即没有爹娘那般受宠若惊,也没有哥哥想的那般细致,终归她就觉得方璃堂理当这么对孟汝曦,那个从前的孟汝曦。
对于父母的亲情,是天性,父母之于她,就如在口渴的时候喝的一杯温水,虽然很清淡,但却很甘甜!只是淡淡的,生养之恩已是大于天,她即便当真如今伤了心,过了却也不恨不怨,可是方璃堂不同,孟汝曦爱他的心,强烈地连她这样一个外来的魂魄都能影响,这样伤了她的心,即便他再拿个十倍的嫁妆过来,她都理所当然,倘若孟汝曦还在,起码看到这些,能有所宽慰。
最终,孟汝曦也没有告诉哥哥她与腾旭尧的打算,且不说最后能不能成,起码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潜在的坎,但透露腾旭尧在宫里办事,也是希望将来她若当真走了,方璃堂也能明白,这与宫里的人沾了边,他就省了心罢,将来肖蝶必定是会有孩子的,那么那个空着的正妻之位会是她的;这乱糟糟的妻妾之事,她一点都不想沾。
至于水袖,也并未与她多提陪嫁的事,毕竟将来她走了水袖定要一道走,她走不了,也不会让方璃堂动他们主仆两。
继续一头栽进了嫁妆的筹备里,几个月下了,孟汝曦忙的闭上眼还能听见耳边有人在唠叨着,眼前还有人影晃来晃去,有时候想想,她忙乎了几个月弄下的嫁妆,最终却穿不上她身子,竟也是有那么一丝可惜,但这年头不过一闪而过,随后是毫不留恋。
这几个月堆砌出的“富贵”二字,她连看都不想看。
孙茹真来了,看着这一屋子的嫁妆,那是极其羡慕。
孟汝曦赶忙请她去西屋坐,就着孙茹真带来的糕点,两人算是小小的午茶时间。
“真是恭喜了,你与方大少,可真是好事多磨,终于是让二老给盼到了。”孙茹真笑着,“你呀,总算是盼到了。”
说着,便将自己的礼物送到了孟汝曦手中,一枝紧致的梅花珠钗,看着小巧,做工却是精细,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珠钗。
“多谢了。”孟汝曦看着手中的钗子,微笑着:“我与他,也是磨难颇多,也不知能不能走到头。”
孙茹真叹了口气,“当初那事,我也知道,换了谁都委屈。可如今,这满洛阳谁不知道,你孟汝曦才是方璃堂的正妻,方璃堂的心头肉?那些小妾,不过是方老太太的一己之私,只有方大少的心在你身上,你还怕什么?你们十几年的感情,哪是那女人能轻易抹去的?”
孟汝曦点了点头。
“那边屋里,可是给你预备的?”
“嗯,这成亲可真是比我想的还累人。”孟汝曦苦笑着。
孙茹真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可都是些难得的东西呢,我当初嫁人的时候还没你一半多,要是换了我,再累我也甘愿。”
“嫁个女儿,我看都快把家给搬空了。”孟汝曦也被感染,笑了起来,“这女儿,还真是赔钱。以往觉得,还不是这父母长辈偏爱男孩,才这么说,就觉得他们没理。可如今看看,我哥娶了嫂子,成家立业,支撑着孟家,还能延续香火,再说的俗些,这嫁妆也赚了一笔。可换了我,养了这么些年,就白白送了人,还赔上这么厚一笔嫁妆,生怕我去了方家委屈……还真赔了钱呢。”
“我可不也是这样?”孙茹真拍了拍孟汝曦的手,安慰道:“所以这人啊,都是偏爱男孩,可这一代一代都是如此,也不是偏偏我们。这婚期,可定了?”
孟汝曦点了下头,“定了,明年春天,我及笄便成亲。”
“春天好,不冷不热的,正合适。”孙茹真似乎心有余悸,“当年我出嫁时,便是夏天,险些没在轿子里热晕过去,几个时辰憋在里头,可真是遭罪。东西可都备齐了?这方大少可真是一刻都舍不得多等。”
“正赶着呢,都差不多了,总算是能歇歇了。”
正说着,水袖已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小姐,汤好了,快喝吧。”
孟汝曦有些无奈,接过汤药便喝了下去。如今,她是一日三顿的调养,这回的确是洛阳最好的大夫开的药,调养身子,至于功用,她是再明白不过了。好在药也不难喝,每日就是时辰到了,便一口喝下。
水袖替孟汝曦倒了杯茶,漱了口,又拿了块湿面巾让孟汝曦擦了把脸,便将药碗收走。
“瞧你这脸,红润红润的,这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嘴唇红艳,方璃堂哪能舍得你这么个美娇娘。”孙茹真笑着。
“你又取笑我了。”孟汝曦有些汗颜。这孙茹真出身虽不如她,但如今孟家衰败,孙家又与方家交往密切,这才有了她们两人现下的样子,只不过孙茹真有着小户人家的灵气热忱,而孟汝曦,却是所谓大户人家里的得体淑女。但这孙茹真说起话来,的确让人开心。
“这药是调养身子的吧。”孙茹真笑道,“不过几些日子不见,你的面庞却是比先前见到时丰润了些,这身子也长开了,等成了亲,还真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孩子,先下调调,对你也是好的。”
孟汝曦一愣,这孙茹真说话还真是无禁忌,跟这待嫁闺女都说到孩子的事去了,不过她也不在意,更不用说给方璃堂生孩子了,但还是下意识的按住了小腹,低声道:“我这还没成亲,你都说到哪去了。”
孙茹真抬手掩着脸,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孟汝曦也跟着展开了这不知多久没有的大大地笑容。
孙茹真笑了会,看着不远处的水袖,便低声道:“水袖这丫头,与你一道长大,这性情也与你相似,可别哪日让她也入了那方老太太的眼。”
“若是真入了,我也没有法子。”孟汝曦摇了摇头,她就奇怪,为什么这些人从不怀疑是方璃堂看上了呢?“水袖这丫头,除了我,便没有其他依靠,对璃堂哥也是没丝毫心思,这丫头我最了解了。反正这外头来的小妾我都认了,即便水袖将来若也抬了身份,我反倒不担心了,怕就怕,因为我,让那些个姨娘给欺负了。”
听孟汝曦这么说,孙茹真倒也点了点头。
对孟汝曦来说,方家她并不陌生,管事丫头都是与她相熟,其实对她,都是善意而亲切的。十几年下来,方璃堂带着她在方家玩了个遍,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她都清楚,里面那些做了久的下人们也能认出大半,甚至知道哪里的人最闲,哪一处的活计最难,哪一处的人最难缠,采买上的人都是些什么品性,会做些什么手脚,她都清楚的很。某一方面,比起那肖蝶与沈云慧,她其实太幸福了。不需要从头了解和适应这个新家,不需要打点府中上下的奴才,去做当家主母,她实在手到擒来。
只可惜,这个未来的相公,她也太熟悉了。
他喜欢什么衣裳,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在什么时候办事,喜欢做什么消遣,温柔,体贴,年少英俊,事业有成,行为检点,这些记忆都还牢牢地在她脑子里呆着。只是如今,还增添了许多新的记忆,比如他的虚伪,自利,甚至很热衷于纳妾这样的事,当然,这些事外人都看不到,所以,她现在要嫁的人,是整个洛阳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婿,她简直赚到了一切。
秋天已经过去了,新帝登基后,正月便又改回了十二月,待过了正月,正式采纳下聘,三月生辰已过,便择吉日成亲。
孟汝曦算了算,她留在娘家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她竟是舍不得。
这一次要走,她竟不如当初要走的时候那么决绝,她竟觉得舍不得。
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哥哥嫂子,舍不得这熟悉的院子,舍不得现在这份安逸的生活。
即便背后,也是带着些许悲哀。
但一想到这,孟汝曦却也忍不住,隐约的惶恐不安。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婚期一天天临近,她却再没有等到腾旭尧的任何一丝消息。
她会不会压根就走不了。
这种感觉,她越发地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