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解坤干瘦如枯柴的手指搭在明贤大师的咽喉上,只要稍稍用力,明贤大师就要当场气绝。
“装作没事一样,不要让外面的人发现我。”储解坤的声音虽低,却充满了威胁。
储解坤的动作实在太快,藏身床后的白念宋正在犹豫要不要现身之际,只听屋外那些护卫们已然赶到,一人高声问道:“国师安好否?”声音里充满了焦急担忧之意。
明贤大师厉色道:“老衲安好。大家守在原位,任何人不得擅动。”
明贤大师的声音十分高亢,一向和蔼亲切的明贤大师,难得有这般严厉之态,而他一旦作色,那声音里立时带着一种无比的严肃和权威,让人顿生威压之感。
听到明贤大师的声音,屋外的护卫们顿时知道明贤大师无性命之忧,高悬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们听了明贤大师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小屋四周徘徊不去,仿佛只有这样守候着明贤大师,才能令众护卫们安心。
虽然明贤大师那番话是对着那些护卫说的,白念宋却觉得明贤大师并不是受了入室之人的威吓而担心他自己有生命之忧。早在满刺加国时,明贤大师就给白念宋一种感觉,明贤大师早已看破红尘,看淡生死,今晚的他也绝不会在生命威胁之下惊慌失色。
所以,明贤大师之所以那般厉声高呼,是为了阻止自己现身救他。虽然明贤大师没有明言,但白念宋就是意会到了他的意思,再想想他先前的叮嘱,白念宋便守在原地隐忍不发。
储解坤耳听四周安静下来,护卫们也散到小屋四处巡逻,这才松开了一直捏着明贤大师脖子的手。
储解坤来到明贤大师身前,一向阴森的脸居然满是恭顺,并且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口中恭恭敬敬道:“大人在上,小的参见大人。”
明贤大师神色平静,既无悲喜,也无惊容,只淡淡道:“阿弥佗佛,此处只有明贤老和尚,何来大人。只怕施主认错人了。”
储解坤此时方直起腰来,神情仍十分恭敬,口中却道:“大人容貌虽变,但一个人无论如何变化,他的根骨却变不了。”
见明贤大师双目微闭,并不理会自己,仿佛也并不打算辩解什么似的,储解坤也不动气,只是依旧恭恭敬敬道:“小的不才,对人体肌肉骨骼却小有研究。大人在中原时,小的也曾有幸见过大人几面,因恐冒犯大人圣威,当时虽不敢仔细看大人颜面,但对大人的身材、骨骼特征,小的却是下过一番功夫,印象深刻。”
说到此处,储解坤越加低眉顺眼,神情也更加恭敬了几分,“比如说,大人行走时左脚有些外撇,脊椎骨第二节略微鼓起,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就是大人自己也未必知道,却是小的当年仔细观察了很久才得来。因此,虽然多年不见,大人也苍老了许多,但小的还是一眼认出了大人。”
明贤大师听储解坤说完,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前尘往事,已与老衲无关。此处只有明贤,没有你要找的人,施主还是快快退去吧。”
“大人虽已遁入空门,主上可是想你想念得紧啊。”
明贤大师默然半晌,面容虽然没有表情,一向清明的眼中却有了悲哀之意,他苦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不曾忘记我吗。”
“小的来麻诺巴歇国之前,主上曾一再叮嘱小的,若是寻到大人,务必迎接大人回国。”储解坤说至此处面露不屑道:“我大明泱泱大国,难道还比不上这个小小的麻诺巴歇国么?只要大人答应回国,就是为大人建造一座寺庙又有何妨?”
“老衲云游四海,早已散漫惯了。麻诺巴歇国虽小,却能给老衲自由之身。再说,老衲如今一心侍佛,身在何处又何足道矣?”
储解坤听明贤大师说到“自由之身”时不由面露一丝窘意,随即又恭敬如常地道:“大人无论是何身份,总是大明子民,再说,那件物事,总得物归原主吧?”
明贤大师闻言微微一笑,目中神色说不出的锐利和讥讽,“施主说得是何物事,又要归还哪位原主?”
储解坤平板的面容上再次露出羞窘之色,但他的口气却稍稍强硬了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主上如今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我大明日益强盛,四方国家无不来朝。”
储解坤说至此处,一对突出的金鱼眼死死盯住明贤大师,“主上不是主人,还有谁是大明的主人?”
明贤大师平静地看着激动起来的储解坤,表情十分的云淡风轻,“自离开中原那日起,老衲便发誓绝不会再回去。中原的一切,也早已与老衲无关。施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储解坤见明贤大师说完便紧闭双目,不再理睬自己,虽勉强保持了恭敬之色,但目中已有了气恼和阴森,“那件物事,还请大人务必奉还。小的还会再来的,到那时,大人若是还不交出,休怪小的无情。”
储解坤冷冰冰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依旧朝明贤大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便从明贤大师的小屋内消失了。
明贤大师的小屋依旧笼罩在黑暗中,明贤大师独自坐在黑暗中,良久良久,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道:“白施主出来吧。”
白念宋悄没声息地出现在明贤大师身侧,那双桃花眼看着明贤大师,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
明贤大师担忧地问道:“刚刚那人,不会发现你在一旁吧?”
白念宋摇摇头,“晚辈用的是龟息法,一旦使用此法,就如进入假死状态,不仅没有呼吸,就连体温也降到最低,就算武功高于我之人,若非有心寻找,也难以发现我的存在。”
“那刚刚发生的一切,你都能听到吗?”
“龟息法只是让别人不能发现我,却不妨碍我的视听。因此,今晚发生的一切,晚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唉,原本打算在你回中原前再向你说明一切,可是现在,显然来不及等到那时候了。”明贤大师神情依旧平和,只是声音低沉萧索了许多,“今晚,老衲便与你说说那些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