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明贤大师的目光中有了些许隐痛，他的叙述也极缓慢，仿佛在一边说一边回想那些遥远的往事，又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只听明贤大师缓缓道：“靖难之役，施主大概也听说过吧？”
白念宋点点头，“虽然这个话题是个禁忌，但晚辈曾听家师提起过，只知当朝皇上抢了他的侄子建文帝的皇位，详情却不太清楚。”
明太祖朱元璋临终前，将皇位传给已故太子子朱标次子，皇太孙朱允炆。朱允炆即建文帝（史称明惠帝），即位后推行了一系列新政，他以仁义礼乐化民的治国思想，改革了洪武时期的不少弊政，对社会的安定产生了积极作用，一时政通人和，后人有“四年宽政解严霜”之誉。
鉴于各地藩王（即他的各位叔父）“拥重兵，多不法”的状况，担心会造成西汉时的七国之乱，于是建文帝决定削蕃，先后废了周王朱肃、齐王朱福等五王为庶人，引起了藩王们的岌岌自危。燕王朱棣是朱元璋第四子，他不甘被削蕃，而且对皇位也早有野心，便以“诛齐黄、清君侧”为名，用“恢复祖宗旧制”为旗号，挥师南下，争夺帝位。史称“靖难之役”。
以靖难之役动静之大，老百姓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民间对这类敏感的政治问题岂敢议论纷纷？就算私底下说说悄悄话只怕也有被拉去砍头的可能，甚至株连九族也不稀奇。
所以对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白念宋只是略有所闻也是可以理解的。
明贤大师道：“先皇太祖将以遗诏命皇太孙朱允炆继位，天下皆知。朱允炆即位后也勤政爱民，一心治国，只可惜他生性过于柔弱仁慈，偏文废武，没想到四叔父朱棣狼子野心，一直不甘心皇位他落，借口‘清君侧’发动政变，篡夺了皇位。”
直呼大明皇帝朱棣的名讳，在中原就是大逆不道之罪，明贤大师却神色如常，仿佛朱棣不过是个寻常老百姓一般，“朱允炆见京城已经守不住，便下令火烧皇宫。朱棣攻破南京，占领皇宫，宫殿已经一片废墟。马皇后和大多数妃子、内侍都被烧死。朱棣搜寻了三天，始终没有找到朱允炆。追问内侍，他们找了一具残骸说是朱允炆的尸骨。朱棣命人从灰烬拨出残骸，已是满身焦烂，四肢不全，分不清男女，只得下令以天子礼殓葬。”
“朱棣虽然对外宣称朱允炆已葬身火海，心中却一直怀疑朱允炆仍活在人间，因此不惜财力人力，派人四处寻找朱允炆的下落，甚至屡次派郑和下西洋遍寻海外各国。其实，朱棣关心的不仅是朱允炆的下落，他更关心的是一件绝不容丢失的东西。”
“刚才那人一直提到的那件物事，莫非当今皇帝挂念的，就是它？”
“嗯。朱允炆若还活着，自然是朱棣皇位的一大威胁，尤其是随朱允炆一起失踪的，还有朱棣皇位能否得到承认的传国玉玺。”
“哦，原来如此。”白念宋了解地点点头。朱棣虽已坐稳了皇位，但一日没有玉玺，便一日不得心安，难怪他如此着急地四处寻找朱允炆的下落。只是，这绝对是一件极隐秘的事情，若非他的心腹，寻常人不可能得知，眼前的明贤大师，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仿佛看出白念宋眼中的疑惑，明贤大师轻轻笑了，只是他轻淡的笑容显得分外沉重。他没有立即解答白念宋的疑问，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小屋内一片漆黑，但已白念宋的眼力，还是毫不费力地看到明贤大师左手小指旁，有一个月牙形的小小伤疤。这疤痕如此眼熟，乃至白念宋忍不住在看到的第一时间便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将小指靠近明贤大师的小指，果然，二人小指旁的月牙形疤痕一模一样，就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白念宋目中的迷惑之色更浓了。
明贤大师收回左手，抬起头，目光仿佛看到了时光倒流，语声中也充满了回忆，“这道疤痕虽然不起眼，却很少有人知道，它是身份的象征。大明皇室朱姓一脉，有一个奇怪的遗传现象，凡男性直系子孙，出生时便有一只手比常人多了一指，有六根指头。这种畸形无疑影响了皇室成员威严的形象，而且在某些隐秘场合还容易暴露皇族的身份。于是，自太祖即位后，就有了一个惯例，每个皇室女子临产之时，都会有一个经过训练，绝对忠诚的太医守在一旁，若生出的是男孩，便由太医立即动手术将多余的一指切除。这就是这个月牙形疤痕的由来。”
白念宋从不知自己手上这个小小疤痕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听到此处，不由震惊地看着明贤大师，“那么，大师，您，您是……？”
“老衲俗家之时，也是朱姓子孙，这个疤痕也一直伴随着老衲。”明贤大师轻轻抚摸着疤痕，“虽然这个疤痕随时都可能暴露老衲的俗家身份，老衲却一直舍不得将它毁去。这个身份虽然令老衲痛苦，却也是老衲的根。老衲终究舍不得，将自己的血脉，还有过去全部抹杀。”
说到此处，明贤大师自嘲地笑了笑，“老衲虽然皈依佛门，早将荣华富贵，生死悲欢置之身外，可与朱家的这一点牵连，却舍不得割弃。哪怕，它会要了老衲的命。”
“施主在满刺加国救老衲之际，老衲就曾无意间看到施主尾指处的这个疤痕。虽然施主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或是另有难言之隐，但无论如何，你是朱家直系子孙这个事实却不容置疑。老衲在满刺加国时就对施主充满了好感，今晚一番详谈，更是对施主的为人多了一层了解。老衲能在异国与施主相遇，这就是一种缘份，也许冥冥中佛祖做好了安排，让老衲在临终前与施主相遇，了却俗缘。”
白念宋惊道：“大师身体康健，何来临终一说？”
“老衲今天日间****时，见到出席典礼的大明官员，便知身份已被他识破。若是朱棣寻到了老衲，岂会容老衲活在世间，成为他的心头大患？老衲知道，老衲距离死期不远了。”
“大师……”
白念宋还待说些什么，明贤大师摆摆手，“施主莫急，待老衲再说一个故事与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