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念宋回到客栈时,已近天明,看着兰天弃栖息的客房一片漆黑,他烦躁的心情,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一夜,他知道了太多秘密。如明贤大师的俗家身份,大明当朝天子手中并无传国玉玺等,正如明贤大师所说,若是被人知道他今晚一直在明贤大师的小屋内,只怕会惹来无穷风波,甚至有杀身之祸。
更勿论,当今天子急欲得到的,证实皇权合法性的重要物件,玉玺,此刻正躺在他的袖中。白念宋从未经历过这样冲击心灵的事情。
即便是当初师父一尘大师告诉他的身世,说他是汉王之子时,他除了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忧伤和些许沉甸甸的感觉之外,并没有想太多。他总以为,不管师父是怎么想的,对他有着怎样的期许,只要他说不,师父也绝不会勉强,他仍可以过他的不问世事的江湖郎中生活。
可当明贤大师将玉玺塞给他的时候,事情便不是如此简单了。不提明贤大师话语里隐含的将来他可能做皇帝统治天下之意,光是身怀玉玺这一事实就足够麻烦了。
如果说玉玺这件事情可以等到回中原之后再说,那么,眼前迫切要解决的明贤大师的生命危机以及明贤大师代表麻诺巴歇国国王请托的查探拜里陵庙苯教底细之事,都够棘手的。
今晚那欲刺杀明贤大师之人,别人虽不知他身份,白念宋却清楚。那人的身材和身法,还有那竭力压低掩饰的声音,都没有瞒过白念宋敏锐的耳目,他知道为了教派和王位之争,格鲁耶巴极有可能铤而走险,只是没想到他会行动得这么快。
还有大明国来的使者,日间****时白念宋也曾注意到此人。虽然此人仿佛在有意无意间淡化了自己的存在,但正因这种淡化反而引起了白念宋的注意,他那包裹在瘦长的身躯之下的危险气息,自然也没有逃过白念宋的注意。
这两个人的存在,都对明贤大师有着生命威胁。但要解决这两个人却又绝不容易,只因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唯一可庆幸的是,格鲁耶巴自与南宫孤一战之后,短短时日间还未完全恢复功力,否则今晚,那位瘦高个未必能如此轻松便惊走他。当然,格鲁耶巴顾忌暴露身份也是他急于撤走的重要原因。
一晚上目睹了如许多的事情发生,并且因着明贤大师的缘故,白念宋又不能置身事外,乃至他往日单纯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念宋不禁心生感慨:一个人顾虑的太多,牵绊也必然多,导致他的生活也不自由起来。只是,无论如何感慨,他也不可能放下明贤大师不管。他也总算明白了,何以从满刺加国初遇明贤大师之时起,明贤大师一直给他一种极亲近的感觉,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从护国寺回来的路上,白念宋一直思绪纷纭。往日他的心里可以只想着兰天弃,想着各种药材的配方,可如今却被明贤大师、格鲁耶巴、大明天子和使者等所占据。他极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牵绊的感觉,却又不得不无奈接受。
可是此刻,当他站在兰天弃客房的窗外,在一片漆黑里,当他知道窗后就有他最心爱的人儿时,他纷乱的心情,忽然就安宁平静了下来。
自他与兰天弃在迷离岛重逢之后,他便清楚地感觉到,兰天弃对他的若即若离。他还发现,原本兰天弃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她的喜怒爱憎都那么明显地写在眉眼中,如今她虽然也同往常一样对人不假辞色,可他总隐约地感觉,她有心事瞒着他。
而且,她还曾转弯抹角地试探着向他打听一些事情。比如他与朱瞻坦的关系,比如朱瞻坦的身世,诸如此类。这不是他曾经熟悉的她,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朱瞻坦如此感兴趣。他只是有了一种预感:如果不是为了向他打听朱瞻坦,或者说她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消息,也许,她不会留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白念宋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多么无奈的发现,曾几何时,往日全心信任他,也只信任他一个的那个兰天弃,已经远去了。
重逢以来,面对他的是一个时刻戒备着的、藏着秘密的兰天弃。不管他如何努力,都不曾破开她心灵的茧,如从前那般走进她的心里。
也许,在玉龙雪山那场雪崩后那段分离的日子里,她遭遇了一些什么,才导致了这些变化,这些变化也许还与朱瞻坦有关系,否则她也不会如此排斥与朱瞻坦一般容貌的他。
可是,不管她对他如何,她,始终都是他心底认定的女子。虽然她有着世人憎恨的不祥面容,他更在意的是她凄凉的身世,以及她的坚强。虽然她活得辛酸,却从未低头,而是一直骄傲地活出自我,活得远比他洒脱自在。
这样的女子,虽然容貌有瑕疵,却掩盖不了她玉般的品质,所以他才会深深着迷。所以,不管她对他有着什么样的误解,他都不怪她。他只心疼她受到的委屈,怜惜她眼底的倔强,只有他知道,在她冰冷的面具之下,她所有的孤单和忧伤,以及他不知道原因的沉重。
他从不知道爱一个人会是这样的感觉,没有怨恨,只有关怀;没有猜忌,只想分担。甚至也没有患得患失,只想一心付出,哪怕没有回应也甘之如饴,哪怕换来冷眼也绝不灰心。
飞蛾投火,是不是就是如他爱她这样的心情,宁愿毁灭,也不放弃所爱;宁愿毁灭,也要以只身燃旺所爱。
我只想给你温暖,天弃。
我只想融化你冰冷的面具,让你有真心的笑容,天弃。
不要拒绝我,天弃,而且,我知道,你最终将无法抗拒我,因为,你是冰雪,我是春阳,在爱的光辉里,我们将不分彼此,甜蜜交融。
……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白念宋守在兰天弃的窗外,只觉心中无尽爱意翻腾,只觉再多的烦恼都如冰雪消融。
为了自己,为了兰天弃,再多的麻烦也要应对,想着那张面纱下的面容,白念宋忽然豪气顿生,只要有兰天弃在身边,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自己。
有爱,便可以战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