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兰天弃伤势逐渐好转。
不日来到楚雄府内一个村寨,此处却是彝族白鹿部聚居区。该地多山,一幢幢土掌房依山而建,毗连栉次,层层叠嶂,远远看去象一座雄伟的五、六层大厦。只见家家张灯结彩,充满喜庆之气。
忽地一人大笑朝白念宋奔来,口中说道:“白公子这回来得倒巧,正逢我族的火把节,在此歇息二日,看看彝人的技艺。”一口汉语居然说得颇为流利,一边和白念宋见礼。见天弃黑纱蒙面立于一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施礼道:“见过姑娘。”
白念宋露出招牌似的和煦笑容道:“多谢海衣尔,如此叨扰了。”
海衣尔笑道:“先领你们去见过兹莫(指当地彝族土司),再去看斗牛盛况。”果然山头隐约传来锣鼓欢呼声,似乎颇为热闹。
原来白念宋十二岁起就行医江湖,走遍山山水水。他经常来此地山区采药,医术又高超,医人无数,与当地居民早就熟识。
海衣尔将白念宋二人带到山腰一座土掌房前。这房屋建在山坡之上,比周边房屋显得高大宽敞。土墙,墙上架梁,梁上铺上云杉木板,上面再铺一层土,经撒水抿捶形成平台房顶。屋前有竹篱围成的方形院落,院外四周植树,绿树成阴,风过沙沙作响,带来幽静清凉之意。
海衣尔人未到声先到,“兹莫,白公子来也。”
只听得一阵呵呵的爽朗笑声传来,跟着闪出一个黑脸汉子,个子不高,结实有力,一双眼睛分外乌黑灵活,“每逢佳节倍思亲。白公子虽不是我的亲友,却胜似我的亲友。吉拉赤尔有礼啦!”这土司显然惯于和汉人打交道,不仅汉语流利,居然还知晓汉族诗文。又朝兰天弃点头道:“这位姑娘好!”
白念宋微微笑道:“这是兰姑娘。许久不见,兹莫越发精神了。”
吉拉赤尔接道:“托白公子的福,身体还算健壮。先进屋歇息一会,再领你们去看斗牛。”
说罢领着三人进屋。天弃鼻端隐隐闻得一股杉木的清香,更见墙壁隔板雕刻精美,有山川牛羊、日月星辰等花纹,心下暗暗称奇。白念宋却见到内室竹帘微晃,似有人影在帘后闪动,以为是女眷,也未在意。
几人稍作休息,便前往山头大草坝观看斗牛盛况。只见坝上人头攒动,不时传来欢呼叫好声,妇女姑娘们撑着黄油布伞,人人身着鲜艳的节日盛装,正在观战。
原来恰好到了最后对决胜负的一场,场内两只肥硕健壮黄牛正斗得激烈。只见黑亮毛发的黄牛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全身的毛发倒竖,怒吼着冲向棕黄毛发的对手。那黄牛体形肥硕,动作倒还敏捷,居然闪身侧过,黑牛越发狂怒,双眼血红,吼叫着用前蹄用力刨土,瞬间蹄下就刨出一个坑来,一双怒目却仍瞪着黄牛,忽然腾身跃起,闪电般扑向黄牛,黄牛措手不及,被黑牛前蹄扑个正着,登时一只牛眼破裂,流出血来。
众人拍掌欢呼,嗷嗷叫着助威。兰天弃嘴含冷笑,眼中却流露狂热。白念宋目露不忍,似乎万众沸腾中仍有一份清醒。
双牛见红,愈发怒气冲天。黄牛扬蹄翘尾,低头顶起尖尖牛角朝黑牛撞去,黑牛也不相让,顿时双牛角对角地顶碰在一起,僵持不下。忽地黄牛扭头侧身让过,黑牛收力不及,竟直直冲向人群,那双尖尖的白色牛角直对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彝族少女。
少女吓得脸色煞白,瞪大圆滚滚的眼睛露出恐惧之色,观看人群的连尖叫都忘了发出。眼看一场惨剧就要发生,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跃出,撞开那彝族少女,伸手抓住了两只牛角。那黑牛竟动弹不得,怒吼几声松弛下来。只听那人用彝语斥到:“你这畜生,竟敢发狂!快回去比赛,给我搏得牛王回来!”黑牛竟似听懂他的话,顿时低眉顺眼地转身走回斗牛场。
人群齐齐喝了声采,这声喝彩却是给桑古俄里的了。有彝人议论道:“原来是桑古俄里驯养的斗牛,难怪如此勇猛!”这桑古俄里却是村寨头人桑古子日的儿子,不仅是彝族有名的勇士,还善于驯养斗牛,屡次夺得牛王。
黄牛正洋洋得意,见黑牛回转,顿时目露警惕之色,直直瞪着黑牛。黑牛一双大眼红的似冒火,死死盯着黄牛,忽地低吼一声,作势朝黄牛冲去,黄牛慌忙躲闪,不想这黑牛居然是假动作迷惑对手,立时收势俯首挑起牛角冲向黄牛,黄牛不及躲避,一下被黑牛顶破肚腹,顿时肠子和鲜血一起流出来。黑牛得理不饶人,用牛角将黄牛死死顶在地上,辗转几下,抽出牛角再次狠狠扎进黄牛体内,如此反复,黄牛开始还狂吼,渐渐吼声微弱,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不活了。
黑牛高昂着头扬起牛角,牛角已被鲜血染红,还零零碎碎挂着内脏和碎肉块,神情却是骄傲无比,顾盼间宛如英雄姿态。人群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脸上现出兴奋之色,口中呼道:“桑古俄里,牛王!桑古俄里,牛王!”
就见桑古俄里虎步走进场内,取红毡披牛身,银角套牛角,又以红鬃为彩,红绫结球,系于牛之项尾两部。接着土司吉拉赤尔拿过场边标杆上挂着的球形彩红包替桑古俄里戴上,人群爆出阵阵欢呼。
桑古俄里英俊的脸上露出微笑,目光却盯着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却转头朝白念宋望去,目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喜,桑古俄里的目光顿时阴沉下来。
原来这少女是土司的女儿吉拉沙红,年方十五,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一笑露出嘴角的两个酒窝,十足的娇憨之态。她见阿爹从人丛中走出给桑古俄里挂彩红包,方发现白念宋也在看斗牛,不觉惊喜不已。只见她露出两只深深的酒窝,娇嗔笑道:“白大哥,你何时和阿爹来到的,也不说一声!”
白念宋那双桃花眼流露浅浅笑意,“原来是沙红姑娘,在下又来叨扰了。”
吉拉沙红不满嘟嘴道:“又来了,白大哥总是这么生分!”又见兰天弃一身汉人衣着打扮和白念宋站在一起,只是黑纱蒙面,看不真切面貌,当下娇笑道:“白大哥,这位姐姐是和你一起来的么?”
“这位是兰姑娘,是……我的病人。”白念宋的声音还是那么醇厚温柔,兰天弃听在耳里,却觉出他是在撇清,似是怕吉拉沙红误会二人的关系,心下微微不悦。
说话间吉拉赤尔来到身边,道:“天色将黑,晚上请二位贵客参加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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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很快降临,当天边点点星光闪烁时,吉拉沙红和哥哥吉拉日则拿出早已精心准备好的松木扎成的火把在屋里点燃,先绕屋转三圈,然后走向山野。一支支火把接连点燃,绕自家房屋三圈后,排着队伍纷纷奔向山野,或欢声高歌,或口中大声念道:“烧呀烧,烧死吃庄稼的虫,烧死饥饿和病魔,烧死猪、牛、羊、马的瘟疫,烧出一个安乐丰收年。”以此祈求家人安居乐业,吉祥如意。
皎洁的月光下,一支支火把汇集在田野,远远望去如一条滚动的火龙,在山间弯弯曲曲地游动。冲天的火光,震天的喊声,使得寂静的村寨沸腾起来。最后火龙来到山头大草坝,火把集中起来燃成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像一颗颗天上的繁星落到人间。正如诗云:“谁把天空敲粉碎,满天星斗落人间”。
篝火燃起几米高的巨大火焰,尽情挥洒着热情。年轻男女围着篝火跳起欢乐的大三弦舞。只见小伙子们或弹或吹,有的手操大三弦,弹奏的乐曲发出“唰唰”的铁皮响声;有的吹起激越活泼的笛声伴奏,脚下同时迈动舞步。姑娘们手牵手排成一字形,踏着欢快的乐器节拍声,拍着巴掌,急步横排向小伙子跳过来。
篝火边早设好宴席。吉拉赤尔领着各位头人、族中长者和白念宋、兰天弃入席。吉拉赤尔呵呵笑道:“请各位族人和二位贵客放开吃喝,尽享丰年!”兰天弃看向席间,肉是砣砣肉,将猪肉和羊肉剁成一块块煮熟,沾上盐和辣椒吃,酒叫杆杆酒,将细竹子掏空插在酿好的米酒中吸着喝。
忽然一阵柔美婉转的乐声响起,原来是吉拉沙红弹着月琴翩翩舞来。她显然精心打扮过。只见她头戴鸡冠式花帽,上面用绒线绣上精美的图案,缀有亮闪闪的银泡和亮片,边缘还饰有红、黄、绿色的缨络,上身穿黑底右衽大襟衣,衬以红、黄、蓝色色布,领边、袖口和衣襟边缘绣有精美鲜艳的花边,下装为曳地长裙,由多种色彩的布料连接起来的,缝合处粘贴花边,绚丽多姿,十分漂亮,远远看去,就像一朵火红的马樱花。吉拉沙红火光中欢快的身影宛如精灵,银耳坠在月色下闪闪发光。虽然手弹月琴脚踩舞步,一双美目却不时朝白念宋瞟来,目中似有无限情意。
桑古俄里弹着一把大三弦,虽是随众人欢快起舞,双目却似胶着在吉拉沙红身上,见她对白念宋眉目含情,又嫉又恨。
兰天弃看向白念宋,目中混杂着嘲讽、不悦、嫉妒等情感,复杂得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忽然一阵香风吹来,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影娉婷走来,人还没到,又娇又媚的声音先自传来,只听她用彝语说道:“姐夫,小妹来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