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阳节转眼便到。揽云山庄门前聚集了大批武林人士,众人皆没有收到帖子,不住向庄内引颈探望。
白念宋也夹在人群中,忽听一人轻声道:“书呆子,你夹在一众粗鲁汉子堆里,难道也想寻宝么?”白念宋低头望去,说话的却是一个头戴方巾的少年,一身衣服衣料虽不错,却不甚干净,还有些污渍滴在上面,一张瘦小脸蛋虽黑了点,倒还干净,一双乌漆漆的大眼分外灵活,滴溜溜乱转。
白念宋微笑道:“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少年撇嘴道:“什么兄台不兄台的,你们读书人就是酸味冲天,我比你小,叫我小小即可。”这少年仿佛一副自来熟的性子,说话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来转去,透出股可爱劲,也不惹人生厌。白念宋见他忽闪着大眼睛,踮起脚尖凑到自己耳边,故作神秘地悄声道:“书呆子,想不想进去看热闹?”见白念宋怀疑的目光,又从衣袖里摸出个东西晃了晃,依稀是寻宝帖的模样,洋洋得意道:“看什么看,还怕我没有帖子不成?”
白念宋心思转动,忽见几个魁梧大汉大摇大摆走到山庄门口,山庄管事云阳恭敬道:“诸位好汉,还请拿出帖子一观。”领头的大汉也不答话,只懒洋洋打了个响指,他身边一个年轻汉子显是带了帖子在身上,伸手向怀中取去,忽地面色一变,怀中火折等零碎物件尚在,却失了钱袋和寻宝帖的踪影!
领头大汉见他面色大变,疑惑问道:“怎么啦?”
“大哥,帖子不见了!”年轻汉子惶恐道。
“丢了?饭桶!”领头大汉一个响亮的耳光甩过去,打的年轻汉子一个趔趄,半边脸登时肿起。
白念宋见身边自称小小的少年捂着嘴“咭咭”地笑个不停,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想是这小小偷了那几个汉子的帖子,却因一身穿着打扮不便进庄,见白念宋一个文弱书生,便将主意打到白念宋身上,让他带自己进庄。
白念宋正想进庄看个究竟,苦于没有帖子,眼见小小将帖子送到眼前,当下也不推辞,举步向庄门走去。小小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路过那几个尴尬僵在门口的魁梧汉子,还扭头冲他们做了个鬼脸,躁的几个汉子脸色乍青乍白,在一众江湖好汉面前又不好无端发作,只气得直翻白眼。
管事云阳见小小衣衫脏污,不甚体面,但白念宋却气度不凡,温和中不失威严气概,也不多话,验过帖子便放行。二人进得庄内,自有下人引领,来到一个会客大厅。厅内已坐了些人,白念宋一眼见到弥勒佛长相的云求善笑呵呵坐在主位,慕容清扬和顾仲阳,酒肆所遇少女和福伯都在。少林、武当、峨眉三大门派不知何故,皆未派人来。
厅内众人注意力皆被小小吸引,看到小小衣衫脏污,满不在乎的天真神情,皆目露诧异。唯有慕容清扬见到易容后的白念宋进入大厅刹那,神色间一阵恍惚,此人气质高雅,犹如白念宋复活一般,可观其容貌,与白念宋毫无相似之处,不由心下怅然。
白念宋和小小找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定,就听得云求善道:“今日有幸请到诸位来寒舍一聚,共商寻宝大事。这次重阳聚会乃圣手佛心老人家发起,下面请他老人家和诸位见面。”
众人听说这次大会果真是圣手佛心老人家所为,不由神情振奋,皆引颈张望起来。
就见三人鱼贯从后堂走进大厅,左边一人正是东方先生,居中一人一袭白衣,虽式样剪裁简单,自有一股华贵之气。此人相貌英俊,举止间自然流露一种风liu之态,只是一双桃花眼略嫌妖异,只见他拱手向众人说道:“在下无名氏见过诸位英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谁也没想到名闻天下的圣手佛心“老人家”居然如此年轻!慕容清扬更是花容失色,满脸激动,若非顾仲阳及时按住她的玉手,几乎要失声惊呼!
原来此人,竟与白念宋一般容貌,居然是那一心欲除白念宋而后快的汉王世子殿下――朱瞻坦!
江湖中人虽不知圣手佛心的容貌,此人身边右侧的一个清瘦老叟众人大多识得,乃是名满江湖的名医南山叟,只见南山叟垂手立在此人身旁,神态恭敬,南山叟的脾气和医术一样闻名,对人从不假辞色,能让此老服服帖帖,众人对此人身份纵然有所怀疑,心下已先信了几分。
就听朱瞻坦正容道:“在下发帖召集各位今日一聚,乃是为万民福祉。在下曾多次于黄河沿岸行医,见黄河年年泛滥成灾,沿岸百姓饥寒交迫,心中大为不忍。遂有两点想法,与诸位共商。其一、请江湖各门派和天下富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黄河灾民;其二、详细计议寻宝之事。”众人听到寻宝,均精神大震,皆竖起耳朵静待下文。
慕容清扬乍见朱瞻坦,以为白念宋逃出雪崩,惊喜莫名,后见得朱瞻坦神态虽谦恭,却察觉他说话语气有意无意间总有一丝倨傲的味道,那双桃花眼也没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反而隐藏着狡诈和冷血,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此人绝不是白念宋。心中不由起疑:此人是谁?为何与白念宋容貌如此相像?难道有人故意易容冒充?莫非……
白念宋见到朱瞻坦,更是心中震惊,若非易容,只怕要当场失态。身边小小似有察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强自镇定心神,凝神细听,脑中却如翻江倒海般思量起来。他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人,与自己相同容貌!白念宋乃易容高手,他已看出此人并未易容,正因如此,他心中更增疑惑,霎时升起无数疑团:此人是谁?跟自己是何关系?为何冒充自己发帖天下,有何阴谋?
不提慕容清扬和白念宋心中念头百转,只听朱瞻坦继续说道:“小可所说宝藏,乃宋朝名将韩世忠所留。世人皆知韩世忠乃一员猛将,杀金兵无数,其妻梁红玉更是一位风尘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大英雄。梁红玉嫁给韩世忠之前是一代名伎,裙下之臣无数,往来者多为皇亲国戚、名门望族、江湖侠士,更为难得的是,梁红玉虽人在风尘,心中却念念不忘水深火热之中的平民百姓。嫁给韩世忠之后,夫唱妇随,她也领兵杀敌于战场,屡建战功。奈何宋末国力渐微,军中士兵甚至连温饱都不能保证,于是梁红玉萌发筹措军饷、长期备战的念头。梁红玉号召天下人捐赠军饷,身负家仇国恨的寻常百姓、热血男儿皆纷纷响应,昔日裙下之臣更是争先恐后慷慨解囊,不惜一掷千金甚至价值连城的宝物以搏取美人一笑。有些江湖汉子囊中羞涩,就加入军中,甚至抄录武功秘笈给梁红玉收藏,说是让军中士兵修习武功保家卫国。当时武林第一人,一百多年来只有天纵奇才的凌铮凌大侠可与之齐名比肩,风华绝代的南宫豪南宫大侠,也将其武功心得眷写下来,交给了红颜知己梁红玉。”
朱瞻坦口才极好,众人皆被他的叙说吸引,正听得入神,忽然听他提到南宫豪,这南宫豪乃一百多年前的武林绝顶高手,那些经商之人还好,各派武林人士皆面现惊容,有的目中甚至露出贪婪之色来!
朱瞻坦察看众人神色,微微一笑道:“只可惜天妒红颜,梁红玉募集而来的金银珠宝、武功秘笈还未及启用,就英年早逝,竟战死在沙场。韩世忠虽有意继承其遗志,奈何宋末官场黑暗,奸臣当道,朝中君臣只知醉生梦死,韩世忠数次谏言,皆如石沉大海,不被采纳。后一代名将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杀,韩世忠更是心灰意冷,遂辞官不做。至此,那笔宝藏一直未动用,有传言说韩世忠失望之余,有意尘封那笔宝藏,寄望后世子孙东山再起,杀退金兵。”
朱瞻坦侃侃而谈,众人见他言之凿凿,说得有根有据,已有人不住点头,皆屏息听他继续说下去。
只听得朱瞻坦话锋一转道:“在座年纪稍长的前辈想必还记得,四十多年前,元军残部进犯我大明边境,有一个义薄云天的江湖好汉夜晚偷袭敌营,于万军中取敌首乃儿木都的项上人头,使敌军不战而溃,成为一时美谈。”
果听有人说道:“不错,是有一个这样的英雄好汉。”
朱瞻坦微笑道:“不知是否有人记得,这好汉所用的武功招数?”
只听一人惊呼道:“地月刀法!”
“不错,正是韩世忠的地月刀法!”朱瞻坦点头道:“这好汉使得一手地月刀法,显然是韩世忠的后人,后来他隐居山野,自号灵山老人,才渐被世人遗忘。在下有一个前辈,因机缘巧合,偶然间得知了灵山老人的下落。只可惜当时灵山老人的居处一片狼藉,显是经过一场剧斗,而灵山老人则不知所终。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侠女,所使武功也是地月刀法,正是灵山老人的传人!”
“原来是粉面女侠兰欣!”说起这位侠女,在座众人大多不陌生,有人甚至爱慕、追求过她,回想起来,她确实是用刀,刀法正是地月刀法!至此,众人对朱瞻坦所言再无怀疑,都拿眼期盼地望住朱瞻坦。
朱瞻坦道:“二十多年前,兰欣在江湖上昙花一现,后不知所踪。如能找到兰欣下落,取到藏宝图,寻宝则大有可能。如今天下太平,不如寻出宝藏赈灾,胜过埋没荒山野岭,也算是行一大善事。”
朱瞻坦说至此处,一脸肃容,自有一股正义凛然之态。众人皆点头称是,目中却流露热切的神色来。
只听朱瞻坦接着道:“兰欣失踪可能与灵山老人居处那场恶斗有关,如从此处寻起,或许能寻得蛛丝马迹。”朱瞻坦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看众人大多面现贪婪之色,急切地等待他说出灵山老人的居处,不禁怡然一笑。
朱瞻坦轻抿嘴唇,正待启口说话,忽听得山庄门口方向传来一声痛呼,依稀是管事云阳的声音,接着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大刺刺道:“迷离岛少主驾到,还不快快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