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云雪正在小憩,冷不防银彩在外敲门,口里道:“老夫人叫您过去——”云雪在迷糊中听得,忙翻身坐起,一边任宁儿给自己穿衣,一边疑疑惑惑地想:不知婆婆叫自己做什么?她在乔家,从不见婆婆叫自己打点家务,管家之类就更不用说了,就是请安,也只是早上,还一起兼顾吃早点……
云雪想:除了那一次不让自己进门外,王夫人作为婆婆,还是无可指责的,事情过后,她既没有对自己事事挑剔,也没有处处为难,更没有约束自己的一切行为,让她还是能充分享受自由的空间的,听说婆婆和媳妇天生是不对盘的,也许这天下间的婆婆里,王夫人也算楷模了——可是,且慢,应该也算不上楷模,因为王夫人对她,其实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就连青源和云雪住的跨院,她都不曾来过。云雪回头又想,这事也不能怪婆婆,想她这做媳妇的,什么时候又对她真正关心过,就连热心的话,也难说上一句……
这样想着,便已走到了主院……王夫人的贴身丫头娟儿急忙过来迎接,这娟儿长得眉清目秀,一张小嘴更是甜如蜜般,深得王夫人喜爱。娟儿见云雪到了,三步并作两步从主屋里出来,叫声:“三奶奶来了?快请进来坐!”侧身引着云雪进了主院的大堂。
堂中无人,娟儿引云雪坐了,小丫头送上茶来,云雪端茶轻啜了一口,笑道:“娟儿,你且忙你的去吧,我就在这等等……”终究是心中有些惴惴,便问,“不知婆婆叫我有何事,娟儿多少透露一些罢?”
娟儿就笑:“三奶奶不用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明日清明佳节,老夫人请各位奶奶一起商议下,看如何准备……”云雪心中才稍安了。
这大堂云雪也曾来过一两回,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倒不曾注意大堂的布置,今日无聊等待,免不了打起精神来看——只见大堂的中间墙上挂了一幅松鹤延年益寿图,图上九只松鹤或引颈高歌或悠闲漫步,一株苍柏,虬枝向外伸展,绿叶葱郁,远处,一轮红日,跃然而出,露了半个轮廓,霞晕照亮一片海水……云雪见这画古朴典雅,寓意也实,不免揣摩了一番。又环视四周,桌椅皆是檀木制成,雕花镂空,十分精美……
正坐得无聊,忽然外面笑语声声,正向这边而来,云雪细听,俨然是王夫人和二嫂的,不一刻,二人已笑意盈盈走进屋来,后面还跟着紫嫣,也是带了笑意,不过就显得有些勉强。
云雪急忙上前见礼,王夫人见到她,淡淡一句:“你来得倒早!”在上首坐了,紫嫣和翠枝也一一落坐。
王夫人扫了三位媳妇一眼,说道:“明日清明佳节,家中要祭拜祖先,祭品酒器准备也差不多了,到时全家人一起上山,族中自有不少兄弟姐妹要来,到时候吃饭饮酒,一定热闹,你们也算是有才的,明日唱歌跳舞,也由你们,只是记得别出格——”看一眼门外,慢慢加上一句,“别唱出那什么淫词艳曲来,丢了我们乔家的脸!”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座上三人脸上都露出一份愤愤不平的神色来,然而谁也不曾开口。王夫人看向翠枝,道:“翠枝是诰命身份,当然知道礼节规矩,不会丢大家的脸——”翠枝一愣,脸上那看不见的愤愤一下子就消失了,报之以得意一笑。
王夫人的目光又转向了紫嫣:“紫嫣也是个听话的,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我也不用担心的——”紫嫣的脸上就挤出一个笑容来。
王夫人将头转向了云雪,直视着她:“这个家,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了——老三媳妇……”云雪大吃一惊,然而也不敢辩解,继续听下去——只听王夫人接着道,“究其原因,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这两年来,你离家出走,无声无息,到外面都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源儿这个孩子,就是心善,只说你是被歹人掳走,受尽屈辱,他不想逼你去想这些,还是愿意重新接纳你回家……你公公也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和他们做对——”她看着云雪逐渐苍白的脸,一字一顿,“既然你已经重回乔家,我今天就当着另两位媳妇的面,郑重告诫你:从此后,你,夹着尾巴,做好你为人妻子的本份——”
云雪只觉得天在一瞬间黑了,耳朵里竟满是嘈音一片,羞愧,难受,委屈、自责等情绪一齐向她袭来,令她无地自容而想夺门而出,可是——她若就这样不理不顾地离去,事情一定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她敢吗?
刚才还在她眼里勉强还称得上合格婆婆的王夫人,此时说的话,竟像一把钝刀,此时正一刀一刀,凌迟着她,她低头看向自己,她仿佛听见血管里那正咆哮奔腾的声音,她还听见,自己的心灵深处,传来的一声哀嚎——可是,她能哭吗?
云雪后面不知道王夫人还说了些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耳朵是麻木的,手脚是麻木的,全身上下都是麻木的,她听见从自己口里传出了机械的声音:“是,媳妇知道了,媳妇一定记得不犯错——”
啊,她犯错了吗?她错在哪里?
反正一切已不重要了,以前的云雪就是现在的云雪,她只是暂时的遗忘而已,这一点,在日常生活中,从她偶尔忆起的点点滴滴里,她就明白了这一点……
王夫人还在叨唠着什么,云雪脑袋一片混乱,真想起身就走,拂袖而去,可是她不能,那人是青源的母亲,她的婆婆,她就是看在青源的份上,她也只能忍了这一口气。是的,忍会很辛苦,但是,要看值不值得……
最后,云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依稀记得紫嫣来拉她,脸上满是担忧的样子,被她恼怒地推开了,她跌跌撞撞走回去,一路飞快,宁儿怎么也追不上,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宁儿不知道啊,云雪此时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她只是一路飞奔,想奔回屋子,关起门来,狂哭一场……只是她眼里无声溢出来的泪水,却怎么抹也止不住,被寒风一吹,就和密集的雨点混合在一起……
春寒料峭,怎一个“冷”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