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佳节,朝廷下令全国放假三天。
青源回家的时候,比往常的时间要早。他匆匆回到跨院,在屋里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便问厅堂里正坐着纳鞋的奶娘:“奶娘,云雪呢?”
奶娘纳鞋的手就停了,抬起了头,看着青源一笑:“姑爷今天回来得早啊,雪儿在书房——”揉一下红忡的眼,又低下头,一针一线地纳起来。
青源看见奶娘眼里满是血丝,不禁关切地道:“奶娘,你还是休息下吧,别把眼睛熬坏了,再说,天色不好,外面下大雨了。”
奶娘笑了笑,又自顾自地慢慢纳着那鞋,青源见奶娘不听他的劝,只好笑着摇摇头,往厢房里去了。出来时已换了件家常衣裳,信步往书房而来,半道上见着宁儿,抱了一堆字画往厨房那个方向走。青源心中一紧,叫住宁儿,问道:“你抱着这些东西去哪里?”
宁儿朝他行了个礼,回答道:“三爷,这是三奶奶平时练着玩的一些字画,奶奶说,现在不要了,放在书房中不仅占地方,还碍眼,嘱我把这些拿到厨房去烧了……”
话刚落,手中的字画便被青源一一拿了去,口里道:“谁说占地方?这才占了多大巴掌一块地方,碍谁的眼了?我可喜欢得很……”将东西一古脑抱在怀里,朝书房匆匆而去。
宁儿怔怔地看着青源大步而去,许是廓角檐下的雨有一两滴飘进了她的眼,她伸手揉了一下,再一看青源已走得远了,急忙唤金彩去倒茶,自己则快步跟了上去。
云雪正在书案边站着,运笔挥毫,一笔一划写她的小楷。她的字清秀隽永,神采飞动,她每写一字,便静静地看上几眼,她就那样慢条斯理地写写看看,表情不喜不悲……冷不防门被推开,青源抱着一卷东西大步走了进来,只见他将手中的东西往案几上一放,俊目中微带怒意朝她看来。
云雪的脸上今天轻抹了一点胭脂,使她整个人更显得眉目如画,眼如秋水,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微垂,便掩盖了一汪深邃遥远的湖水。
不知为什么,青源忽然听见自己的心,发出了一声轻轻叹息。
云雪已经搁了笔,走到他的身旁来,愕然看着那一堆字画,笑问:“你这是做什么,不过一堆废字废画,烧就烧了,又拿回来干什么?”
青源也不答话,将云雪口中的废字画放进书柜中,这才淡淡回答:“你说是废品,说不定哪天就身价倍增,被人当成宝了。”
云雪听后心中只觉欢喜,忍不住定睛瞅他,见他嘴角也微微弯起,不禁嫣然一笑:“青源,大家都说我的画千金难求,不知是真是假?”
青源警惕地望她,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难不成你想卖画?”
云雪笑着点头:“正有此意,若我哪天真到了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时候,说不定也可以卖画度日……”她本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青源听了脸色一变,默默望了她一眼,一声不吭,竟出门去了。
云雪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她也不出房门,就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
“不会有那一天的,决不会——”门外的青源暗暗咬牙。
清明节一大早,乔府上下一片忙碌,管家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将祭品装了两马车,乔府男人们骑马,女眷们坐车,皆盛装艳服,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外的麒麟山而来。
麒麟山外貌像传说中的麒麟,达官贵人们皆认为此山风水奇佳,纷纷将其祖上墓地移至如此。因而清明节这天,前往此山祭祖上坟的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静寂的麒麟山,也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一时热闹起来了。
今天天气尚好,山色清明,微风无雨。
平时傲慢自大的达官贵人,今天来先人的墓地祭拜,唯恐先人地下有知,责其不敬,因此一个个都显出一付恭敬肃然的样子来。
乔侯爷一路和熟人打着招呼,不时向身边的三个儿子介绍一番,招呼的和被招呼的都不多谈,只在马上拱拱手,寒暄两句,皆奔往各自的目的地。
这样一路行来,不多时便来到乔家祖墓前。墓地依山傍水,乃是乔侯爷让墓工们精心看过后修葺的,墓地很广,占地约有二亩,乔府大大小小的墓共有五六座,最大的两座是侯爷的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的合葬墓,另外是乔府近亲的,小一点的是有些病故的亲人,其中就有青源的二叔的……
一行人神色肃穆站立于墓前,管家早将猪羊鸡鸭酒等祭品摆好,墓上挂满了幡和纸绽,侯爷率众人一齐拜了,又拿出准备好的纸锭来,和家人一齐烧着,侯爷和先人自顾自低语了几句,和众人一起,又拜了三拜,这才别了祖墓,从来路下山。
云雪抬头看这麒麟山,山多树多,山势多奇,树木葱郁,此时此刻,满山皆飘着白色灰烬,将这俊秀的山笼罩在一片白色轻雾里……
下得山来,众人的神色明显轻快起来,说说笑笑,商议着等下要去哪里游玩踏青荡秋千,男人们则商量着去踢蹴鞠……
青源打马靠近云雪的马车,对着她轻问:“等下我和大哥二哥去踢蹴鞠,你要不要去看?”
云雪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欣然道:“好啊!”她隐隐听二嫂说起,侯爷王夫人等下要和族中人一起,去环山踏青,想到昨天的那些话,她仍觉得此时面对王夫人会很别扭,所以她才不想同去。
云雪转头问同一辆马车上的紫嫣,紫嫣听说丈夫也去,也轻笑道:“好!”
再问翠枝,她却神色不屑,说道:“青山那肥胖的身子,哪里能踢什么蹴鞠,只不过给人呐喊助威而已,有什么好看,我还是和婆婆一起——”
云雪和紫嫣点头,王夫人有她陪着,想必不会寂寞,也不会责怪她俩了。
青源他们选的蹴鞠场附近就是王夫人要去踏青的环山,山中景色秀丽,树木幽深,怪石林立,山泉潺潺,来往游人如织。
路过蹴鞠场,一行人便分出两股人马来,青源三兄弟和云雪紫嫣一起,往蹴鞠场徐徐而来。
远远的,场上便传来欢呼声、叫喊声,场上人声鼎沸,喊声此起彼伏,青源和青木听到这喊声,早已按捺不住,打马跑将起来,青山乔生紧随其后。来到入口处,二人勒马停住,将缰绳朝乔生一甩,脱下宽大的外衫,快步跑了过去。云雪这才看清,他们两人里面皆穿着红色紧衣骑装,显是早就有备而来,不觉和紫嫣对看一眼,相视一笑。
场中看台上多是坐着年青男子,场中分红黄两方,看台上的人神情激动,一个个为自己的一方呐喊助威,直喊得面红脖粗,捋衣抡袖,也不避身边的女客。其实女客和男人们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女客们倒不像男人们喊得声嘶力竭,多是静静地观看,看得精彩处,也有女客们拍手的,只是掌声响在寂寂的女客群里,颇为响亮。
云雪和紫嫣在女客看台上找了个位子坐了,青山也自在男人一边坐了,只是他的目光,除了看场中的自家两兄弟,还偶尔朝年轻漂亮的女客中逡寻……
云雪抬头看向场内,正看见青源和青木进场,两人进入着红衣的那一队时,看台上就响起一阵欢呼声,女客场中,有个着红衣的年轻女子竟拍了下巴掌,引得女客们都朝她看过去,她也不以为意,云雪也不觉朝那女子多看了一眼,因女子面向看台,只看见女子窈窕的背影。
场中的青源轻如猿猴,奔跑跳跃轻松自如,抢、夺、踢、护,快如闪电,令对手应接不暇,漏洞百出,但对手也是些身经百战的年青人,骁勇善战,经验十足,想要轻松踢蹴鞠入对方的大门,也不是那么容易。
对比起青源,青木稍稍落后一筹,毕竟是年纪大了一点,体力不足,但他站在后卫防守,倒也身手矫健,好几次稳稳当当地拦住了攻向红方守门的球,换来了青源和众队友的竖指称赞。
突然,青源将一个蹴鞠踢着踢着,慢慢地踢到了黄方的守门前,黄队人员才始发觉,急忙奋力来挡,却被青源左闪右闪灵活地躲开了……红衣成员也忙过来相助,场面一时热烈起来——看台上红黄双方成员都齐齐呐喊起来,云雪和紫嫣也激动地拍起手来,女客中那着红衣的女子拍手还不算,竟大声喊了起来……
好一个青源,不慌不忙,及时躲开对方的一个冲撞后,一个倒挂金钩,将手中的蹴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了出去,黄队守门员腾身跃起,以身来挡,却哪里挡得住,眼看着扑了个空,那蹴鞠就慢慢滚进了自己的门里……看台上众人禁不住站了起来,热烈的欢呼顿时响彻云霄……
青源和队友们也抱在一起庆祝,正兴奋间,突然有人喊道:“太子殿下来了——”
看台的众人都停了欢呼,正在踢蹴鞠的双方也停了下来,全场的目光都看向了蹴鞠入口——
……入口处,一行人一身功装,矫健地飞身下马,向蹴鞠场而来——那个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下长相英俊,身材修长的年青男子,此时正带着微微的笑意,向众人招手致意,看台上的人群,再次热烈地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