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讴没有看她的信。
他甚至都没有进她的房间,那封信还压在琉璃苣底下,躺在她的写字台上。宝茹把它拿起来塞到抽屉的最里面。
她可以假装它不存在,却无法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也许她应该去跟家讴解释,但是她不想,她觉得好累好冷,她需要先休息一下。
宝茹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蜷起身子,闭上眼睛。反正,家讴总是会先给她台阶下的,不是吗……
但也许,她还是太乐观了。
直到她开学去学校上课,家讴都没有打过电话给她,也没有像上次冷战一样在夜里给她发信息。他本就是寡言冷淡的性格,她却分明感觉到他愈发的冷淡疏离。三月的第一个周六,他们原本定好了一起去选婚宴的饭店,最后却因为他那天有手术,只有她和爸爸妈妈、姨父姨妈一起。
晚上他来姨妈家吃晚饭,却告知了他要出差的消息。
“又要出差?”姨妈端着鸡汤从厨房里出来,“下个礼拜正好帮你们约了婚庆公司。”
“你们去也一样,让宝茹拿主意就可以了。”家讴放下筷子说道。
宝茹瞧了他一眼,默默地低头扒着饭,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当家讴不再专制独断,把决定权都交给她的时候,她反而心虚到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去出差,用很好的借口离开。她却只能留在这里,自食其果,一个人无措地应对婚礼之前种种纷繁复杂又不可或缺的准备,她甚至不知道,这场婚礼还能不能如期举行。
他会先给她台阶下,是因为他愿意。但这一次,好像已经不是说一句芝麻开门就能通关这么简单的事情。
也许她应该去跟家讴解释,但她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无谓地坚持什么,如果要说什么自尊,她在家讴面前早就没什么自尊了。爱情原本就是没有自尊的,如果一个人在爱情面前还那么在意自尊,那或许是因为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所以,也许家讴并不爱她。
她变得不想回家,但也不知道可以去哪。于是放了学索性留在办公室里改作业备课直到天黑。她也不敢打电话给家讴,也许只是因为害怕听见他说他不爱她,如果她没亲耳听见,她还能假装这不是事实。
周四放学后,看着屏幕依旧一片黑暗的手机,她终于无法忍受继续当鸵鸟,从学校走路去家讴的宿舍。
在包里翻出了钥匙,宝茹缓缓打开门锁。
他们订婚后,家讴便给她这里的备用钥匙。曾经因此而觉得甜蜜,现在却以为,他不过是无可奈何吧,因为总是她来找他。她帮他送来清洗干净的衣服,买早中饭给值完班回来来不及吃饭就埋头大睡的他,陪他一起看书做功课,他模拟手术她备课,拉上窗帘一起睡午觉,偶尔在这里过夜……但是,难道她不应该来找他吗?
摁下墙上的开关,宝茹站在门口,看着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室内,突然觉得陌生。屋里原本堆着的那些书都已经不见了,要不是床上还铺着家讴惯用的暗蓝色的床单,她还以为走错了房间。墙上、床头、桌上靠墙的地方还留着书本移开后的白痕,却显得空荡荡,十分冷清。她不由有些心慌,下意识地奔到卫生间,水池上方并排的两只牙杯,里面蓝色的牙刷被家讴带走了,而她留下的粉色的那只,孤零零地插在里面,无所适从。她突然觉得十分难受,仿佛像被扔下一个人。
她锁上房门,快步走下楼梯,转角的地方不小心狠狠撞到人,没反应过来已经啪的一下摔到地上,手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喂!”对方被撞得有些冒火,抬起头来,却是韩宥,他看到她,显然也有点愣住,眨了眨眼睛,揉着额头,一脸“怎么又是你”的哀怨神情。
她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韩宥,茫然的脸上满是委屈。
“那个……”韩宥感觉到麻烦,顿时举起双手哭笑不得地投降,“我必须得说,是你先撞上来的……”
然而没等他说完,宝茹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韩宥目瞪口呆,他那样片叶不沾身的一个人,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宝茹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都收拾。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手背上,泪眼模糊间只感觉到韩宥也蹲了下来,沉默着帮她把零碎的东西装进手袋里。
“你怎么了?”难得这个厚脸皮的男人也会有尴尬的时候。
“没什么……”她擦了擦眼泪,用力摇头。
“真的没事?”他狐疑地看着她,收敛起一向戏谑的神色。
“没事。”她擦掉眼泪,还努力笑了笑。
“那就好,我现在可真是……怕了你。”韩宥抓抓头,开玩笑说。
宝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其实并不讨厌你的。”说完,她抓起背包匆匆跑下楼。
“那个家……”模模糊糊仿佛听见韩宥在背后叫她,但她一刻都不想再停留。
不想在这个人面前丢脸的,但那一撞,却成了所有情绪的出口,眼泪就像开了阀的水龙头,再也止不住。
昏昏沉沉地出了楼道,过了一会,眼泪又重新漫上来浸满眼眶。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打电话给家恩。
“家恩,家恩……”她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下一秒又要哭出来,“家恩,我觉得好难过……”
“嗨,宝茹,怎么了?”家恩的声音有点模糊,也许她正在忙,但此刻宝茹管不了那么多了。
“家讴他走了,他把他的书都搬走了,他大概不会跟我结婚了……”她断断续续说完,因为哽咽而呼吸困难,心痛到不得了。
“什么?”家恩惊愕无比,“你搞错没?他亲口跟你说不结婚了?”
“我们吵架了,我怀疑了他,他去出差,还把他屋里的书都搬走了,他一直都没有跟我联系……”
“笨蛋,不就是搬走了几本书,他都说了是出差,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家恩有点气急败坏,“而且这种事,你不会跟他打电话确认么?”
“……”她因为家恩的话怔住,却小声啜泣起来,“我不敢……”
“你这个家伙……”家恩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觉得他不爱我,”她哽咽,“他不爱我,我怕打电话给他他跟我说他不回来了他不要结婚了……”
家恩却毫不迟疑:“家讴他爱你。”
“是吗?”她吸一下鼻子,不敢相信。
“我保证。”家恩肯定。
“为什么?”
“你知道他是多么难搞的人,如果他不爱你,他大可直接拒绝我爸妈荒谬的建议,从一开始就不跟你来往,相信我,他自己订外卖不会比吃你送的饭麻烦得多;如果他不爱你,他不必在你这个莽撞的家伙跟他表白后担心你给你写推荐信,又借着来诺丁汉交流的机会照顾你;如果他不爱你,他就该让你跟潘锐走,更不会在跟我们去派对的半路上返回来就怕你这个笨蛋还不死心……最重要的是,如果家讴他不爱你,他根本不会跟你结婚。”
“可是……他也曾差点跟别人结婚……”
“也许他也爱过别人,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是那个时空里他跟她的事情。至少那些跟你现在没有关系,也影响不到你。”
“可是……他太冷漠了,我感觉不到他爱我,我也不知道一个人这样可以撑多久……”
“笨蛋宝茹,你忘了你有多爱家讴了吗?你忘了你当初是怎样爱上他吗?”家恩是真的生气了,“是谁在我面前保证说一旦认定了那个人一定会一心一意的?”
“我……”她真的忘了,太多的计较让她几乎忘了她曾经多么执着而纯粹地喜欢着家讴,而他们一度因为恋爱和订婚而幸福快乐过,她记得那个时候的家讴十分温柔,不,除了教训她的时候,他对她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她突然感到十分羞愧。她忘了,爱情是没有保鲜期的,爱情的赏味期限是无上限。
“爱是永恒的,变的是人心,”家恩叹了口气,“还觉得家讴不爱你吗?”
“……”宝茹无声摇头,泪流满面。
EQ140的家恩,她花了那么久都没弄懂的问题,家恩却几句话就说清楚了。是她真的太笨了吗?
家讴问她她以为爱是什么,她以为她懂的,其实她错了,她根本一点都不懂。
挂掉电话,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见家讴,她想叫他的名字,她想拥抱他,她想跟他道歉,想跟他说不管怎样她都爱他。
宝茹转头往医院大楼跑去,完全没有在意此刻在路人眼里她几乎像个疯子。医院的电梯口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电梯,她等不及,转身推开楼梯间的门冲上十一病区。然而当她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家讴出差了,他根本不在这里!
哈,宝茹大口喘气,却突然又想笑又想哭,太多的情绪一时涌上来,她忍不住弯下腰大声咳嗽。
办公室里有人开门出来,擦过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还来不及收拾的情绪和红晕一时间僵滞在那里。
擦过她走了几步,前面的男人迟疑地停了下来,顿了几秒,家讴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