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你等等我哩“少年擦擦满头的大汗边跑边喊,白皙的脸蛋上粘了点泥。像个兔子般窜在林间,边跑他还忐忑不已地往后看看,好像这地方忽然就会从哪儿冒出个像刚才老爹手里提着的那个大家伙一般。
总算在前面的大树下看到了坐下来歇息的熟悉背影,他才松了口气,扭捏着走过去,挨着坐下。
“爹,你啥时候才把射箭的本事教给我呢?”少年郁郁不乐的道。
“就你小子这点脚力,这十里路才走了八里就喘得像沟头那头大黄牛一样了,真有大家伙在你面前跑过,那还不是一眨眼就没影了,等你啥时候能跟上你爹的速度在这山野间走上个一天一夜了再说吧”莫老三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少年郎,恨铁不成钢般的说着。
“那你可别骗我,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做一张很大很大的弓,得是老槐树木的,到时候我打的大家伙一定比你还多呢”少年满怀憧憬。
“行”莫老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然一口答应下来,灌了一大口酒,一脸的回味无穷。
少年蹭的窜起来,毫不客气的夺过猎户手中的酒囊,一仰脖子。“噜噜噜“半袋子果酒便下了肚。“你这臭小子,给你爹留点儿!”莫老三没好气的说道,嘴上骂着,却一点儿也没有抢过来的意思。
大山上的冬天,总是能在林间看到这对父子,老汉五十来岁,双鬓斑白却精神抖擞。除了背有点儿陀,脸有点黑,脚力倒是没有任何问题。少年十三四岁,眼瞅着个子都快到老汉的肩膀了,可以想象再等个几年又是条精壮的汉子。除了长得可爱以外,浓密的刀眉下,神采奕奕。白得有点儿不正常的脸蛋,因为剧烈奔跑,红扑扑一片儿,煞是可爱。
没错,这就是少年莫邪和他的猎户老爹莫老三。
晚霞初上,忙活了一天的爷俩顺着山道,往沟口的草房子走去。“哎哟!我说老三儿,你这老小子带着个混小子今儿收成是越来越好了”王二麻子衔着个烟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打趣道。
“那是!咱老莫家的种能差到哪儿去”莫老三疼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王叔,给”少年顺手解下背上的行囊,掏出一只还在扑腾的野鸡丢了过去,王二麻子顿时眉开眼笑。不利索的腿也跑了起来。看着飞过来的野味,想着今天晚上又能吃顿好的了,眉头乐开了花。一旁的大黑,摇着尾巴跑过来不理会一旁的野鸡,直走到莫邪的脚边,轻舔着少年的手,满是欢喜。看着纯真的少年和大黑打得火热,莫老三摇摇头走向自家的老屋。
他媳妇儿姓孙,是那一年冬天,他在大山里捡回来的,那时候眼瞅着就快没气了,是他背着她走了好几十里路,用暖和的热炕和热汤把她救了回来,她的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打那以后两人再也没有分开过。现如今,老伴儿病根完全去了,儿子莫邪也长这么大了,他几乎每天做梦都带着笑。
昏黄的油灯照亮了整个草屋,墙上印出一家三口的影子来。
“来,邪儿吃块兔腿补补身子”老妇人眯着双眼看着在菜桌上忙的上下翻飞儿子。“嗯...娘...你也吃...吃”两个胀大像气囊的腮包让他快发不出声来了。
这时,莫老三突然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把崭新的弓。美妙曲线在油灯的反射的光芒下映入少年的眼睑。莫邪欢快的跑了过去,从老爹手中接过这把宽且有力的大弓,感受着老槐木上传来的结实。右手拨弦,双肩渐展,直到将近满月的时候才两指一松。“嗡嗡嗡”乌黑的线条来回弹跳,像是在赞扬少年的力道。
“臭小子,你今天可就满十四了!这弓是时候给你了,你以后可得善待它。”老猎户看着爱不释手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莫邪回过神来,神气的向爹娘展示了下自认为足够粗壮臂膀。“爹,你明儿就别上山了,让我来!看我不给你逮几个大家伙回来!到时候你可别惊着下巴”莫老三听完这话,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好!好!好!你这个楞小子”满脸通红。他老伴儿在一旁看着这对活宝,笑的眯上了眼。
冬天的寒气肆虐得满山遍野,少年背着他的大弓和满袋子的箭走向了山间的道路。带着他无尽的豪气和希冀,直到草房子前的二老再也看不清楚了也没有回头。
翻山越岭,满地都是经霜的落叶,不甘的躺落地上,一层压上一层。它们在春天的时候总是在枝头迎风而展,夏天在烈日中莎莎轻响,现如今所有叶子叠加在一起也回不到那个看似触手可及的地方,只得缓缓腐烂。
“嗖!”一条黑线呼啸着残音飞向林间飞奔的小鹿,这是初来觅食的家伙。以至于它忘了应该警醒猎人的冷箭。本该往树林越密的地方钻。过度的惊吓却让它开始左冲右撞,虽然对面也是个初出茅庐的猎手,但老猎人多年的经验却早已了然于胸。算准猎物下个动作,控制自己的呼吸,接着,“嘭”小山般的身体从正往上爬的土埂上掉了下来,一箭封喉!
少年从拨弦的动作中缓过来,忙活了一整天总算有了结果,挥着酸痛的肩膀看着眼前真正的大家伙,顿时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打开背包,操起砍柴的刀忙活了起来。小鹿虽未成年,但毕竟块头足够大,整只搬回去毕竟要耗费很多的时间。就地解了,会很方便。
莫邪挥舞着这把柴刀,想着老爹老娘惊喜的眼神。不由得飘飘然起来,连自己嘴里哼的什么都含糊不清。
突然,一个敏捷的黑色身影向他冲了过来,一眨眼就快到了身边。他余光一闪,半蹲的身体瞬间微曲,再一看他左脚蹬开大弓,左手握箭上弦,右手的大柴刀,还保持向前的姿势。这是老爹交给他的本领,那年他看着远处的老爹在电光火石间便再次猎杀了另一个猎物惊奇得差点咬断了舌头。
“大黑!”莫邪收起了箭,没有为失去了另一个猎物而懊恼,好奇的摸摸大黑的头。“你咋跑来了?”“汪汪汪汪汪”大黑像受到了某种惊吓般,用力向他狂叫。自小大黑就爱腻歪在他身边,还从来没有见它像今天这样子,莫邪正起身看向大黑的双眼,里面满是血丝。
大概是长途的奔跑,让它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很久才消散。大黑又叫了几声,一边叫还一边朝山下的方向摆头。
莫邪再也不顾地上的狼藉抄起地上的弓箭和柴刀便往山下跑去,他的心直跳,剧烈的跳,让他感觉深深的刺痛,好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平日里几十里的山路如今好像奔跑了一年那么远,快到山脚的时候他趴在地上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抬头的瞬间,双手因为太过用力,“咯咯”炸响。透过充满血丝的双眼,沟口一片火海!
“噼噼啪啪”草屋燃烧俞演俞烈。“爹!娘!”莫邪大喊着直冲火海,但是腿脚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他回头一看,大黑正拼命咬住他的裤腿,用力往后拽。它身上的毛现在正冒着烟,大部分都被火苗燎掉了,仅剩那么点儿都早已卷在了一起。
莫邪再准备往前冲,房屋倒将下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将一人一狗惊的在地上打了一个大大的趔趄。莫邪满头灰土的站起来,拼命的喊着爹娘。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漫天的浓烟和大火。
下雨了。
大火持续了一整夜,沟里的两间草房燃烧殆尽。除了看到门前位置处有一口脓血和烧掉弦的弓,他再也没有看到一个活着的人跑出来。
那弓是莫老三的,从他打记事起这弓就一直在老猎户身边。如今弓身只剩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烧得乌焦巴黑一片,完全看不出来这原来是一把弓!远远看去就像根烧火的木棍。
莫邪跪在门前的地上,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躺出的血泪,干涸后凝固在脸上。他想起早上老爹的叮嘱一定要瞄准了再放箭,想起老娘慈爱的告诉他就算打不到也没关系,记得早点儿回来就行,记得路过沟口王二麻子为他打气似得敲了敲他那万年不清理的烟枪。“爹!娘!”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着最后一声便翻身昏死了过去。
天为什么黑了?感觉有一万年那么久,娘又忘记点灯了吗?
“邪儿,你爹给你带山桃回来了!”“臭小子,拉弓那是你那样的?四平八稳先站好,弓步知道不,你看看你那腿,像王二麻子撒尿时那样,抖啥抖?给我站好咯”“小邪子!来给你王大爷上烟叶”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满怀热切的看着他,等他想要再靠近点,像往常一样进入爹娘的怀抱才发现这些影子越来越远,愈来愈模糊,他想伸手去抓。却发现怎么也抓不到,直到他再怎么努力睁开双眼也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
“别走!爹!娘!王叔!”炽烈的阳光射入眼睛,让他暂时失去了视线。莫邪爬起来,往四周看了看,还是那片山沟,地上的灰被雨水淋湿后又被晒干,黑中带着灰,那么刺眼!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躺了多久。
大黑安静的躺在他身后,它看起来就像患了皮癣一样大片大片的光秃。这样的场景几年前在深山里他和老爹将一直肥硕的野兔扒皮时曾见到过。见他终于醒过来,大黑往这边靠了靠,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夕阳高照在大山侧面时,沟口的平地上多了两座土堆。莫邪清理废墟的时候,只找到两件烧焦的破皮衣,他将父母的遗物葬在一起,王二麻子的烟杆和烟袋则埋在另一个土堆里。
莫邪将腰间的酒袋解下。像往年老爹敬奉神氏一般庄重地撒在土堆前,然后重重地磕下了头。半截长弓被他插在坟前,旁边则放着洗煮好的鹿肉。
莫邪没有在沟里停留,他那本就白皙的脸因为几天滴水未进显得更无血色,微风带起了及肩的长发。雨水汗水让它们早已扭在了一起。
冥冥中仿佛有种力量在呼唤他,他一直往前走着,不知走过多远,更不知去往何方?贴身的皮衣也被荆棘划破,脚下早已血色斑驳一片。直到走到一大片圆形草堆前,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挪动的力气。翻身倒了下去,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一片朦胧
他发现自己就静静地站在夜空下,抬头望向天空。星河彩带中的每一颗都像明珠般亿万年不曾暗淡,随着时间推移,“嘭”星空爆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声响。最近的一颗行星像烟花般爆裂开来,紧接着便有了第二颗,第三课颗..然后一大片...星河仿佛快要破碎,每次绽放华彩后,夜空便更黯淡了几分。
“嘶”漫天的烟火中一颗华彩斑斓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直破天际而来。流星越来越亮,照亮了大山的每一个角落。在抵达山巅的那一瞬爆发出所有的炫彩。接着便是振聋发聩的巨响!山上的野兽蚁虫在巨大的威压下匍匐在大地不敢动弹,漫漫长夜从此便杳无音讯。
他这时候才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那不是自己。他虽然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双手背在背后,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躺在地上,所以那人根本不是自己!流星划破天际照亮山巅的瞬间,他回转头来,满头的银发飘舞。那人忽然看向莫邪的方向笑了,笑的那样开心!莫邪瞬间觉得丢掉了什么东西一般痛彻心扉,这该死的黑暗又欢快地如潮水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