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别人入魔,难道你就逃脱魔障了?有走火之意,即是调和文武之机,是劫数也是机缘。各有各的求证,达者为先,你要真先我们几步,那就在前面给我们指个路做个表率吧。”东流说道。
“我失言了。这位高人也是必须得见的。听说有人送了一堆灵丹妙药给笑丘,这次的事便是其中的考验。”
笑丘:“原来如此。天地人三劫,已应其二,这人劫果然玄妙。”
惊梦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天:“这可不仅是你的人劫,我们都纠缠到一起了。”
东流拍了拍惊梦的肩膀:“该来的总要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们三个走得很快,我一路小跑才跟上。等到停下脚步,我才发现,目的地居然是终风县县医院。医院人一向很多,今天也不例外。还没进门,便看到一大群人哭喊着送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入院抢救。一时间,原本就很乱的医院更添乱象,围观的人也从各处冒了出来。我没去围观,也并没有生出多少怜悯。小心地往旁边避了几步让开道,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晕血。
惊梦他们三个绕过医院的门然后一拐去了一个角落,我赶紧跟了过去。那儿坐着一个乞丐,身上脏得厉害,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上面有蚊蝇飞动。我不自觉地想捂住鼻子,想呕吐,那种夹杂着粪便和动物尸体的恶臭让我几欲昏倒。
“前辈。”惊梦上前行了个礼。
乞丐没有说话,一挥手,然后就不见了踪影。耸耸鼻子,空气中没有异味;抬眼四望,蚊虫和苍蝇不见了踪影。
“刚才我出现了幻觉么?”我问惊梦。
惊梦:“我不知道。他走了?还是说根本就没有来过?”
笑丘:“这些高人,行事当然令人费解。还是想想我的难题吧。刚才那人外伤很严重,但脏腑无事,性命无恙,至于其他的东西,还得看看再说。”
“这就是你的事了,我们帮不上忙。时间也差不多了,有人要上学,有人要送客,等他下午放学我再来找你。”惊梦拉着我的手往马路那儿跑,正好赶上了二路公交。回头看去,东流已经不见了,而笑丘正在推医院的门。
惊梦在中途下车了,只说放学后回来找我,让我安心去学校。但我哪里能安得下心呢?好容易等到放学,急急忙忙跑向校门,惊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他背对着校门,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保温瓶。
保安似乎形同虚设,我没有丝毫波折地出了校门。“等了我多久?”我问惊梦。
“刚到。看你四体不勤的,帮我提点东西。”
“我这么强壮你看不出来?”
“意气之争只在一时,承担责任却是一辈子的事。”大概惊梦有点喜欢上纲上线吧。经过一个超市,惊梦买了一箱牛奶,我一只左手轻轻松松地提着。不多时,看到了一个水果摊,惊梦过去买了箱苹果,仍然由我提着。没有坐车,因此那段路显得无比漫长。我开始喘气,继而冒汗,之后两只手酸疼得快要麻木。
惊梦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在前面慢慢走着,我在后面艰难地跟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和脚都已经开始不听使唤,惊梦才停下。已经到了医院门口,笑丘正在推医院的门,他朝我们走了过来。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笑丘似乎有点生气。
惊梦:“你的考验我怎么能出手?何况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要探病总不能空手吧,你还不接过去。”
笑丘上下打量着我,然后接过了两个箱子,对我说:“看样子,他激你两句,你就掉进去了。我还真高看你了。”
“我也是想做点什么,不要把我想太蠢。”
笑丘转身朝医院大门走去。惊梦把他叫住了,扬了扬手中的保温瓶。
笑丘沉默了好久,然后笑着说:“你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算计到。里面是鸡汤吧,我这丹药可不能投进去。”
惊梦也笑了:“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么?打晕了喂进去?还是告诉他这个丹药能救他的命?”
我们仨朝住院部走去。空着两手的我颇有种功劳被窃取的感觉,那两个箱子我可是提了一路。在楼梯的拐角处,笑丘放下了纸箱,从腰里摸出了一个小葫芦,磕了两下后倒出一粒深红色的药丸。惊梦很有默契地打开了保温瓶的盖子。笑丘用食指在药丸上一抹,药丸便碎成了四瓣。他很小心地把其中三瓣放进了一个小木盒,然后手一握,掌心的那一瓣就成了粉末,手一翻,粉末全都均匀地撒进了汤里。
笑丘提起箱子对正在合上保温瓶盖的惊梦说:“再给汤加把火。”
“我当然知道。”
不多时,笑丘在一间病房前停下了,他把右手提着的那箱苹果递给我,然后敲门。门没有开,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虚弱的“请进”。
笑丘进门,我赶紧闪在一边让惊梦先进去。一直都不喜欢探病、婚丧这些麻烦事,因此我缩在了后面。但我看清床上躺着的老人后,着实吃了一惊。这老人我见过,就是刚入学时在汽车上遇到的老先生。当时他还发了一通脾气差点打起来。
老人躺在床上,眼睛和耳朵似乎都不太方便。他拖着嗓子喊:“谁啊!”
笑丘坐在床前的小椅子上,握住了老人的手:“我们是您的学生,听说您生病了,特地来看看你。”
“看我?今天学校放假了么?”
笑丘:“没放假,等会儿我们去上晚自习。”
“别误了课……”
笑丘和老人聊了起来,我看笑丘把牛奶放在了墙角,便走过去把苹果压在了上面。不得不佩服笑丘闲扯的本事。老人似乎很畅快,虽然他一直在咳嗽。终于鸡汤也喂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虽然老人很舍不得,可他一个劲儿地催我们去学校。
终于可以离开了,一声道别后我出了房门。惊梦和笑丘还在那儿“早日康复”,“重上讲台”。
笑丘轻轻地关上门。然而就在关门的一刹那,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整个脸都黑了。然后脸色一会儿赤红,一会儿苍白。他身子一软,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惊梦扶住他,一挥手清理了血迹,接着就把手抵在笑丘的后腰。
惊梦:“撑得住吗?”
笑丘咳出一口血:“有点悬。”
惊梦急切地问道:“你别开玩笑,刚才发生了什么?”
笑丘:“说不清楚,快找个隐秘点的地方。”
惊梦回过头对我说:“保温瓶拿好了,我们先走,你快过来。”
话音未落,他们就不见了踪影。感觉手里一沉,保温瓶已经在我手上。他们走了,既没告诉我去了哪里,有没有说在哪里相聚,我还怎么找?慢慢地下楼,慢慢地离开医院,我能去的似乎也只有学校了。但看着医院的门,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去处。绕过医院的门然后一拐来到一个角落。我看到了惊梦和笑丘,以及一个肮脏的老乞丐。
我小声喊了一声:“笑丘?”疑虑和恐惧使我疑问的语气有些发抖。
惊梦朝我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这乞丐没轻没重地在笑丘身上敲打着,似乎有点漫不经心。突然,他一掌狠狠地按在了笑丘腹部。笑丘盘坐的身体躺倒在地,然后一口血喷出,吓得我跳了起来。
惊梦把笑丘扶了起来,这时乞丐已经不见了。
笑丘抓住惊梦的手,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惊梦有些疑惑:“什么?”
“黄芽丹不与鸡同食;绛雪丹非惟去疾,兼能去谷。三瓣丹药刚好够我疗伤,绝谷。这究竟是不是你的算计?”笑丘冷静的话语让我觉得有些恐惧。
惊梦放下了手,笑丘的手也松开了。“天意弄人。太乙紫霞不是凡物,即便对于修行人也是很珍贵的,其中的因果你担不起。”
笑丘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次重伤才是这些事情的终结。那位苦行前辈在这儿也正是为了助我们历劫。我已经堪破了,只是东流不在这儿,他的劫数该怎么办?”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刚才你究竟是怎么受伤的?”我插了一句嘴。
笑丘的脸色变得凝重,呼吸也开始缓慢而粗重:“我第一次见这样的功夫,所谓的神技大概也不过如此吧。入学那天,老先生就已经被重伤了。有一股劲力在他的脏腑中潜伏,悄无声息地攻击五脏。这也是我能发现他就是我要救的人的原因。但当时我只能发现他被内家高手用暗劲伤了内脏。刚才在病房我握住了他的手,一搭手就发觉不对。那根本不是暗劲,甚至都不是化劲。我运劲感应,才一触动就受了重伤,然后那股劲顺着我的劲冲进了我的体内。”
惊梦若有所思:“你确定是内家功夫?”
“当然,这点见识我还是有的。”
惊梦接着问:“这功夫和你比怎么样?”
“天和地的距离。”笑丘顿了顿,接着说。“暗劲伤人我也可以做到,但是二十多天含而不发,这已经不可想象了。此外,在我重重防备下,这股劲仍然可以使我重伤,甚至形神皆伤,这已经不是功夫深浅的差别了。”
“既然相差如此之远,那也不用忧心了。那些事自有高人处置。你现在身受重伤,要不要找个静室安心疗伤。我可以为你护法。”
“不用麻烦了。东流不是说过吗——‘是劫数也是机缘’。我刚好有所悟。”笑丘站直了身体,握了握拳然后甩了几下。
“我先走了,这个麻烦扔给你。”笑丘笑了两声走了。
虽然夏天的白昼很长,但天色也明显暗了。第一节晚自习应该快要结束,现在赶向学校估计也没什么用。惊梦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又或者是故意在和我作对。在我正在纠结的时候,他手一招叫了一辆的士。
这种车称之为的士应该是名不副实,因为它长了一副计程车的样子却只有三个轮子且从不打表计费。以此观之,终风县无愧于“中国十大贫困县”的盛名。的士开动,车速并不快但车上的动静却不小,我有些心惊肉跳。没多久,到学校了。对于车费多少,我丝毫不在意,反正不是我付钱。
惊梦送我来到教学楼前,像是有无数的话要对我说。而这时,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我和惊梦坐在花坛的边沿小声地说着。来往的同学对两个男的这样聊天似乎充满了好奇,时不时就有个脑袋往这边凑。因此,好多话就不方便说了。最终话题又跑到了读书上去。惊梦说奥运会马上要到了,学校一定会放长假,等假期结束他就到这所学校上学。我安静地听着,等待他告诉我一些隐秘的东西。这时,一个乞丐来到了我们面前,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臂,然后一直捏到肩膀,留下了一连串的脏手印。
“前辈!”惊梦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老乞丐微微点头,然后又一次很突然地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我看了看手臂,刚才那一连串的脏手印也全都不见了。
“这个乞丐怎么这么奇怪?”我问惊梦。
“高人行事深不可测,何况这位前辈还是个苦行的修士。”
“苦行?我知道苦行僧,这样做有意义么?”
惊梦久久不语,想了好半天才对我说:“或许在某些我们不在乎的事情上,他们有特殊的理解。或许在享受人生的问题上,他们走上了一条特别的路。总之,没有大智慧、大毅力,苦行没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说得很好,我却不以为然。惊梦看我这副神色便问我:“同样是乞丐,有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有人却比最脏最苦的乞丐更像乞丐,你说这两种境界有高下吗?”
我无法回答。而这时上课铃刚好响起了。
我对惊梦说要去上课了,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而就在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他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清与浊,往往是分不清楚的,淤泥中生出莲花,屎溺中藏有大道,只是不知你我身处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