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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分崩离析(2)

那一刻,他想起了那个救了自己的人。那个丫头将重伤垂危的他扛到了家里,养在一口巨大的铜水缸里,就如养着一条鱼一样。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瞬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

被她养着的那几天,似乎是紫烟死后他过得最平静愉快的日子吧?

只是,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转瞬即逝——就如终究逝去的紫烟,还有那个展翅飞去、再不回头的翼族女孩一样。

然而,就在他忽然失神的一瞬,孔雀怒吼:“什么?他竟然真的对你下手!他妈的,真瞎眼了吗?剑圣一门传承万年,最后收了这样一个徒弟!”

清欢也暴怒起来:“妈的!你又骂我师父!信不信老子真杀了你这个秃驴?”

“别吵了,事情都过去了。”溯光回过神来,知道这两个人都是火药一样的脾气,低声道,“麒麟也是为了保护亲人才对我下手——如今殷夜来已死在帝都大火之中,我如今也好好的。事情已经结束,他应该也没有什么执念了吧?”

清欢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愤怒的气焰仿佛一下子就灭了。是啊……夜来她毕竟还是死了……即便是做出了这种背信弃义的事,结果还是于事无补。

孔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看着清欢的眼神也渐渐缓和起来。

“人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也都一笔勾销。”溯光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但此刻不得不对这个同伴流露出最大的善意,极力地说服他,“你背叛组织来杀我,我并不记恨。但,现在是命轮的危急关头,星主已经逝世,魔即将苏醒——剩下的事情,只能靠我们三个了。”

“星主已经逝世?!”虽然早有预感,但这个消息还是令两个人都大吃一惊。

“是。我亲眼所见,亲手所殓。”溯光微微咳嗽着,露出长途跋涉后的疲倦神情,抬手拂去了肩膀上掉落的花,“看到了吗?这就是‘飞烟’,开在命轮中枢所在的地方——如今,它连同星主,一起被冰族毁灭了。”

“冰族?!”孔雀失声,“他们……”

“是的,他们派出了极厉害的杀手,用一件非常奇诡的机械秘密潜入了云荒。”溯光低声,语音沉痛,“我一接到星主召唤,就日夜兼程赶过去,不料还是晚了一步,无法挽回这个结局……你们不知道那场杀戮有多惨烈。”

星辰暗淡后的第九百年,

亡者当归来。

魔王从地底复苏,

血海从西汹涌而来,

呼啸湮没大地。

月食之夜,大灾从天而降,

神祇于红莲烈焰中呼号。

孩童的眼眸里,看到天国的覆灭。

当暗星升起时,一切归于虚无。

那一刻,水镜上浮现的预言一行一行地从命轮成员的心中浮起,每一句都令人战栗——是的,星主准确地预见了自己和全族的死亡,试图召回他们。然而,一切终究还是来不及了。在他们几个赶去之前,毁灭已经到来。

“冰族怎么能杀得了星主?”孔雀震惊,“星主到底是谁?”

“星主来自南迦密林里的隐族,是翼族遗留在大地上的一个分支。”溯光简略地说着,只觉得精神有些不济,“这些……咳咳,实在是说来话长,有时间再慢慢细说吧——如今,咳咳,如今我们得赶紧去往狷之原。”

“去狷之原?”孔雀吃惊,“为什么?”

溯光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对同伴说出实话:“这第六个分身,只怕已经潜入了迦楼罗,来到被封印的破军王座面前了!”

“什么?!不可能!时间还没到!”孔雀霍然一震,“离三百年一度的破军觉醒日还有两个多月,第六个分身怎么可能提前到达?而且,我们不是连最后一个分身是谁都无法预测吗?怎么会知道她如今的下落?”

“这是星主最后的预言。”溯光叹息,顿了一顿,道,“那是个冰族人。”

“冰族人!”孔雀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再说话——冰族!难怪这些年来他们踏遍云荒,寻找那最后一位分身,却一直杳无消息。不曾想到那个人并不在这片大陆上,而是被驱逐在西海上流浪的异族人!

如果这一世,分身转世在冰族人里,那破军一旦苏醒,后果不堪设想。

“孔雀,你不应该离开空寂之山和狷之原那里的,”溯光低声咳嗽着,“你一走,迦楼罗那边就更无人看管,只怕冰族人已经把那最后一个分身送入了里面。”

孔雀脸色一变,喃喃道:“糟糕!如果……如果第六分身已经到了破军座前,只怕无法阻止魔的复生了!”

“是的。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用尽一切方法阻拦。”溯光道,碧色的眼眸渐渐凝聚起来,“难道你想就此放弃,任凭魔君重生、云荒动荡?”

“当然不!我在佛前立下誓言,众生入地狱之前,自己须先入地狱。”孔雀双手合十,低低念了一句佛号,神色肃穆庄严,那一瞬竟露出一种佛相来,“九百年了,即便命轮在此时崩溃,群龙无首,我亦不会就此抽身离去,任生灵涂炭。”

“好!”溯光点头,“那我们出发吧!麒麟,你——”

然而,当两人转过身的时候,却不由得吃了一惊——码头上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清欢的人影。那个胖子,居然趁着他们两个交谈的时候脚底抹油再度悄然开溜了!他走得如此无声无息,显然是将剑圣一门的轻功发挥到了极点。

孔雀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拔腿便要追上去。

“咳咳……算了。”溯光咳嗽着,摇头阻止了他,“看来,咳咳,看来麒麟对命轮的使命并不认同。既然他毫无诚意加入我们,勉强也不是办法。咳咳……魔君即将苏醒,孔雀,我们还是立刻去往狷之原吧!不能耽搁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向渡口。

“好吧。”孔雀无奈,看了看他的脸色,“你很累吗?对了,你的剑呢?你的辟天怎么——”

然而话刚说到这里,溯光整个人忽然往前一个趔趄,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辟天已经断裂了,”他低声说着,因为咳嗽而几乎无法说下去,“紫烟、紫烟也……”

“怎么了?”孔雀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的肩上瘦骨支离,几乎硌痛了自己的手。他吃惊于同伴在短时间内的惊人消瘦,更震惊地看到溯光捂着嘴剧烈咳嗽,指缝里点点滴滴沁出了鲜血!

“天!你这是——”孔雀连忙扶着他站稳。溯光却摇着头,断断续续地道:“不……我没事。只是、只是……咳咳,在密林里受了一点儿湿气风寒,不、不碍事……”

“这哪里是风寒!”孔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龙,这段日子你太累了,鲛人的体质天生就弱,你怎么吃得消?我看还是先别忙着赶路了,得先好好养伤。看你这样子,估计撑不到魔复苏,自己就先去黄泉了!”

“我说过不要紧!”溯光却一反常态地发了脾气,咬着牙,“从东泽这里到西荒尽头,路途遥远。现在已经快三月了,为了赶时间,干脆横穿镜湖从水路走吧——”

“横穿镜湖?”孔雀对这个提议有些吃惊。然而溯光已经一脚踏入了青水里,双足在一瞬间合拢,成了鱼尾的形状,准备潜泳而去。

“好吧,去就去,最多用术法劈开水路就是。”孔雀嘀咕着,将袈裟脱下来卷好,摸了摸光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镜湖这条路可不好走,万一出什么事,你得帮我一把!”

溯光点了点头,忽然停住了。

“怎么?”孔雀问,却见水波粼粼,忽然有一条鱼从青水上逆流而来,忽地跃起——那条鱼全身雪白,双鳍如同翅膀一样鼓动,居然飞上了半空,停在溯光的面前,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似乎张口无声地说着什么。

“文瑶鱼?”孔雀愕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这种鱼。

然而,溯光却没有回答,听着鱼说着什么,脸色越发苍白。许久,他叹了口气,用孔雀听不懂的语言对着文瑶鱼说了几句,然后抬起手抚摸了一下那条鱼的脊背,低声说:“就这样回复我的父皇吧……辛苦你了。”

文瑶鱼扑扇着双鳍,恋恋不舍地绕着他飞了一圈,最终一头扎入了水面,迅速游走。

“你和那条鱼说了什么?”孔雀在一旁忍不住好奇。

“一些关于海国的事。”溯光低声道,却不多说,“我离开得太久了,海国发生了很多事,父皇希望我能尽快赶回去处理——只可惜,我做不到。”

孔雀不由得苦笑起来,“你父皇一定很生气吧?生了这么个儿子,居然把云荒的事情看得比海国还重要。”

溯光也是苦笑,只道:“我们还是尽快赶去破军那边吧。”

“好,我修炼有劈水术,可以入水行走。”孔雀接着把袜子也脱了下来,赤足走下青水去,却回头嘀咕,“不过镜湖里多水怪幻境,我怕这样一路过去,就算路线缩短了,一路上花的力气也不合算。还不如……”

就在那一瞬,他的话停顿了。

“龙?龙?”他涉水冲过去,一把将那个人从青水里扶起。溯光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得可怕,身体早已毫无知觉,在水里载沉载浮。只有血一滴滴从嘴角沁出,混合着水蓝色的长发,在青水里蜿蜒散开。

孔雀怔怔地看着这张忽然失去了生机的脸,心情沉重。

是的,他是太累了吧?这几个月来,龙风尘仆仆地奔波于云荒各地,几次身负重伤。这次南迦密林之行,他更是亲眼见证了星主的去世。虽然孔雀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辟天剑都已经不在龙的身侧,便可以料想那场战役的惨烈,剑断魂散,浴血而返。

此刻的龙,已经是强弩之末,然而却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分开了他和清欢两个,不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个鲛人,虽然是海国皇太子,却为了云荒在拼命啊……

“阿弥陀佛……”孔雀低低念了一句佛号,将昏迷的人从水里背了起来,“不过,你就算要拼命,也得先留下一条命来吧?”

“开什么玩笑?星主都已经死了,这事还要继续折腾?”

这边,沿着小道一路飞奔的清欢正在嘀咕,满肚子的不以为然,“这群人神神叨叨的,整天什么命轮,什么魔物,什么迦楼罗——要弄自己弄去,凭什么要老子和你们一起去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老子还有偌大家业要管呢!”

清欢往自己的掌心啐了一口,用力擦了擦掌心——随着星主的死去,那个金黄色的命轮也沉寂了下去,不再发光,不再转动,甚至也没有一丝灼热,就如同死了一样。

“真不错,这下彻底解脱了。”清欢觉得轻松无比,吹了声口哨,“以后总算不用被师门的誓约束缚,需要听从什么‘命轮的召唤’了,想干吗就干吗,自由自在!”

一身轻松的商人沿着道路飞奔,行出数里遇到了驿站,买了一匹马、数囊酒,翻身而上,直奔北越郡的雪城而去——在那里他还有五家商号,去年的账目一塌糊涂,该交的利润也一直拖着没有上交。既然自己到了东泽,还是顺路去收一趟账吧。

清欢在马上惬意地喝着小酒,想着即将进账的滚滚金铢,想着在叶城等着自己的美人傅寿,只觉得神清气爽、扬扬得意,大有从此天高任鸟飞的豪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夜来已经不在了。

“唉……”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心情又沉重起来。

从慕容隽到白墨宸,自己这个小师妹在这一生里总是遇人不淑,偏偏又死心眼儿,不懂得放弃,为那两个人所累。她这一生到底有过多少明亮快活的日子呢?到了最后,她没死在天下最可怕的神秘组织的刺杀里,反而死在了所爱男人设下的圈套里——这到底是怎样令人哭笑不得的悲哀命运啊。

清欢苦笑起来,在马背上喝了一大口酒,摇头。

她这一生,如果没有遇见这两个人就好了。那个叶城蓬门小户里的好人家女孩,如今应该早就嫁作人妇,洗手做羹汤,膝下子女成行了吧?

只是,命运从来都不因为人的诉求而改变。

在当代剑圣清欢奔驰于古道,为即将失传的剑技而烦恼时,在不远处的北越郡雪城里,一场奇特的对抗却在悄然延续。

二月即将结束,大地回春,即便是寒冷的北方也开始转暖。雪已经渐渐止住了,这个城市从大雪中渐渐苏醒。

然而,在白雪尚未在春风里融化时,一场悄然的杀戮却在这个平静古老的城市里展开——短短半个多月里,城中竟然有十几个人忽然失踪。

鲜血在皑皑积雪下纵横流淌,消失不见。

那些人都是在黄昏时分消失的,有些位于远郊,有些位于城中。身份也不一,有的是体面人家,有的却是街头小贩——刚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些是偶然的、独立的几起事件,并未将这些案子联系在一起。然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事情却持续恶化,几乎每天都有一个人失去踪影。

当第十五个人失踪时,北越郡的郡府终于被惊动了,开始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并派出了衙役在城里到处巡逻和搜寻。雪城一向平安,从未出现过这样奇诡的案子,所以衙门上下都如临大敌。

“请问,府里最近有人失踪吗?”夕阳下,官差走入冷清的乌衣巷,敲开了一扇门,“如果看到可疑的人,请及时到郡府里禀告——最近外面不太平,府里也要小心。”

“在下并不曾看到过可疑的人。怎么,外面出什么事了吗?”一个披着雪狐裘的男子拉开门,淡淡地回答着前来询问的官差,不卑不亢。当官差问完了问题后,脸色苍白的男人没有多客套,随手关上了门。

“这户人家是不久前从外地搬过来的,不声不响地买下了这座宅子。”小衙役对着旁边的官差汇报,一边在册子上做了一个记号,“这人应该很有钱吧?你看,这宅子有三进,足足一百亩地,没有上千金铢是买不下来的。”

“嗯。”官差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精明干练,在公门里混了多年。在门合上之前,他看了一眼里面——果然庭院深远,飞檐画栋掩映在树木之间,黑沉沉的看不大清楚,却不知怎的令人心下一动。

官差带着小衙役转身走开,走向巷子深处的另一家。

“但……如果那么有钱,怎么会是主人家亲自来开门呢?”小衙役是个机灵人,一边走,一边有些不解地喃喃,“偌大一个宅子,不会连一个奴婢都没有吧?里头连个灯都不点,死气沉沉的,还满是中药味道——”

“是啊,”官差点头,喃喃道,“这里头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不对劲?”小衙役一震,“蔡捕头,你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而已。”经验丰富的蔡捕头摇了摇头,将名册翻过了另一页,道,“先到这乌衣巷里的下一家去吧!”

门关上后,房间里便又恢复了黑暗。

披着狐裘的男子穿过昏暗的大堂,走向庭院后的阁楼——那里点着一盏灯,暖而亮,映照得整个院落都有了依稀的光彩。

灯下坐着的女子定定地凝视着那盏灯,不知道想着什么,眼神居然是空洞无神的。在她旁边有一个紫金火炉,炉火上放着药吊子,里面熬着不知道什么材料的中药材,散发出浓郁而奇特的气息。

她神色有些恍惚,看着灯火,似乎魂魄都出了壳。

北越雪主无声地走过去,伸出手轻轻一拍,解开了她被封住的哑穴。他在她身侧坐下,眼里露出了一丝冷冷的讽刺,“怎么样?刚才官差上门的时候,你很想呼救吧?可惜,现在的你哪怕动一动、喊一声也做不到。”

他的语气满是讥讽,然而殷夜来却没有看他,半边烧焦的脸依旧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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