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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分崩离析(3)

“你看,已经是第十七天了,杀的人多了,官府也会听到一点儿风声。”北越雪主走到药吊子面前,用银勺搅了搅,语气森冷,“真没想到,剑圣传人竟然有这样冷酷的心肠——看着一个又一个无辜者在自己面前死去,竟毫不动容!”

殷夜来的眼神终于微微变了一下,缓缓从烛火上移开,看着眼前的男人。灯光映照着她被烈火焚毁的脸,如同鬼魅一样可怖。

“幸亏我买的这房子够大,院子里就算再埋下几百具尸体也不会拥挤。”北越雪主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继续说着这件事,气定神闲,“对了,你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儿?为什么最近老见你走神呢?你在想什么?是白帅,还是慕容隽?”

杀人如麻的人,语气却异常体贴,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殷夜来没有回答,眼神游离,似乎还是在半梦半醒之中。

“不舒服吗?”北越雪主皱眉,把火炉朝着她挪近了一些。她没有回答,只是努力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药的原因,她最近只觉得自己的神志渐渐不清晰起来。起初只是嗜睡,全身乏力,怎么也睡不够。本以为是重伤之后的后遗症,然而,在梦里她居然还出现了幻听,总是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远远近近。

刚开始她以为那是墨宸在梦境里叫她,然而仔细听去,却不是他——那个声音是陌生的,似从时空的另一边传来,低沉回旋,却又熟悉无比,如同前世听见过。

而且,那个声音,居然在叫着她“师父”!

“唉,师父,为什么您总是不肯收我这个弟子呢?我已经求了你这么久,难道,怎么也不行?”同样一个称呼蓦然从身边的人嘴里冒出,将她猛地一震,恍惚的神志被拉了回来。她转过头,凝聚的视线里清晰地出现了一张苍白冷酷的脸。

北越雪主一边搅拌着药汁,一边冷冷地道:“每天杀一个人,我说到做到!可是,你身为一个女人,又是剑圣门下,秉承为弱者拔剑的宗旨,怎能如此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呢?”

她仿佛被烫到一样抬起头。那个苍白冷酷的男人叹着气,转过身去拉开暗门,拖出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来,“来,给你看今天的新羔羊。”

那是一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面容俊秀,穿着甚为考究,显然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被莫名其妙地掳掠到了此处。那个人被拖出来后,昏头昏脑地倒在了地上,一眼看到殷夜来那张枯槁烧焦的脸,刚要惊呼,咽喉却被一把捏住了。

“别唐突佳人。”北越雪主将猎物拖到了榻前,微笑,“要知道在你面前的,可是云荒曾经的第一美人呢……”

那个公子哥儿拼命挣扎,然而手脚却一丝力气也没有,宛如一条鱼被拖到了砧板上。

“来,现在你的生死掌握在她手里了,”北越雪主按住他的头,强行扭转,令其看向殷夜来,语气里半分玩笑也无,“如果她肯开口说一个字来救你,那么,你就能立刻平安离开这儿——如果她不肯救你,那么……”

一把雪亮的短刀在指间闪过,刀锋雪亮,在人质面前晃了一晃——

“那么,我就在她面前把你给杀了,和前面七个人一样!”

“你……”那个公子哥儿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人就是雪城最近盛传的杀人恶魔,不由得吓得瘫软在地,张了张嘴,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啊!”看到他这副摸样,北越雪主不耐烦起来,一脚踹在他的背上,厉声道,“开口!去求人家,让她救你!——蠢材!”

那个公子哥儿被一脚踢得踉跄跪下,摔在了榻前,痛得大喊,然而咽喉立刻又被掐住了。“别乱喊,”一把短刀轻轻地划过他的咽喉,割出一条血线来。北越雪主的声音阴沉冷酷,“这里地方大,你喊破了喉咙外面也听不到。”

脖子剧痛,那个公子哥儿吓得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全身颤抖着,看了殷夜来一眼,又旋即扭开头不敢再看——灯下的分明是一个修罗恶鬼,焦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在疤痕里的眼睛冷然无光。

“说话!求她救你!否则——”北越雪主冷冷地在他身后道,刀子改了方向,沿着他的背部肌肉慢慢划去,用剧痛让这个吓蒙了的年轻人清醒过来。

“救……救命!”那一刻,恐惧终于令瘫软的人从喉咙里挣出了声音。他反应过来,哭泣着死死抓住了榻上垂落下来的衣襟,涕泪交加地看着那个丑陋的女人,“救命啊!”

然而那个女人转开了头,侧过脸向着暗影里,并没有看他。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那个公子哥儿往前爬了一步,战栗着抓住了殷夜来的衣摆,那一刀划过他的背,痛入骨髓,“救救我!我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我……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唉……”忽然间,他听到灯下的女子似乎低低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过了脸来——当他心下狂喜,以为对方心软的那一瞬,眼前忽然一闪!

他没来得及回过神,身体一轻,旋即腾云驾雾般往后飞出。

“你!”北越雪主抢身上前,一把将人质拉开,脱口怒叱。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道寒光一闪即逝。杀人者怒视着灯下的女子,一贯冷酷不动容的眼里露出了震惊和愤怒——刚才那一瞬,他看到殷夜来依旧侧脸向着暗影,不曾回头看一眼脚下苦苦哀求的人,然而,缩在狐裘内的手却猛然动了一下!

只是一瞬,一道白光从她的手指间掠出,绕颈而过!

北越雪主只觉大事不好,瞬间扑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然而,一股细细的血柱猛然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脸。

一个血洞出现在殷夜来的脖子上,血狂喷而出。

他扣住了她枯瘦的手腕,因为狂怒而全身发抖,“你!”

殷夜来终于转过了头,向着他冷冷一笑。灯下的脸异常苍白,眼神闪亮如妖鬼,拈在她手指里的,竟是灯台上插蜡烛用的一支银钎儿。

北越雪主微微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你、你竟然……”

这个女人原本已经气脉微弱,筋骨俱断,手里又没有光剑,所以这些天来他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却不料伤重至此,她依旧还有这样顽强的对抗心,宁折不弯!

“算你狠!”北越雪主迅速抬起手,压住了她脖子上急喷的鲜血,语气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居然宁可自杀也不肯教给我,你究竟是有多恨我?”

喷涌的鲜血急速将他双手染得猩红。这个女人下手又准又狠,对她自己也毫不留情,瞬间就刺穿了血脉——她原本就重伤未愈,此刻再受如此重伤,已然再难活命。

北越雪主看着这个垂死的女子,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喃喃道:“这几天你一动不动地休息,是积攒了多久才积起了这一击的力气啊……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为何选择自尽,却没想过要杀我。”

“咳咳……我有自知之明。”她咳嗽着,语气迅速衰弱下去,“我只有一击之力……杀你,没有任何机会。”

“所以你想求死,对吗?”北越雪主凝视着那张可怖的脸,喃喃,“你就准备这样将剑圣的绝学带入坟墓?宁死也不传给我?——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他忽然弯下腰,一把将那个被摔晕过去的人质拖过来,一直拖到了药炉面前,然后一刀刺入了那个人的心口!哧的一声,血如同箭一样射出,不偏不倚落在了紫金炉上煎着的药里面,又哧的一声化作一股升腾的白气。

那种声音如毒蛇吐信,令半昏迷的殷夜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从未见过固执如你的女人!”他反手将那具尸体扔了出去,砰的一声闷响,落在了庭院的雪地上,“只可惜,你遇到了一个更加固执的对手。”

他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银勺搅拌着炉上的药,直到白气渐渐散去,整个药汁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的深紫色来。北越雪主低下头,仔细地嗅了嗅,然后将药注入碗中,小心翼翼地端过来,放缓了声音:“来,快点儿把药喝了——”

当散发着浓重药味的碗凑过来时,殷夜来无力地别开了头。

“良药苦口利于病。”杀人如麻的男子忽然变得温柔体贴,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伸过来环住了病人的肩膀,按住了她颈后的大椎穴,强迫她张开了嘴,“来,喝了吧……这药方可贵重了,引子是人心口上的那点血,而且只能取气绝之前的那一点儿,喝了对你身体大有好处。”

殷夜来用尽全力想要扭开头,然而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碗凑过来,搁在了唇边,浓稠的药汁直灌进来,冲入喉舌。

药里透出血的味道,几乎令她窒息。

“你以为我一天杀一个人,是纯粹为了逼你就范吗?那是为了给你治伤啊……”将一碗药通通都灌了下去,北越雪主这才松开了手,将碗底的药渣用手指抹在了她颈部伤口附近,“这个药方是巫术和医术的融合,一帖药一条人命,以命换命——以前北越的杀手们受了重伤,我就给他们吃这个药,百试百灵。”

果然,当药物抹上去后,急速喷涌的血流骤然减缓。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堕冰窟,“但是呢,这药却有一些不好的地方——就是用多了会上瘾,令人变得嗜血,不经常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就会发狂。你看,我就是用多了这种药,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北越雪主笑了一笑,诡异地低声道:“现在,我们一样了,师父。”

殷夜来蜷缩在狐裘里,瘦弱枯槁的身体剧烈地战栗着,用力咳嗽,却怎么也无法把刚才喝下去的东西呕吐出来。那种诡异的药,恶毒而污秽的血,已经注入了她的身体,融入了血脉,再也无法分离出来了!

她的血,已经被这个杀戮者污染了!

“在我手下,要活命固然不容易,但要死,却只怕更难。”北越雪主轻拍她的后背,将枯瘦如柴的女子从狐裘里抱起,附耳低声道,“空桑的女剑圣,如今全天下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现在的你,完全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有的是时间。”

他的语气温柔而从容,眼神却恶毒冷酷。那一刻,她用尽仅存的一点儿力气将他推开,终于爆发似的喊了起来:“滚开,魔鬼!”

“呵呵……呵呵呵……”北越雪主端着空药碗,在阴暗的高楼上低低笑了起来,“空桑女剑圣,我会做出这些事,还不都是因为你——只要你答应传授我剑圣之剑,一切不就好了吗?”

“我在地窖里还关了七个人。还要死多少人,你才肯答应我呢?”北越雪主喃喃,语气冷酷而平静,“仁慈的空桑女剑圣?”

那一瞬,她蜷缩在狐裘里,再也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低低的喊声。

无限的愤怒、杀意,直冲上心头,剑圣的血在这具半死的躯壳里奔涌、沸腾,一下子全涌到了脑子里,令她全身发抖——拿起光剑那么多年,也曾经历生死劫难,但她始终是个不喜欢杀戮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拔剑,每次见血都会令内心不安很久。

然而这一刻,强烈的杀气涌上来,令她几乎失去控制——

是的,这个人,是她毕生最想杀的人!可他就站在她面前,自己居然无法拔剑!

“呵……”北越雪主反而笑了起来,端详着濒临崩溃的她。

是的,这个倔强的女子还在苦苦坚守。在这个世上,本来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牵制她、折磨她,唯独她内心的,绝对无法坐视那些无辜者的牺牲,却成了最后的羁绊,逼得她几乎发疯——看吧!只要再过一个月、两个月,她一定会因为崩溃而屈服,将剑圣之剑交到自己手上!

“咦?”忽然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那个濒临崩溃的人全身发抖,将身体蜷起,额头死死地抵在榻上,枯瘦的双手紧紧握着,仿佛是哭泣一样地呐喊着——被火烧过的秀发已经短了很多,如今只有堪堪齐肩的长度,被剪得长短不齐。然而,在灯下,他清晰地看到她后颈上忽然出现了一滴鲜血,殷红刺目。而且,更奇异的是,那滴鲜血在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缓缓流淌——

不是顺着往下流,而是逆流!

这……是什么?北越雪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一个箭步过去,试图将殷夜来从榻上扶起,“你怎么了?怎么会受伤出血?让我看看——”

那一瞬,他的语音停顿了:那不是血,而是一颗红色的痣!

那颗红痣从她的躯体上浮现,微微凸起,在焦炭一样黑的皮肤上如同血般殷红刺目。而且,不可思议的是,随着殷夜来情绪起伏的加剧,它动得越来越快,从后颈转向耳后,一直往上移动,简直是想要钻入脑中一样!

“这是……”北越雪主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的,在替她疗伤的时候,他记得她背后有一颗红痣。然而那颗痣明明是位于左边肩胛骨下,并不在此刻的位置!难道,这些天来,这颗奇怪的红痣一直在移动?

“怎么回事?你看看!”北越雪主失声,拿过了一面铜镜放在她的面前,让她可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耳后的皮肤。

殷夜来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颗朱砂痣,一种奇特的恍惚感忽然重新升起。那种感觉是如此诡异,竟然将她的神志一瞬间从这个世间抽离了出去!

“时间快到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快到我这里来。”

谁?谁在和她说话?

殷夜来捂着头,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加速奔流,恍惚感越来越强烈。那个声音似乎在天宇里回响着,轰鸣着,就像是一道无法抵抗的召唤,从天之彼岸传来。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师父。”

那一刻,怀里的女子停止了颤抖,缓缓抬起了眼睛。

片刻间,她身上那颗红痣不可思议地加速移动,从耳后沿着鬓角上移,最后,居然出现在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北越雪主察觉到了什么,全身的肌肉猛然绷紧。多年的杀戮生涯令他具有了可怕的本能。那一瞬间,他断然翻转手腕,力道透入之处,手中的瓷碗咔的一声片片碎裂!只听叮叮的几声,那些瓷片如同飞雪一样散开,在半空化成一张网,封住了所有来路。

然而,一道凌厉的气息逼人而来,击溃他所有的防守。所有瓷片在半空中爆裂,刹那化为齑粉!

那道气息瞬间凝聚,聚集成剑,直刺而来。北越雪主凌空折身,双手一合,一道光在掌心出现,试图阻挡身后忽然而来的追杀。然而,只听哧的一声,当他双掌合拢的时候,掌心忽然冒出了一个血洞!

那缕剑气,居然瞬间刺穿了他的双手!

“‘九问’!”那一瞬间,他失声惊呼,霍然抬头看去——烛影在剧烈地摇晃,似乎被无形的气流所逼。明灭的灯下,榻上那个披着白色狐裘的女子,眼神凌厉雪亮,完好的半边脸却苍白如鬼。她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没有拿任何兵器,指尖却有剑气纵横。

那是空桑剑圣门下最高的剑术,可以以无形剑气摧毁一切有形之物!

碎瓷片的粉末从半空落下,如同细微的白雪。在落雪中,激荡的剑风拂动了房间里两个人的衣袂长发,猎猎如旗。

那一刻,他看到那个垂死的女子忽然复活了,光芒四射,宛如从天而降的神。殷夜来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在榻上俯视着榻下怔怔站着的人,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十指缓缓交错——那些凌厉的剑气在她指尖交织,发出了耀眼的光。

“‘九问’!剑圣之剑!”那一瞬,北越雪主从咽喉里吐出了一声目眩神迷的赞叹。

一时间,他忘记了逃避,也知道根本无法逃避。在那一剑发动之前,他只来得及将一口内息提过膻中穴,硬生生将自己全身所有的血脉暂时凝住!

黑暗中,一道电光瞬间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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