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终究只是虚假,只有落拓才是真谛。诸如烽火狼烟,不过繁华落幕后,一场盛大的葬礼。
绚丽的流岚,在淡墨一样的薄雾中模糊起来。隐隐约约的轮廓,在湖边柳畔微微招摇。千条垂下的淡黄柳丝,织编成一片片清凉的纱,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依附着的轻盈落花慢慢送往远方桃花树下。无数破碎的花絮在夕阳的映射下仿佛要燃烧起来,像一团火,漫山遍野,灼灼地,却没有火的炽热逼人。
晚风从南方吹来,掸拂着残破的石桥,吹拂起一粒粒灰暗的尘,肆无忌惮地席卷而去。在这青石小弄台门深,乌瓦粉檐廊棚长的多情长安,在这画布罗素,鎏金彩饰,雍容华贵,金樽玉盏的妩媚长安,歌舞升平。无数纨绔子弟彻夜不眠,点着熏香与红烛在妖艳的夜中流连香闺,粉红佳人澶痕犹存,栏楯上一串串风铃在夜中叮当作响,为每一个金玉其表、烨然神人的富贵温柔乡人报晓。
如水般明亮温柔的白丝练从天边流淌下来,覆盖在金砖玉瓦的街巷,延伸出一条通往黑暗的,没有尽头与终点的孤独的路。如一地碎汞,一发不可收拾、零星地投射在碧荷交错的池塘,万般风情便只在不言中。千种诗意也随着清辉,涌入了迁客骚人愁肠里。它们在那惆怅而不得志的躯壳中发酵,白色的气体从深水中升腾而起,翻卷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好像蛰伏的巨兽起起伏伏的呼吸,又在沉重的倦意混杂着失意的心情中慢慢沉寂。清辉酝酿出来的,只有一腔忧国热血,一帖笔走龙蛇,一幅江山万里的千载画卷。
美艳到极致,是罪恶。安逸到极致,是死亡。繁华到极致,是烽火狼烟。
这个曾经被走马路过的柔薄长安,这个曾经被赞美被诟病的璀璨长安,终究抵不过时间的匆匆步伐。万般繁华,在年岁的冲刷与筛洗下,只剩下耀眼刺目的废墟残垣。荒败的痕迹从墙上悄悄走过,青苔和深霾一层又一层地将它们剥落,再美的曾经,都已经只是过去式。
一片片的忧伤像茧一样拥覆在长安的城墙上。远处熊熊燃起的烽火,在苍蓝下划过一道明亮的伤疤,无情地嘲笑着所谓帝王所谓权贵,它们久久萦绕在云际,迟迟盘旋不肯离去,好像要以这样一种高傲的姿态,注视着曾经坐拥天下的圣上张黄而逃,注视着曾经只手遮天的朝臣们抱头鼠窜,像他们当初一样,用一种最高贵的姿态,去做最卑劣最为人所不耻的事。
总是在说以史为鉴,以古为镜,好像这样就能预见未来一样。然而朝代在一次次地更迭中一次次地踏入这个无尽的轮回——建立,繁华,被推翻,再建立。他们在时间的转轮里原地踏步,诵读着前人的史,然后又愚蠢地将那些错误再来一遍,好像在比谁模仿得更准确更像,争先恐后地扑上去。然而他们猜不到,就像飞蛾也猜不到一样,那灿烂的光明下,是死亡。而这些错误,似乎永远无法弥补。
我们活在浩淼寥寂的长空下,之于太阳明月,我们不过一株平凡的草芥。然而我们又不甘平凡和寂寞,尽管我们会在一次次的暗夜中失望,在流淌的月色下哭泣,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擦干眼泪,调整微笑迎接新的曙光。我们努力地想要成为银河中一颗璀璨的点缀,想要燃烧自己,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看看别人,看看这个世界长什么样,于是我们一直观望、观望,然后在最后一刻看着夜色中纷飞的灰烬绝望。
也许长安就是这样。
它在繁华中安眠,等它醒来的时候,看见了金柳飞扬的自己,它放纵地狂欢,声嘶力竭地尖叫呐喊,熬着夜望着月亮空发叹惋,在寂寂中观望着一切的一切是什么样。但它唯一忘记观望的,却是天下苍生,是已经满目疮痍的大好河山。
画卷缓缓摊开,山清水秀映帘而出。画中的长安,好像仙境般华美,那样的闲适而又奢侈。
直到有一天,长安站在桥头,看见天边袅袅升起的烽烟。直到那一天,它看见了死亡。
总是在这样的循环中一遍遍地重复,在一次次的繁华后建立新的繁华。
繁华终究只是虚假,只有落拓才是真谛。诸如烽火狼烟,不过繁华落幕后,一场盛大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