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热热闹闹地围上一群的人,江府后院则是布设了赊粥的米铺给一些穷们布施,以谋福报。全府上下的仆人们忙里忙外地奔波着,府中深院里,江三小姐的闺房中更是一片热闹。
江无妍的身上已经落满了琳琅的首饰,明艳的喜服将她的面色衬地微微一暖,原本的白皙也分明红润了许多。这时面上浅浅的笑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娇羞,青丝疏散地垂肩落下,一旁的好命婆手执木梳轻轻替她疏离长发,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繁琐的着装画面工作都落了齐全,才有丫鬟替江无妍盖上了红盖头,一左一右各一个喜娘搀着她走出了闺房。几个丫鬟簇拥而上,明铛躲在旁边的角落,乘旁人不注意,偷偷地掩面拭了拭眼角的泪。
外面的人早已等了许久,新娘一经簇拥而出,便慌忙迎上了轿,一直站在府外的江老爷自然也是喜极而泣。
自始至终,江无妍都温顺地由他们摆弄着,面上是腼腆温和的神色一尘未变,没有开口过半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门外,江府内院中一时则是空空落落,不见一人。这时分明已经空阔下来的江三小姐闺房里却闪出了一个人影,偷眼见周围无人,蹑手蹑脚地往江府的侧门溜去。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行囊,是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若是此时被江府的人看到,定会觉得她的身影和方才刚刚步出江府门槛的江三小姐有几分神似,然再看她的脸便会发觉,这人正是江无妍没错。
周围无人,她这一路走地倒是分外安生。这时候是一身干净简单的素衣,没有分毫的首饰雕琢,反是让一张脸显得愈发素丽。从偏门闪出时,遥遥可以看到江府正门的热闹,敲敲打打之间,依旧有不少的人陆陆续续跑近了,去凑那一处的热闹。
于是偏门出去的小巷中就显得冷清了。
江无妍抬眸望去,感觉几分霓虹似乎漫入了她的眸中,沉沉的色泽惹地深邃的眸里似乎也有几分清量。
他们永远不会发现,在众人瞩目中加入岚府的江三小姐实则只是一个纸人。她用幻想制造了她的同时,已经在上面留下了她的血。原本她最娴熟于心的就是幻术,如今加了血祭,再高明的道界术士都不可能觉察异样,包括——朱颜本身。
江无妍轻轻捋起衣袖,看到手腕上赫然落下的一道伤口,唇间轻轻落下一抹浅笑。只要江三小姐嫁入岚府的当天病发,婚事定然只剩下上窜下跳的求医问药。大夫再如何探看也只能查出是风寒袭身,只要房事一天不行,再往后拖着,渐渐“病重”及至病逝也只是时日的问题。虽然感觉对不起江老爷,总归要让他伤痛上一回,然这也是她可尽的最不伤人的方式了。
她,总归是不可能嫁给岚佑,终其一生的。
江无妍在路口拦了一辆马车,便嘱咐出了城。今日是岚佑大婚,寻常陪他守卫城门的将士们多也去喝上他那一口喜酒,城口的守卫没过多盘查就放了她出行。
辘辘的车轮声传入耳中,江无妍不由捋起了车帘,有习习的清风吹入,将她的青丝吹地一散,洛阳城就在视野中渐渐远去了。轻轻地抿一抿唇,也是分外的不是滋味。
想当初她带着卜算楼一行来到洛阳,如今离开早已物是人非。
连卜算楼,也已不复存在了……
想起当初的那一年之约,江无妍依稀记得是朦胧中听到的一句,落在耳边却也几分虚无,她并不确定这个约定究竟是否真的存在。那时在断魂坡上住了几月才缝神斗,结束神斗后在断魂坡修养,及至回了洛阳,断断续续,离这样所谓一年的约定零零总总地数来,也不过仅是几个月的事了。
江无妍想着,想外探了探身子,捋起帘子问道:“师傅,你可知清风镇这个地方?”
车夫手上马鞭一扬,也扬了扬声:“姑娘你可想明白了?这清风镇我知道,远的紧,从这里过去迟早要一个月余的路途了。我家小都在洛阳不方便,回头到下个驿站口你另叫辆马车,就可以到的。”
江无妍听闻真有此地,心里对沉寂间隐隐有躁动的蛊毒本就担忧,也便应了声“好”。不论当时的情景是否她梦中的错觉,只作是唯一的希望,她却也是需要去走上一遭的。
车夫将她带到了临近的驿站,江无妍买上了一些随身带的干粮,另外打听过后又招了一辆马车,不日便也出发。
一个月的颠簸下来,人也难免疲惫,于是也应了车夫的要求时疾时缓,一面作是观光,顺道寻访一下那几人的踪影,一面也是离目的地渐行渐近。
这样行去,待真正到了清风镇,已消磨了将近二月的时日,较那一年之约,也不出一月多了。
江无妍交付了车马费,往清风镇里一翻闲逛,顿时感觉这样一个偏僻幽静的小镇,理当轻轻冷冷,不知为何却是车水马龙,热闹之景并不下于洛阳。
江无妍好奇,在一处茶肆里落了坐,听旁人说了几句,也不禁拦了一人问:“好像最近清风镇里外来的人甚多,公子可知是何用意?”
那男人本是要走,闻言停了步子看她,眉目间反而诧异:“你不知道?”
江无妍摇了摇头,诚然道:“不知。”
男人看了她一眼,端详后感觉她的神色不似作伪,眼里忽然落下几抹精光,在桌边一坐,便开始侃侃而谈:“你不知还来这里做什么?最近几天祥云谷会来这里开法会,近段时日来镇上的人无不是冲着法会来的。”
江无妍闻言,作势请他坐下,愈发好奇:“法会?如今并不是适于法会的时日呀。”
“谁知道呢。”那男人也不客气,倒上一杯茶,边喝边滔滔不绝地说上了口,“原本法会理当是闰月,本是定在三个月前的。然不知为何二谷主白衣似乎突然染了重病,这样一拖就拖了三个月。”
三个月前,不恰好是神斗结束后不久?江无妍的神色微微深下,思绪间不由斟酌。那时虽然祥云谷最终没有得手,然卜算楼的下场反更是得不偿失。那时在碧落山见到的也只是三谷主沉色而并非二谷主白衣,显然是祥云谷内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以法会于道界中人的重大意义而言,断不会拖延时日。然祥云谷居然一拖长达三个月,显然在那个白衣身上,却是有了什么严重的大事,让他寸步难移。
一想到段逸风或许也已回了祥云谷,江无妍心中便莫名浮躁,举杯喝上了一口茶,随口问道:“这样说来,公子可知那二谷主究竟染上的是什么病?”
“嘿,那你就问对人了。”
江无妍本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抱希望,见那男人面上忽然多出的一抹得意的笑,不由反愣了。还真知道?
男人见她这样诧异的神色很是受用,笑眯眯地看了她半晌,才道:“前段时日祥云谷招法会的圣女,我的表妹也被招去了。前两****去探看她的时候也有谈起,她跟我说啊……”言语落到这里忽然一顿,他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确定周围并无人留意到他们这一处,暗暗地从袖中深处了手,两根手指捏一起搓了搓:“姑娘不知,我们家正是做‘包打听’生意的,所以……”
江无妍看着他一脸的精明相哑然,所幸身上的盘缠带的足够,于是从钱袋里掏了一锭银子给他。份量很足,相信够上好几条重大消息的价。
男人眉开眼笑地收了银子,慌忙又把手收回了袖子,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听说啊,二谷主白衣本就常年不在祥云谷,几乎都在外边飘零。就在四个月前回过一次谷,然再之后就忽然失踪了一般。似有人听闻是他做错了事,被处了谷中的‘修罗’之刑,所以啊,再这四个月之后才勉强可以出谷,法会自然就拖沓了。”
“修罗”一刑,实则江无妍本也有听闻的,但不想那样惨绝人寰的刑罚居然祥云谷当真会用,脸色也不由白了一白。也不知这白衣究竟做了如何得罪谷主的事,竟会严重到这个地步?想着,江无妍看他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狐疑。
男人被这样看了,反是厚着脸皮一笑:“我们一家也本就是做这门买卖信息的生意,别看这样一小条,探看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甚至于冒了生命的危险。不过打探始终只是打探,祥云谷的人对三个月前的使讳莫如深,是真是伪我也说不得数了。”
江无妍不想此人的脸皮居然能厚到如此地步,收了钱后方说消息未必准确,哑口无言半晌,终究决定不再理会。
说起来,白衣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干?想着,正起身要走,那男人反是一把拦住了她。江无妍不明他的用意,却见他忽然凑近了,附在她的耳边私语道:“看姑娘给钱利落,也不好叫姑娘吃了亏去。还有条消息也是独家信息,是前两日才传出来的。听闻啊——卜算楼解散后各人都下落不明,但前两日祥云谷里似有抓到了两个……当然,至于真假,还看姑娘怎么认为了。总归只是流言传闻,图个乐子罢了,呵呵……”
男人浑然不觉,却不知他最后的那番言语落在江无妍的耳中,已让她通体霍然泛上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