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的住处并不似江无妍所想的那般奢华,只不过一个很简单干净的院落,夜间光色深幽,一路去只隐约看到周围木叶的轮廓,郁郁葱葱之间,遥遥的则是一片修长的竹影。
这时的月色落下,入院时本就已有很多的被留在了外面不敢逾越半步,走进后几个人有刻意放缓了步子与前方那人拉开了距离。显得异常恭敬。
江无妍抬头时只看到那身白衣,皎洁的月光交织作纱,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浅浅薄薄的一层,将她的视线朦地一阵迷离,然后似乎透过那人的身子看到了另一人的身影。
江无妍咬了咬唇,强让自己不再去想起慕怜香。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同别人一样退到远远的后方,前头走着的白衣忽然停下了步子。他没有回头,只有略沉的音从耳边落过:“以后你住这里。”
江无妍这时才发觉后面的那些人不知去了哪,竟然回头时没有再看到一丝人影。周围只留了她与白衣,顿时氛围有些紧张了起来。
这个人想做什么?他从朱颜那里要了她来,可是也有一定的目的?江无妍狐疑地在他的背影上看了一眼,再抬头看向前方,却见一间敞着门的屋子。
里面亮了烛火,显然是已经叫人事先打点过了,布置分外压制,隐隐的微光周围,还依稀燃了檀香,袅袅地浮起隐约的烟。
江无妍不禁困惑了。这样的地方,怎么看都不似是给侍女仆从住的地方。眉心微微地蹙了一蹙,有些迟疑地缓缓开了口:“二谷主……这里似乎……”想说待遇过好,然哪有人不想住得舒适的?一方面不想让白衣过分留心,思绪转了转,终于唇间只落过轻轻地一句“谢谢”。
话语有些轻柔,他侧着身子站在她的面前,面具下只露出下颌的半张脸,这时唇角一抿,只是昙花一现的笑,转身便是欲走。
然而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江无妍恍惚间感觉这个手臂分外纤瘦,骨骼分明。这只是下意思的动作,她有些出神。那才那样惊鸿一瞥般的笑,落在眼里时有一道光自脑海中忽然浮过一般,似乎有什么景象落在眼前,这样的熟悉,熟悉地让她的心霍然钻心地一痛。
“怎么了?”白衣被这样一握后全身似乎微微一僵,然而轻轻吐息,又偏偏是漫不经心的语调。无喜无怒,也没有回头来呵斥江无妍,而是依旧保持着要离开的姿势,背对着她。
江无妍平静地抬眸,那一袭白衣就落入了她的眸中,把瞳色衬地几分迷离。在闻声的一瞬,她纤长的指尖似乎微微地一颤,然后无意识地松下,原本被她握在手中的那一处忽然落了空,习习的风盈盈出来,于是似乎带了几分落差过分的凉薄。
她的手心里,有着几分独有的温存。
她没看到那张面具下的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唇角轻轻一抿,方才莫名的一丝怅然的神色被悄无声息地压下。江无妍的眼睫微微地一落,再抬眸时是轻轻一笑的淡然温和:“二谷主让我感觉像个故人,因而唐突了,还望赎罪。”她的态度显得很恭敬,只是语调里平平缓缓,并不见多少的惶恐不安。
周围的气息忽而变得有些微妙。
风过时透过斗篷的缝隙漏入,白衣从篷下伸出手来,掩住嘴又轻轻地咳了两声,说:“无妨。”
江无妍抬眸,见他说完话后背脊又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隐隐间有些沉闷的震动,然而却始终不咳出声来,只是顾自压在那里,欲咳不咳地,叫她看来很是折磨。
不知为何,看这个这副模样,她竟然狠不起心。
“二谷主若是想咳,不妨直接咳出声来。”女子的声浮在空中,显得异样的陷阱清晰。
白衣的身子一顿,稍稍沉默片刻之后,渐渐地不再掩饰自己,一声一声沉沉地咳了出来。他咳地似乎毫无终结,体内有什么一点一点地涌出,让咳嗽声一点点放大地扩散在了周围。
夜色寂静,于是愈发突兀。
这样有些想把身子里的一切都咳出来的模样,落在江无妍的眼中,不知不觉间,眉心已经下意识地蹙起。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白衣,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留意到内心漫起的浮躁和焦灼。
从垂落的黑色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毫无预兆地轻轻拍上了他的背。
白衣的咳嗽的一顿,也只是不易觉察的。
江无妍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替他顺着气,也不说话,似乎分外的好脾气。时间一点一点地过,他咳地这样厉害,可以感觉到微微的震动透过他的背传到了她的手上,既而是整个身子,让她不自觉地也感到难受。
到底是怎样的病让他可以咳地这样难受呢……江无妍空灵的眸子中落去视线,隐约间看到他掩纯的巾帕间似微微潮了几分。
楼道上的灯色有些昏暗,他拿的是一块朱红色的巾,然而依旧叫她看到了其上一处愈发诡异的艳红,与周围那些黯无光色的面料显得格格不入。
手上的动作于是不由地又轻柔了几分。
终于,白衣的咳嗽渐渐停下了,待平复后他的呼吸显得有些绵长而深沉。
江无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这一时似乎也只是刚被调配过来的小小侍女,言语间带几分逾越了的惶恐:“小的唐突了,还请二谷主见谅。”
“不会。”白衣的声音已恢复了以往始终留有的平稳无波,若不是颊边留有细薄的虚汗,似乎方才那个咳地微微喘息的人并不是他。而此时他的胸前依旧有略微的起伏,但不论哪看去,都已是万千人前神色不动的气度。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留下这样最后的一句话,他缓缓走出了她的视线。
过眼处,只有那一片竹林,修长的叶轻轻地在一片稀疏间摆动着。
江无妍转身,也进了屋。
实则她本只是以为这个二谷主是待任何下人都这般好,然而留在院子中住了几日,却又发觉并非如此。其他的人依旧是平常人家一贯的矮房陋屋,里面只成列着一些的木制家具,哪有她的住所那如闺阁小姐的闺房一般。
白衣为什么要待她有差他人?江无妍不禁怀疑自己身份时候已经暴露,然而无论如何回忆,除了那一晚的“多管闲事”,自己似乎并未做任何出格的事。
白衣就如他整个人给别人的感觉一般。深邃而无以琢磨。
然江无妍也无暇多顾及去探究他的心思。来到这里的目的她也并没有忘记,那就是——救人。
接连几日,白衣每晚都会召她去相陪用膳,也是两人面对面地吃,一顿下来默不作声,然后又一声不响地放她回去。而其他的时日,在这个院子里,是几乎看不到白衣的踪影的。
江无妍自知白衣这样态度是有古怪,然而时限愈紧,越是晚一步,所谓被抓的那两人就越是危险,加之法会在即,时间愈发地不容她多耽搁。
而白衣,竟然也未在他的院落里安插下人,看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这样一来,江无妍却是无自由无异。想去哪里皆是畅通无阻。一度也有怀疑过有人暗暗跟踪,然而试探几次后她发觉。果真是没有一人留意着她的动向的。于是除了晚上期间赶回,其他时间在山庄里明察暗访数日,江无妍终于隐隐发觉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她曾暗暗上那里看过,是一处斑驳石块堆砌的小屋,屋门严严实实地落了一道大锁,门外站着两个看守的人,不论何时,除换岗之外往往不会往三丈之外的地方移动半步。
整个山庄布局优雅,也唯独这里是可能藏人的地方了。
江无妍偷偷视察过后放下了几分心思,蹑手蹑脚袄回到了住处,坐在八仙桌旁微微出神。
虽然知道了关押的地方,后面的一切自然就都好办了。然而这样的顺利反而让她心里有几分惴惴的感觉,总觉得过分轻易,轻易地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在一步一步地落入一个陷阱之中,隐约胆战心惊。
然而,如今的她,可还有再选择的权利吗?不论是不是陷阱,卜算楼有人被囚禁,她怎可能坐视不管?不论是昔日的朱颜,还是如今的江无妍,卜算楼的他们于她而言,都是那样分外重要的存在……
眼中微微透着几分光色,清明的神色一闪即逝,江无妍朱红的唇角间隐隐落上了一抹笑意。实则她只是险些忘了,三日之后,就是祥云谷分外重视的法会了,届时一些要紧的人物自然都不在山庄中,无疑是个很好的机会……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吗……”若有若无轻轻地一吐气,江无妍强压下突然突兀的心跳,伸手取起桌上的杯盏舒缓地倒上了一杯。
清茶下肚时一时微微的茶香,让整个脑海中的混沌似乎略是一清。